我雖猜到朝廷會很快對白蓮教的事做出反應,卻沒想到會神速至此等程度,更沒想到我會這麽快就可以返回江湖。

正月十七日,即寶性奉佛衣入朝的第二天,朝廷裏做出了一項任命。著鸞台侍郎韋安石以鸞台侍郎身份檢校揚州刺史,兼督江南諸州事。

明眼人一眼即可看出此一任命的用意,丁忘憂致仕後,揚州刺史一職一直空著,派人補上這一空缺本也正常,但這韋安石卻是以鸞台侍郎檢校揚州刺史,又兼督江南諸州事,其權力不僅限於揚州一地,更可節製江南諸州官員,而其鸞台侍郎身份乃朝廷中央機要之司的重臣,更便於其在外麵便宜行事。這比派出個江南巡查使的權力可要大得多了,由此也可見朝廷對白蓮教一事的重視。

上午對韋安石的任命下達,下午對我的安排就也落實了,除去洛陽刑督一職,升任大理寺少卿,提點天下刑獄。傳達任命的聖旨後麵還有兩句話,“限於明日午時前離京,不得延誤!”至於洛陽刑督一職則由我的副手李湛接替,而陳玄禮卻如願以償的調回了北門禁軍中。

接到這份任命後,我一方麵在心裏驚歎太平公主這奇高的辦事效率,為我能夠立即重回江湖而喜悅,另一方麵卻又為明日午時前必須離京而暗暗叫苦,時間如此倉促,讓我如何對洛陽諸事做出妥善安排?而且這段時間還得到吏部也就是天官署去辦理各種手緒,天官署的兩個侍郎,韋承慶和鄭音皆屬張氏一黨,他們雖不敢抗旨不給我辦,但慢吞吞的拖拖拉拉卻是免不了的。

正當我頭痛之時,太平公主輕車簡從,以小蝶小姨的身份找到了家裏,我先在客廳裏接著了她,從她手裏得到了大理寺少卿的官印和吏部出具一係列手緒證明,讓我大為感激。

“現在你這大理少卿就缺一身官服了,但我想反正你到外麵也用不著,就沒給你要。”太平公主看著我一臉的感激微笑道,頗為和藹。

我微笑一下道:“確實用不著!”其實連這個大理寺少卿的官位也不過是一種擺設,隻不過以此告訴江湖我何同是得到朝廷承認和支持的。

太平公主包了一個戲園子,要帶沈小蝶和查憶萍她們去看戲,我借口要去向姚崇和張說告別,沒有同去。一個人便衣來到街上找到薛進,向他叮囑了我離開後他應挑起的擔子。接著便繞個圈子,確定沒人跟蹤後潛入了瑞芳酒家。

“公子盡管放心離去,京城的任何風吹草動我們都會在第一時間內將消息傳遞給公子。不過有一件事公子你離開前得安排好,那就是靈靈!”瑞芳酒家的密室裏,灰嫗這麽向我說道。

“靈靈怎麽?”我訝問。

灰嫗微笑一下,“靈靈人長的水靈,歌也唱的好,在京都風月場中的名頭越來越大,有很多人打她注意,其中免不了有些我們這些小人物,包括刑督衙門也得罪不起的人物,而公子你又說了靈靈是公子你的人,一些事老身恐怕很難處理。”

我點點頭,明白了她的意思,這確是一個問題。靈靈如此一個山穀清泉般的靈秀女孩兒,我自然是想占為已有。盡管為了刺探情報,讓她深入風月場中,但我要求她是賣藝不賣身,而她的歌喉也使她足以勝任一個高級線人。可這麽漂亮的女孩,身在風月場中,很多事卻是由不得她自己的。我得在離開前給她找個可以庇蔭的大樹。

在姚崇府上,姚崇祝賀我可以如願以償的回到江湖了。我忙感謝了他在朝廷裏的幫忙,其實我心裏明白,在我這件事上真正起了作用的是太平公主。

姚崇得知我明天就得離京,愕了一愕道:“這麽快!”接著微笑道:“這樣也好,也許可以趕上謝師的七十大壽!”

我這才省起正月二十四是謝賢古的壽辰,得備置些禮物帶回去。姚崇說他的禮物都已經備好,讓我帶回去,代他向謝師祝壽,並代他向謝師致歉,因為他是不可能到場了,我一一答應。

接著我向他打聽韋安石此人,朝廷這次的安排雖沒有像上次出使青州那樣,讓我做馬懷素的副手,但在白蓮教一事上,還是韋安石為主,我為輔,兩人少不了合作,是以我便想提前從姚崇這兒對韋安石有些了解。

“是個忠臣,乃長安人氏,自幼家貧,全憑自己的奮鬥才達到今天的成就,很有才幹的一個人,和張說張大人頗有些私交。”姚崇說著,突然停下,微一沉吟道:“這樣吧,他檢校揚州刺史,林生你以後少不了和他接觸,我今晚設宴為你送行,你去讓張說張大人邀上韋大人與宴,同時再邀上宋大人,唐老將軍他們,他們也都與韋大人有些交情,你可以在宴席上結交韋大人。”

我說這注意好,接著靈機一動,便將宴會地點定在了瑞芳酒家,這麽多重臣裏,不愁為靈靈找不到一個可以依靠的大樹。

這件事談畢,我想起還要央請姚崇另一件事,便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姚崇看我神態有異,便笑問我怎麽回事。

我微笑一下,“也沒什麽,就是這次回去,我想把和謝小姐的婚事定下來,師兄可否為師弟我做個媒人,給謝師寫封信讓我帶回。”

姚崇一拍額頭道:“哦,不是你提醒我差點把這件事忘了。”接著嗬嗬笑了起來,“林生你錦婕還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她給你嫂子的信裏也有這個意思,看來我這個媒人是做定了。”

我聽得謝錦婕有此舉動,不由得心中狂喜,也顧不得不好意思,衝口便喜滋滋的向姚崇問道:“真的!”說出後才知有些失態,忙壓下心緒。心裏不由暗歎,謝錦婕真是我的魔煞,以我星陽功在精神上的修練,舉世間也隻有她一人能讓我如此的大失常態。

姚崇看著我的尷尬樣,嗬嗬一笑道:“當然是真的!好了,別不好意思了,你嫂子與錦婕情同姐妹,你到後麵去看她有沒有什麽東西要帶給錦婕的,她可是一直都央我帶你過去和她談談的。今晚的宴會,我派人幫你準備,你要的信我也會在晚宴前備好,你就放心吧。”

我大喜,忙謝過了,然後在下人的引領下到內院去見那位我已經見過一次的嫂子。

天很快黑了下來,姚崇的請帖早已送出。按姚崇的意思是我們倆直接到瑞芳酒家去,我借口得回家說一聲,換下衣服。姚崇便讓我快點,別遲到了給韋大人印象不好。我答應一聲,策馬匆匆趕回家中。

小蝶她們已經被太平公主送了回來,而且已經在外麵吃過飯。令我沒有想到的是竟有兩輛馬車在我門口等我,都認識,一個是韋太子妃的,一個是安樂公主的。看來兩人都已經得要我馬上要離京的消息,安樂這時來找我不外是想在我離京前再和我纏綿一次,韋氏應該還是和上次一樣,想拉攏我加入她的陣營,同時完成上次被安樂打斷了的好事。這讓我不由得頭疼。

還好兩邊都顧及身份,隻是派了下人來接,查憶萍已將他們讓到客廳裏喝茶。我匆忙寫了兩封信交給兩人帶回給自己的主子,信中說了些明天就要離京,時間太匆忙,不能赴約,請二人見諒等委婉言語。這兩個女人都不好得罪,尤其韋太子妃。

打發走兩家下人,吩咐查憶萍帶著小蝶她們收拾東西,明天一早離開。然後便帶上雯雯騎馬趕往瑞芳酒家。

“雯雯,今晚宴會上你要留意那個韋大人,看他會不會武功,會的話武功深淺如何。我懷疑他是明宗的人。”路上我向雯雯吩咐道。

我之所以不肯和姚崇一起赴宴,為的就是回來將雯雯帶上。這個韋安石與韋太子妃同姓,又是長安人氏,很可能與韋太子妃一樣出身於關隴貴族中的韋氏家族,明宗已融入關隴貴族集團中,而韋太子妃的明宗身份也已經被我確定,是以今天下午在姚府姚崇說到韋安石是長安人氏這一件事,立即引起了我的警惕。

杜黑子在外麵迎著我時,我趁周圍無他人,在他耳邊耳語幾句,杜黑子點頭表示明白。

裏麵我們預定下的包間裏,姚崇和宋憬都已經到了,過了一會兒唐休憬到來,然後張說才帶了韋安石到達,是一個麵相和藹,臉掛笑容的文士,五十幾許的年齡,身體微微發福。外表看隻是一介文弱書生。

一個侍者拎起爐上酒壺給爐裏加炭時,手一抖,手裏的酒壺脫手,落向韋安石坐側,壺中酒傾出,浸濕了韋安石的棉衣。這個過程我暗留意韋安石的反應,卻見他在酒壺掉向自己身邊時先是下意識的伸手去接,沒有接住,接著看酒灑到了自己身上,慌忙起身,避開仍在外傾的酒液。

我望向雯雯,雯雯微搖下頭,示意我這韋安石確實不會武功。我心裏長出一口氣,不由暗笑自己神經過於緊張,出生於關隴地區而又姓韋的人多了,那能全都和韋太子妃一樣是明宗的人。

那個侍者已驚慌的俯下身,爬到炕上用自己的袖子去擦席上的酒漬,眾人臉現怒容,我喝道:“連個酒壺也拿不住嗎?去叫你們老板過來!”

韋安石掏出自己的帕子擦著衣上的酒漬,嘴裏道:“算了,算了,別難為他了。”

杜黑子適時進來,連連道歉,又訓了那侍者幾句,免費送上兩壺酒,眾人臉上顏色放下來,才帶著侍者出去。雯雯侍於一邊給眾人倒酒。

“來,來,別讓這麽個小意外打撓到咱們興致,大家先幹一杯,曖曖肚子。”姚崇說著舉杯,大家一起幹了,然後便聊了起來。都知道今晚的主題是讓我和韋安石結識,接好關係,話題自然便集中到了我們兩人身上。

我有意的旁敲側擊,問韋安石這個韋和杜陵東邊的韋氏可有關係,我知道韋太子妃的韋氏家族居於杜陵東側,是以有此問。

韋安石笑道:“此韋不同彼韋,那兒的韋全都是貴族,我這個韋卻是一介寒民,不敢和杜陵韋氏攀關係。”

唐休憬哈哈大笑道:“你這一介寒民現在已經是朝廷機要之署的鸞台侍郎了,想來該是杜陵韋氏想和韋大人你攀關係吧。”

韋安石慌恐道:“可不能這麽說,折煞老朽了。”

張說嗬嗬笑了起來,“韋大人你怕什麽,朋友間說笑而已,那還能把這些話傳到外麵去?”

我麵露微笑,暗暗細心觀察著韋安石,知道他與屬關隴貴族集團的韋氏家族確實沒關係,我的心全放了下來。這韋安石的性子比馬懷素要平和得多,不如馬懷素那般嫉惡如仇,卻也頗有原則。我在心裏佩服朝廷的用人,根據寶見透露的有關白蓮教的信息,對付那樣一群被人迷惑了的民眾,確實需要他這樣性子平和而又有處事原則的官員。

醉意微醺時,叫了靈靈過來唱曲,眾人喝彩之機,我便趁機竄掇宋憬再認個幹女兒,她已經有了安碧瑤這個幹女兒,雖有因著其母的因素,但我想他不會反對認風塵女子為義女,而且靈靈又是如此一個清靈毓秀,人見人愛的女孩兒。

宋憬聽了我的提議,微斜醉眼,睨我一眼,望向站於屋中央正有些害羞的靈靈,“姑娘你過來,你告訴我你和我們這位何大人是什麽關係?”

我看著靈靈微笑不語,靈靈飛快的看我一眼,垂下頭去,怯聲道:“沒什麽關係,就是何大哥對奴家很好!”

我心裏暗笑,靈靈這腔調裝的還真像是一個不懂世事的小女孩,但我卻知道一個暗宗培養出來的接班人絕對不會如她表現出來的這樣,不懂世事,純淨的如同一張白紙。

宋憬等聽了靈靈這回答不得嗬嗬笑了起來,唐休憬就不懷好意的問靈靈,“哦,那他如何對你好啊?”

靈靈垂首一幅什麽都不懂的樣子,輕聲道:“何大哥誇我歌唱的好,給很多賞錢!“

唐休憬拈須微笑一下,“哦,就這樣啊,沒別的啦,譬如、、、、、、”我不由得一絲尷尬,忙叫道:“唐將軍!”將他的話打斷。這唐休憬軍人出身,互相太熟了,就有些為老不尊。

姚崇嗬嗬笑道:“好了,好了,耍笑林生可以,但這麽純真可愛的女孩老將軍你就莫再為難人家了。看林生麵子,宋中丞你就認下這個幹閨女吧。”

宋憬向我微笑道:“我明白林生你的意思,你就安心離京吧,有我在,這靈兒絕不會被人欺負。”

我喜道:“靈兒,還不快給你義父斟酒?”

***

清晨起了一個大早,去和阿爾善告了個別,讓他幫著照看一下我的宅院,我不打算在洛都家裏留人,香嬸他們都隨我南歸。阿爾善一口答應下來。

太陽升起時,我們一行九人騎馬出了洛都東門,向東行去。寶性寶見師兄弟奉皇命還要再在洛都留一段時間,韋安石也得過些天才能南下,是以我們一行無伴。

也沒有人相送,昨晚在宴會上說好了的,誰也不必早起送行。但當我們行出數裏後,後麵馬蹄聲得得,數騎錦衣大漢追了上來,我回頭一看,認出是太平公主身邊的的侍衛。他們追上後送上兩個包裹,說是小姨送的,然後便打馬轉回。小蝶打開一看,一包是衣物首飾,一包是一吃食。

我心道她對小蝶還真是牽掛到了骨子裏,不是因為小蝶的話,我們絕不可能受到此等待遇。

考慮到要趕在二十四日謝賢古七十壽前趕回揚州,一路上一直快馬回鞭,路趕得很急。好在沈小蝶關玲還有小芸都因為有回家的興奮撐著,一直興高采烈,並不覺得累。

二十日趕到了淮陰,關雄將我們接著,家裏關老夫人已備下家宴,聽過飯後,和小蝶憶萍等一起留下陪關老夫人說話。聽說我得趕回去給老師祝壽,關老夫人很通情理的沒有強留我們,讓我們住一晚上第二天就啟程。

看得出關老夫人甚為喜歡沈小蝶這個與關玲年齡相仿,明朗活潑的女孩,拉著她手問東問西,沈小蝶一會兒就不耐煩了,扭頭看我,被我瞪了一眼,臉上顯出不情願,卻也不敢離開關老夫人身邊。關玲二嬸眼尖,看到這一切,便勸關老夫人讓關玲帶了小蝶小芸和雯雯出去玩,隻我和查憶萍留下陪著關老夫人閑談,直聊到天色黑下來該休息時,竟沒機會去看看關樂的星夜十三指練的怎麽樣了。

第二天離開時關玲因不能隨我們到揚州,情緒有些低落。我安慰道:“沒事,不會分開多長時間的,在家陪你母親一些日子,想何大哥了,就帶樂兒到揚州來吧!等何大哥把你們娶過門,咱們就可以長久廝守在一起了。”

“那你什麽時候娶我們啊?”關玲仰頭問道。

我微笑道:“時間不會太長的。”抬頭望向南方湛藍的天空,心緒飄到了揚州謝家大院裏那位佳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