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記水餃店的門依然開著。

王掌櫃心裏很惱,他真想用他的那根擀麵杖將這兩個不識相的乞丐趕走。

如果不是王掌櫃看在他們是乞丐的分上,他是不會煮水餃給他們吃的。

王掌櫃這一生從不同情任何東西,唯獨同情乞丐。

在他看來,貧窮、饑餓和寒冷已經使人不堪忍受,而乞丐除了要忍受這些外,還要遭到人的白眼和隨意的侮辱,所以他很同情乞丐。

隻要有乞丐到他店裏來,他都會煮水餃給他們吃而不收他們一分錢。

這兩個乞丐不僅看起來可憐,而且腿腳都有些不方便。

乞丐告訴他,他們的腳是在雪山上摔的,已經快一個月了,如今走路還隱隱作痛。

王掌櫃給他們水餃吃的同時,心裏想:待他們離去時,一定每人給一兩銀子。

現在是午時正,街上已經行人甚少,人們都到城西的黃帝廟去了,他們要在那裏看一眼天下第一刀唐家老母。

唐家老母雖然是蘇州人,可是蘇州百姓一年到頭絕難看到她,他們隻能從傳言中了解唐家老母又幹了些什麽驚天動地的新鮮事。

隻有在她生日的這天,蘇州百姓才有機會看見她。

其實,他們都很關心使蘇州名揚天下的唐家第一刀是不是又變老了……

王掌櫃也很想知道唐家老母是不是老了。

他比唐家老母大八歲,盡管他每年也隻能看唐家老母一眼,可這一眼使他放心,因為他知道她沒死。

隻要她不死,他就高興。誰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麽?

有時候連王掌櫃也覺得矛盾:既然希望她死,為什麽又不想她死呢?

這是一種複雜的心情,這心情裏有什麽樣的故事,外人就更不知道了。

故事當然有,隻是,他不會把故事告訴任何人。

這是他的秘密。

就算死了,他也會把這秘密帶到棺材裏去。

王掌櫃開始後悔。

他後悔自己同情乞丐,起碼,如果以前同情乞丐沒有錯的,這次同情乞丐便錯了。

如果不是因同情而給他們吃水餃,他早已關門了,早已在黃帝廟的門前,擠在人群裏等唐家老母的到來。

王掌櫃沒想到這兩個乞丐吃水餃的速度竟有這麽慢——一碗水餃吃了一個時辰,現在碗裏還剩兩隻水餃!

他已經催他們多次,叫他們快些吃,他們竟然白了王掌櫃一眼,對他說:“吃東西本來要慢慢吃,吃得太快,哪裏吃得出味道!”

王掌櫃對他們說:“第一隻水餃跟最後一隻水餃味道是一樣的。”

他們說:“不一樣。”

然後,一人說:“我吃了十五隻水餃,每一隻的味道都不一樣,尤其是鹽,有的多,有的少,很不均勻。”

另一人則說:“我吃了十隻水餃,有的水餃裏有九種味道,有的則隻有五種。”

王掌櫃苦笑不得,他開了這麽多年水餃店,也不知吃了多少水餃,從來也沒吃出這麽多的味道。他以為他們在胡鬧,便認真地說:

“我是同情你們才給你們水餃吃的,別不識好歹。”

沒想到他們竟生氣道:“我們是乞丐,以乞討為生,如果沒有人同情,給我們吃的,我們豈不早就餓死了。哪裏還能到蘇州來!”

王掌櫃見跟他們說不清,歎了口氣,一臉的焦急,坐在門口的凳子上,望著大街。

兩個乞丐不吃水餃,彼此交談起來。

一人說:“憐哥,今天是啥日子?”

另一人說:“二月初五呀。”

原先的說:“誰不知今兒是二月初五,我是問你今天是不是有些不一樣?”

另一人說:“當然

不一樣,今天黃帝廟很熱鬧。”

原先的說:“還有沒有別的?”

“當然有,今天是唐家老母的生日。”

“就這些?沒有嗎?”

“還有,聽說楚老爺也是今天出生的。”

“這麽巧?”

“天下巧事多著哩!”

“唉,楚老爺的命不好……”

“咋不好?”

“他跟唐家老母同一天生,誰還會記得他的生日。”

“這倒是,不過,聽人說,楚老爺的朋友也很多,而且,他的生日也過得很排場的。”

“城裏的人都去黃帝廟了。楚老爺過生日可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我還聽人說,今天是楚老爺最後一次在家裏過生日。”

“聽誰說的?”

“楚老爺的朋友說的。”

“他不在家裏過,那要在哪裏過呢?”

“說是也要在黃帝廟過。”

“黃帝廟的這一天不是屬於唐家老母的嗎?楚老爺怎麽……”

“我也弄不清楚,後來才明白……”

“明白了什麽?”

“如果唐家老母死了,黃帝廟不就成了楚老爺的了……”

“唐家老母好好的,怎麽會死呢?除非有人要她死……”

“一山尚且難容二虎,何況小小的蘇州城……楚老爺都忍了幾十年,也真是不易……”

“你是說楚老爺要殺唐家老母?”

“如果我是楚老爺,肯定會這麽幹。”

“可是唐家刀排名天下第一。”

“俗話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何況楚老爺準備了幾十年,當是萬無一失……”

聽到這裏,王掌櫃斷定,這兩個乞丐一定不是等閑人物,他起身走到他們跟前,作揖道:“冒昧問一句,兩位可是唐家的朋友?”

他們瞪了王掌櫃一眼,一人說道:“我們是來殺唐家老母的,你說是不是朋友?”

王掌櫃聞言吃了一驚。

隻聽另一人說道:“可現在我們改變了注意不想殺她了。”

王掌櫃淡淡道:“為什麽改變注意?”

“因為殺她的人太多了,我們不想湊熱鬧。”一人笑著說,而且吃了一隻水餃。

王掌櫃也笑了,王掌櫃笑起來比不笑還難看,他踱了兩步,道:“很多人都以為唐家刀浪得虛名,其實唐家刀是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刀,想殺她的人隻是去送死。”

然後他問道:“兩位叫什麽名字?”

一人說:“看在你有一副好心腸的分上,我們就告訴你,我叫憐兒,可憐的憐,兒子的兒,他叫乞兒,乞丐的乞,我們倆是一對難兄難弟。”

乞兒接道:“我們現在落難,今後必有後福,不過,我們發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

憐兒又道:“很多算命先生都勸我們往南走,說南麵最合適我們,會有貴人相助。”

不待憐兒說完,乞兒搶道:“算命先生還說,一旦貴人出現,我們便會飛黃騰達。豈止飛黃騰達,我們的名字將傳遍天下……”

乞兒憐兒自說個不休,王掌櫃卻默默地坐到了一邊。

倆人頓住,憐兒奇怪道:“王掌櫃,你怎麽不說話?”

“我有什麽話好說!”王掌櫃道。

“難道你不想知道那些要殺唐家老母的人是些什麽人?”憐兒道。

“我又不能幫忙,知道又有何用?”王掌櫃道。

“這麽說,你是願意幫唐家老母的忙了?”乞兒道。

“願意幫忙就好了。”憐兒接道。

王掌櫃盯著他們,冷冷道:“你們究竟想幹什麽?”

“不想幹什麽,隻想請你轉告唐家

老母,黃帝廟請她小心。”憐兒道。

王掌櫃忽然笑道:“你們肯定認錯人了。”

“我們向來不會認錯人,做錯事。”乞兒道:“天下能隨時見到唐家老母的有三個人,一個是唐英俊,一個是阿坤,一個是李勾。”

“你以為我是這三人中的一個?”王掌櫃仍笑道。

“你是李勾。”乞兒望著王掌櫃說道。

王掌櫃頓時不笑了,但他卻道:“我姓王,不姓李。”

“天下隻有一個勾魂手李勾,也隻有李勾,才能鉤到唐家老母的魂。”

憐兒說道:“唐彩雲鍾情於唐英俊之前,她是李勾的心上人,是不是?”

憐兒又歎道:“可惜唐彩雲與李勾彼此愛慕,卻沒能彼此纏綿。”

“如果他們有過纏綿,李勾還能見到心上人嗎!”王掌櫃忽然顯得有些激動。

乞兒笑道:“李掌櫃,你怎麽一提到自己的心上人就沉不住氣呢!”

“你們是怎麽知道我的?”王掌櫃終於承認自己是李勾。

“你以為天下沒人知道你就是名滿江湖的勾魂手李勾。”乞兒道。

“這世上根本沒有永遠的秘密。”憐兒接道:“知道這個秘密的不止我們倆人,蘇州城就有。”

李勾苦笑道:“當然,彩雲夫婦就知道這個秘密。”

憐兒搖頭:“除了他們,還有別人。”

李勾有些驚道:“還有誰?”

“楚老爺。”憐兒認真道:“我們就是從楚老爺那裏得知這個秘密的。”

李勾更驚:“你能偷聽到楚老爺說話?”

“楚府確實機關重重,即使他家護院的仆人也高深莫測,尤其是楚老爺臥室四周,布滿了陷阱。”

憐兒微微道:“不過,也許是楚老爺認為連蒼蠅也飛不進去,因此才毫無戒備地講了那麽多,豈料隔窗有耳……”

李勾沉思不語,他仍有疑惑。

他還在懷疑這兩個乞丐所說是真是假。

乞兒催道:“李掌櫃,你的心上人危在旦夕,還不去助一臂之力。”

李勾仍不動,道:“我憑什麽相信你們的話?”

“憑我們救了你的命。”“命”字未落,乞兒左手微抬,自他袖中射出一道寒光。

寒光射向李勾身後屋頂。

但聽兩聲悶響,落下兩具屍體。

李勾奔過去,見屍體的咽喉凝著一滴血,而他們的暗器也已經半出袖。

乞兒若是稍遲一步出手,先出手的肯定是他們……

李勾額頭沁汗。

乞兒道:“楚老爺已經開始行動,你還無動於衷嗎?”

楚家。

這是一個非常氣派的建築群,一道兩米多高的圍牆將這些房子圍在裏麵。

圍牆裏便是楚老爺的家。

如此寬大氣派的院子,在蘇州城也隻是一座而已。

楚老爺比唐英俊小八歲,比唐家老母大五歲。

蘇州百姓都知道,楚家雖然在江湖上的名聲比不上唐家,可是楚家的錢絕不比唐家少。

不要說楚家數一數二的宅院,就是楚家的仆人上街,他們所乘的車,所騎的馬,也都是蘇州城獨一無二的。

楚老爺出門就更不用說了,總是有許多人前呼後擁。

大家清楚,這些人都是楚老爺花錢雇的。

楚老爺的錢好像永遠也花不完。

隻要是他喜歡的東西,無論花多少錢他都不心疼。

楚老爺總是高高在上。

隻要他走在大街上,蘇州百姓遠遠的會給他讓道。

如果哪個人敢不讓道,就會被他手下的人痛打一頓,然後丟到蘇州城最清冷的小巷裏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