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禮儀上的學問(一)

“跪拜禮”是中國古代封建社會中使用年代最長、最頻繁的一種基本禮節。

中國古代社會早期,人們尚不知桌椅為何物,那時帝王、老百姓皆席地而坐,這就是所謂的“兩膝著地,以尻著踵而安者為坐。”這種坐姿對於行跪拜禮,是很方便的。所謂“伸腰及股而勢危者為跪,因跪而益至其恭,以頭著地為拜”。以跪拜作為一種禮節,自然而然地得以鞏固。這種情景在受中國古代文化影響甚深的當今的日本還能看到。日本人在“榻榻篾”上兩膝著地,以尻著踵而稍安為坐。當他們要表示敬意而欠動身體時,就伸腰及股而勢危,以頭著地,很自然就構成了一個跪拜動作。

隨著中國封建社會的發展,封建地主階級的等級製度日益森嚴,各種禮儀禮節也日益繁冗化、規範化、經典化。僅跪拜禮一節,就被分為“稽首”、頓首”、空首”、振動”、吉拜”、凶拜”、奇拜”、褒拜”、膜拜”……等種類。不同社會等級,不同身份的社會成員,以及在各種不同的場合,所規定使用的跪拜禮都是不同的。對於擠身官場的人來說,更要熟習這些禮節。清諺雲:“做此官,行此禮。”下跪、叩頭、請安、站班、端茶送客等,是官吏常行的禮節。否則無法做官,更別想升官。清代諷刺小說《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裏有個典吏卜士仁,曾說到叩頭等禮節的重要及熟習這些禮節的過程:“至於說是做官的規矩,那不過是叩頭、請安、站班,卻都是曆練出來的。任你在家學得怎麽純熟,初出去的時候,總有點躡手躡腳的;等曆練得多了,自然純熟了。”

“稽首”是最隆重的跪拜禮。賈公彥注疏《周禮》說:稽首,拜中最重,臣拜君之禮。”《尚書·舜典傳》也說:稽首,首至地,臣事君之禮。”可見,稽首”是臣子對君王表示畢恭畢敬的隆重大禮。要求施禮者跪拜於地,要停留(就是“稽”的意思)一段較長的時間,所以才稱“稽首”。如《左傳》所記“殽之戰”,秦國將領“孟明稽首曰:‘君之惠,不以累臣(被俘的臣子)釁鼓(以血塗戰鼓來誓師),使(臣)歸就戮於秦,寡君之以為戮,死且不朽(永遠不忘恩德的意思)!這是為晉國所俘的秦將向晉國國君謝罪,故用稽首之禮。

這種禮節後來發展成“一跪三叩”、“三跪九叩”的國禮。前者是下僚對王侯施行的大禮,並“山呼”吾王千歲,千千歲,如在宮中見皇帝,則要三跪九叩,山呼舞蹈,皇帝萬歲,萬萬歲。到了清代,大臣向皇帝奏事都必須跪著,不叫起則不敢起。光緒時的軍機大臣錢應鎛就因上了年紀,有一次跪奏後竟病倒多日。為了應付跪禮之苦,大臣們也想出了一些辦法。其一是:“無論奏對何事,必以三語為率,並須簡淺明白,不須上再問。”其二是用厚棉絮做成護膝裹住膝蓋。其三是平時練習下跪,以鍛煉耐久力。清書載,軍機大臣錢應鎛和王文韶皆備有棉絮護膝,每臨奏事便裹在膝上。王文韶高齡之時,每天在家裏都要練習下跪。光緒末年,慈禧要做壽,李鴻章為準備見“老佛爺”的跪禮作準備,便事先每日在總督署中練習三次跪拜禮。

下跪,叩頭,也是下僚對上司表示極為恭敬的禮節。行跪拜禮時,人們俯首低視,雙手下垂及地。至於“膜拜”,則是“舉兩手,伏地而拜”,比之現代的舉手投降姿勢,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有的下僚為巴結上司,表明心跡,便在下跪叩頭時極盡卑躬屈節,逢迎獻媚之能事。有個縣令,在知道自己的一個同鄉升任巡撫後,便前去巴結,稟見時,他竟從儀門膝行至堂上,然後叩頭如搗蒜,直到額上隆起大包。

“頓首”,是地位相等的人們通常用的禮節。南朝梁代丘遲寫了一篇文情並茂的《與陳伯之書》,文章開頭道“遲頓首陳將軍足下”,結尾又是“丘遲頓首”,引來一些現代人的議論,認為身為臨川王的諮議參軍兼領記室(相當於秘書)的丘遲,在勸叛將陳伯之投降的勸降書中,一再口稱叩頭,未免過於卑躬屈節,也與信中斥責對方忘恩負義並曉以大義的內容不相稱,慨歎這是文章美中不足之處。

其實丘遲這種措辭相當得體,認為頓首就是“叩頭”,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頓首與大禮“稽首”就不同了,施禮者拜跪於地,引頭至地,隻作短暫的接觸,就立即舉起,由於頭觸地麵的時間很短暫(也即“頓”的意思),在古代官場的跪拜禮中是較輕的,屬於地位相等或平輩間相交的一般禮節。丘遲信中這樣用,表示普通的禮貌,是恰當的,保持了不卑不亢的態度。

“空首”,所謂“空”就是頭並沒有真正叩到地麵上。行禮的方法是拜跪在地上後,先以兩手拱至地,然後引頭至手,這是先秦時國君回答臣下的拜禮。發展到後來,至尊無上的皇上怎麽會屈尊給臣下“空首”呢?

跪拜禮發展到清代,又出現了被稱為“打千”的旗禮。所謂“打千”,要求左腿搶前一步,屈右腿半跪,右手半握拳下伸。這種禮節原為滿族八旗兵所用,因而稱為旗禮。後來發展成奴才向主子請安,衙役向官吏回事或下屬向上司稟安常用的跪拜禮。如《官場現形記》就形象地描寫了彭知府怎樣給上司黃觀察打千請安的:“彭知府是久仰(黃觀察)大名的,究竟他是本省的上司,不敢怠慢,立刻放下袖子,走上一步,請了一個安,口稱‘卑府今天早上到大人公館裏稟安。

中國古代官場的跪拜禮節是很繁冗的,除了上文所談那幾種主要形式外,為官的坐主位,下屬叩頭,身不動,隻嘴上說“罷了”等等,為“受禮側身起立還一揖,為“受半禮同僚對請安,對作揖,對叩頭,為“還禮”;躲開為“拒禮”、辭禮”,表示謙讓,堅決不敢受禮。

我國古代封建社會繁冗的禮節在世界文化史上恐怕也是空前絕後的。作為人們的一種行為規範,是用來明尊卑,別貴賤,序長幼,分賓主的。在官場上,這些繁冗的禮節才真的是必不可少的。除了跪拜禮外,下麵再介紹幾種官場禮俗。

有一些特定的場合,奴才、衙役、下官要遵照法律的規定或傳統習慣,用“趨”,即快步走的方式向主子、官吏、上司表示恭敬。

作為一種禮儀,“趨”在吉、凶、嘉、賓、軍等“五禮”中,是屢見不鮮的。據《論語·鄉黨》記載:有一次,孔子應魯國國君之召去接待外國的貴賓,他神色莊重,不但拱手彎腰,而且“趨進,翼如也”。意思是快步前行,姿態漂亮得像舒展翅膀的鳥兒。這是迎賓禮中的“趨”。另一次,孔子去朝見魯君,他上殿跪拜後,又“趨進,翼如也”,退歸班位。進一步說明了用“趨”的場合。作為軍禮的“趨”,便帶有武士風度,據《左傳》載,晉、楚鄢陵之戰時,晉國將領郤至遇見楚君,他立刻跳下戰車,“免胄而趨風”,即摘下頭盔,快步如飛地走向楚君致敬。而戰國時的觸龍去見盛怒之下的趙太後時,他的“趨”,卻既不儒雅,也不英武,而是“徐趨”,話畫出一副步履維艱,老態龍鍾的模樣。

《史記叔孫通列傳》還描寫了百官的群“趨”情景。劉邦平定天下之後,在殿上大晏功臣,他的將領們乘醉喧鬧,甚至拔劍砍柱,弄得劉邦下不了台。於是,那位老謀深算的老儒叔孫通便出來製定“朝儀”了。使“諸侯王以下莫不振恐肅敬”,把漢高祖喜的心花怒放,不禁說:“我今天才知道當皇帝的尊貴啊!”在這個莊嚴隆重的朝儀中也有“趨”。當皇帝出後宮登寶座之前,讚禮者高喊一聲“趨”,郎中們便執兵器夾陛而立,大臣們便在殿門內循序而進,按文東武西排列好,恭侯皇帝到來。在這裏,“趨”不僅是動作,而且是口令。

隨著封建皇權的加強,“趨”的內涵更加大了,還要求加上低頭彎腰,用小步快走呢。

“趨”作為官場的禮儀,士大夫們都必須遵循,如果“入朝不趨”,那就是皇帝給臣子的特殊優待了。據《史記·蕭相國世家》載,蕭何就受到過皇帝這種禮遇。此後,漢末的曹操,曹魏末的司馬師,東晉末的劉裕,北周末的楊堅,唐末的朱溫等人,也都享有“入朝不趨”的特權。不過已失去禮敬功臣的初衷,而變成權臣奪位的前奏了。自宋以後,君權愈尊,臣位愈卑,“入朝不趨”的特例更屬罕見。到了清朝,仍然保持“趨”這種禮儀,屬下要見上司,臣下朝見君王,都要放下馬蹄袖,急行數步,再跪下參拜。

請安又叫稟安,這也是官場常見的禮節,除了“跪安”“打千”外,還有一種叫“請聖安”。凡遇欽差大臣過省,該省的凡夠得上請聖安的文武官員都集於署衙,望闕行禮,恭請聖安。這時,官僚們一齊跪定,巡撫、將軍居首,口報:“某官臣某人,率領某某人,恭請聖安。”然後叩頭下去。欽差照例回答過。

官吏們還常常給皇帝寫請安折。折中不呈公事,獨問“安好”而己。其實這些請聖安的官僚們的個人目的是不言而喻的。

“站班”也是官場一個重要禮節。清朝有下屬定期謁拜上司的規定,到時,下屬趕早赴上司官衙,專候長官升堂,下屬便侍立西側,稱為行“站班禮”。官場也常常有慶賀、祭祀、迎送等禮儀活動,下屬就必須先到上司所到之處作準備,等候上司來後行站班禮。官員們常為站班禮而奔忙,十分辛苦。有一副對聯專詠站班:“寒城跑路,滿麵塵風;古廟站班,一身明月。”這寫的是上司要到廟宇祭祀,官員得起早赴廟站班,披一身明月,染滿麵塵灰。清朝有個官員將形容翰林生活的詩句“一年事業惟公會,半世功名隻早朝”,改為“終朝事業惟跑路,畢竟功名隻站班”。道出了這種禮俗的辛苦和無謂。

端茶送客是一種起於宋代,盛行於清代的官場中通行的一種送客禮節。上司接見屬吏時,如覺得沒有必要再談下去,或嫌其久坐,又不好下逐客令,便端起茶碗略啜一口,表示自己所言已畢,客人該走了。此時侍役見長官茶碗一端,就高呼“送客”,下屬就應立即告辭。如果長官不舉杯,屬吏即使已白事畢,也不敢告辭,清代譴責小說《官場現形記》裏就形象地描繪了這種官場禮節:胡鏡孫求見藩台,“見麵之後,藩台心上本不高興,胡鏡孫又嚅嚅囁囁的說了些不相幹話。藩台氣極了,便說‘老兄有甚麽公事快些說。兄弟事情忙,沒有工夫陪著你閑談。’胡鏡孫碰了這個釘子,麵孔一紅,咳嗽了一聲,然後硬著膽子說出話來。才說了‘卑職前頭辦的那個戒煙善會’一句話,藩台已把茶端在手中,說了聲‘我知道了’,端茶送客,胡鏡孫不好再說下去,隻得退了出來。”這實則端茶逐客,由此可見這種禮俗的一斑。

送禮是一門學問。不僅名目繁多,且有一定的規矩和訣竅。在古代官場中不懂送禮之道是不可想象的。親戚有遠近,朋友有厚薄,禮物有輕重。估量厚薄,權銜輕重,這中間大有講究。俗話說:“來而不往非禮也”,“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送禮是兩方麵的事,有送的,有收的。不但要權衡送出去的,而且要估計人家送來的。自己又該如何回禮,這中間大有學問。送禮在古代官場中極為盛行,一般來說,主要有朋友間的饋贈、紅白喜事的賀儀、過年過節的禮物和鑽營結納的送禮等,各類禮品的贈送視不同情況又有差別。

純屬友誼情感的饋贈最為常見。古代官員們常常互贈小禮品,或一首詩,或一本書,或自己心愛的佩玉……這些小心意,小饋贈,本談不上什麽禮物。但俗諺:“千裏送鵝毛,禮輕情誼重。”哪怕是屑小玩物,不值一提的,隻要能表衷曲,也就可以了。這種饋贈在朋友間廣泛流行。所謂“君子之交淡如水”,如果送錢未免就太俗氣了。因而相知好友隻要聊表心意,那份深情厚意,盡在不言中。

紅白喜事的送禮較為複雜,也較為慎重,中間有非常繁瑣的規定。在古代,娶親、嫁女,祝壽是喜事,叫作“紅喜事”。死人是喪事,也當喜事辦,叫“白喜事”。遇到這些“喜事”,親戚朋友、同僚下屬都要送禮。但不同的人送的禮不同。親戚有遠近,朋友有親疏,甚至品級的大小也有影響。下屬的禮是不能超過上司的,否則上司給比了下去豈不很丟麵子?送禮不但因人而異,而且因事而異。娶親嫁女的賀客多送些畫屏、玉器之類的東西,祝壽時壽麵壽桃是必需的,而且都要成雙成對,以示吉祥。古代官場中舉也是喜事,“同年”或老鄉紳都要送禮。《儒林外史》裏範進中舉後,鄉紳們紛紛前來賀喜,有送銀子的,有送房子的。當然,這些送禮,“禮”的成分多,而“情”的成分少。

古代官場過年過節要送禮,而且非常複雜。親友之間要送,上下級之間要送,甚至宮廷中也要向王公貴戚家送,不過不叫“送”,叫“賞”。《紅樓夢》中襲人告訴寶玉“昨兒貴妃打發夏太監出來送了一百二十兩銀子……還有端午節的禮也賞了。”官員間年節的饋送有一定的“尺寸”。《官場現形記》寫州縣衙門饋送上司的規矩:“向來州、縣衙門,凡遇過年、過節,……做屬員的孝敬都有一定數目;甚麽缺應該多少,一任任相沿下來,都不敢增減毫分。”可見當時送禮不但是習俗,而且形成了規矩。有的上司甚至還利用過年過節送禮來打下屬的“秋風”,送一點不值錢的玩意兒,換來豐厚的回禮,送禮為名,圖利是實。這就把送禮庸俗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