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芙蓉從江南財經學院畢業已經五年,畢業時被分配到經濟發展部宏觀經濟計劃司。她能進經濟發展部,倒不全是因為她是財經學院的正規大學生,而主要還是得益於她的那位老鄉——有價證券管理司股票處處長高磊的幫忙。高磊與林芙蓉都是四川宜賓人,而且都還是宜賓四中的校友,盡管年齡上相差一大截子,但由於有這層關係,林芙蓉畢業時通過中學老師介紹找到高磊。高磊二話沒說,一口答應幫忙。倒真沒費多大周折,高磊就讓人事教育司學生處把林芙蓉改派進了經濟發展部,而原方案是把她分配回四川當老師的。

沒過三年,林芙蓉深深感到,機關工作遠遠不像自己當初想象的那麽美好,太古板也太束縛人了。她要自由,她要充分地享受青春,要充分地享受生活。她找到了高磊,談了打算離開經濟發展部的想法。高磊架不住她的央求,於是把她介紹到了新成立不久的經發證券公司,介紹給了馬躍進。

接到公司的通知,林芙蓉一刻不敢耽擱,頂著獵獵寒風,急急忙忙騎上剛買不久的棗紅色26永久牌女式自行車往公司趕。

不到三十分鍾,體態輕盈、身披猩紅大衣的林芙蓉已經飄然站在了馬躍進的辦公室門前。

林芙蓉輕輕敲了敲馬躍進辦公室的門,未等裏麵應聲,就緩緩推開,先探進半個腦袋,見馬躍進正半躺在大沙發裏,身子蜷縮著,身上蓋著一床未全攤開的毛毯,雙手環抱胸前,似乎睡著了。沙發前的大茶幾上的玻璃大煙缸裏已經堆滿了煙頭,有許多明顯隻抽了幾口。偌大的辦公室裏煙氣刺鼻。

林芙蓉輕手輕腳進到門裏,怯生生地喊了一聲“馬總”,反手又輕輕把門掩上。

馬躍進睜開眼,略略抬了抬頭,從沙發裏稍稍欠了欠身子,半坐半倚在沙發裏,朝對麵沙發一努嘴,說道:“回來了?坐吧。”

林芙蓉拘謹地在對麵沙發上坐下,身體直板板的,半個屁股還在沙發外麵。

“沒有吃進吧?”馬躍進明知故問。

“是。”林芙蓉小心翼翼地回答,“我下手略微晚了一點兒。都怪我。我要是不給您打那個電話,說不定就能吃進點兒了。”

“嗯,你倒挺有自知之明。我都看到了,你大概也就耽誤了一分鍾。否則咱們今天至少能吃進二十手沒問題的。在你打電話之前,漲停價位的買單隻有五手。”

“是,是,全怨我。我想請示您後再下單應該是來得及的。”

“算了,別太放在心上。我沒有批評你的意思。事情才剛剛開頭,以後有的是機會。都說你們四川女娃聰明,你得拿出點兒本事讓我看看。你是高處長的小老鄉,他推薦你到我這兒來,你得為他爭口氣。”

“是,馬總您放心吧。我知道怎麽做的,一定不讓您失望,也不讓高處長失望。”

“這就好。你看場內有些什麽不同尋常的情況?”

“我正要向你匯報。今天‘116’席位上拆入了一千八百萬元資金,場內的資金一下子緊張起來了。通江證券的紅馬甲培訓時與我是同一期的,我們很熟。她私下告訴我,億邦證券準備大舉入市。‘116’席位就是億邦的。”

“哦?這個消息太重要了。這麽著吧,你明天在集合競價時,不管8隻股票中的哪一隻,你都按漲停板價申購,每隻股票上鋪五十萬元。記住了嗎?”

“記住了,馬總。”

“好。以後事先定下來的事情,你照著做就是,不用臨時再請示我。證券市場分秒必爭,機會轉瞬即逝,懂嗎?”

“懂了,馬總。我一定嚴格按照您的指示辦。”林芙蓉往沙發深處挪了挪,畢竟半個屁股坐在沙發邊緣上,已經感覺多少有點兒麻木了。

林芙蓉進門之前的忐忑,現在幾乎消散得無影無蹤了。原來她還以為馬躍進會嚴厲責備她,沒想到馬躍進一句重話也沒有。自從進入經發證券,也有半年多了,經常見馬躍進罵同事,包括副總經理洪波,偶爾也包括長期待在北京的董事長林家福。林芙蓉以前就知道,馬躍進天不怕地不怕,經曆過不少事情,在機關裏是個經常連部長都敢頂撞的主兒,司長、處長們就更沒放在眼裏。可這人膽大心細,聰明絕頂;不僅如此,還行俠仗義,頗有山大王風範。盡管其貌不揚,但並不缺少男人氣概。

林芙蓉環顧了一下馬躍進的辦公室,並沒有看見任何取暖設備。盡管門窗緊閉,但依然擋不住大上海三九天的嚴寒。看到馬躍進瘦小的身軀因為寒冷而更顯羸弱,林芙蓉心底油然產生了那麽一絲作為女性與生俱來的憐憫,不禁關切地問:“馬總,這麽冷,怎麽沒弄個取暖器像電熱油汀什麽的放在辦公室裏?時間長了還不得凍感冒了啊?”

馬躍進說:“剛開業,事情太多人手又少,我也沒顧上。過幾天再說吧。”

“那哪兒行啊。我現在沒事兒了,這就出去給您買去。”

馬躍進略一思忖,說:“行啊,那先謝謝了。你去找財務拿張支票。會買嗎?”

“這點兒事還不會啊。您就放心吧。保證讓您滿意就是。馬總,再見!”說完,也未等馬躍進再說什麽,林芙蓉起身悄然離去。

馬躍進和洪波前後腳從經濟發展部出來,洪波剛從學校畢業在經濟發展部有價證券管理司工作還不到一年,就被姚學東安****了經發證券擔任副總。在近一年的籌組期間,馬躍進與洪波朝夕相處,已經對洪波的脾氣掌握得一清二楚。洪波這個人,表麵上書生氣十足,說話溫文爾雅,做事謹小慎微,對馬躍進也算是俯首帖耳,但憑馬躍進的處世經驗,總能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他偶爾不經意間暴露出的鋒芒。他敏銳地感覺到,洪波是屬於那種綿裏藏針的人。現在他還能對自己言聽計從,等過兩年他認為羽翼豐滿了,一定會與自己分庭抗禮。都說江浙人工於心計,果不其然,洪波是浙江紹興人。在馬躍進眼裏,洪波還真是一塊當師爺的好材料。一定得想辦法把這人的心收服了,將來成為自己的一個得力助手。

接連幾天,林芙蓉還是未能順利建倉。馬躍進倒也不急不躁。馬躍進知道,在中國做事,不能太操之過急,隱忍的功夫非常非常重要。自己平時愛發脾氣,性情急躁,這是成就大事的大忌,以後得慢慢改改。現在有這麽好一個平台,雖說自己隻是個總經理,上麵還頂著個董事長林家福,但林家福基本上對經營和管理兩方麵的事情都放手讓自己在做,從來不多過問。馬躍進知道,老頭有兩好:貪財、好色。雖說年齡快七十了,退休前也隻熬到副司長位置,但與王部長私交甚篤。他能退休返聘進經發證券,也得益於王部長的招呼。如果把老頭兒伺候好了,他還有些不錯的人脈可資利用。同時,有些事情把他頂在前麵,比自己親自出馬效果要好得多。古話說,大樹底下好乘涼。我應該慶幸有這麽一棵能遮風擋雨的大樹。

林芙蓉買的電熱油汀起了不小作用。

馬躍進的辦公室不再像冰窖了,一進到屋子裏,馬上有一股暖流在湧動。暖洋洋的感覺真好,胃部的不適也減輕了許多。馬躍進口頭沒說什麽,但心裏還是挺佩服這個小丫頭的,覺得這個小丫頭挺有心計。人家工作也做得不錯,在交易所裏也漸漸聲名鵲起,一是因為年輕漂亮,在一大幫交易員中可謂鶴立雞群;二是會來事兒,與交易所裏各部門以及與其他公司的交易員之間的關係都弄得非常融洽。為此,交易所好幾位領導都在不同場合向馬躍進提過,稱讚他有這麽好一個交易員。馬躍進聽了,心裏也喜滋滋的。有人甚至開玩笑,問馬躍進怎麽不把她給收了,言下之意就是娶她為妻。馬躍進總是微微一笑,從來不置可否。

馬躍進已經年近四十,但一直還是形單影隻。母親總是催促他,讓他快找一個女人結婚,別總挑來挑去。馬躍進雖然口頭應承,但總也見不到實際行動。其實也並不是沒行動,而是他一直在內心還惦念已經不在人世的大丫,馬躍進一直沒有心情接納另外的女人。讀書期間,每年暑假馬躍進都必然去一趟新疆石河子,看看年邁的師傅、師母,再到大丫墳前培培土,一個人靜靜地坐一坐。近幾年沒有長假了,在機關裏請假很難,下海後更忙,連自己的法定工齡休假都沒休過,但逢年過節和大丫的忌日,馬躍進都會往新疆郵寄包裹,安慰安慰師傅和師母。他甚至想,等過幾年自己事業順利成功之後,把師傅一家子都接到北京來一同生活。馬躍進是個非常專情的人,不像有些所謂成功男人喜歡在外麵胡搞。馬躍進平時盡量不去多想大丫。但遇到母親催促的時候,又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她。他一人在外蹉跎這麽些年,形單影隻,也還是為了內心深處那不忍觸及又永遠揮之不去的隱痛和眷戀。

現在林芙蓉天天在眼前晃來晃去,那青春的氣息也讓馬躍進喜歡。她對自己的關心,馬躍進也能感覺到,但他還分辨不清,這種關心僅僅是一位下屬對上司的尊敬,還是超越這種感情的男女之間的愛戀之情呢?再說,自己對小林也太了解,似乎一點兒也找不到那種初戀的感覺。順其自然吧,馬躍進這個時候可沒有時間過多地分散心思去考慮這些問題。他要成大器,他要玩轉大上海,他要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再說了,在經濟發展部工作期間,他就已經聽說過一些關於林芙蓉的傳言,他不辨真假,也無心去辨真假。好朋友高磊把她安排到這兒來,他也得對得起高磊,既然沒有娶她之意,就不能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