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前夕,股市交易平淡,一直沒有行情,盡管還沒到休市。馬躍進實在拗不過老母親的要求,於是陪著老母親回了趟山東老家。

已經是羊年的臘月十四了,馬上要過大年,平日裏冷冷清清的小鎮開始熱鬧起來。各家各戶的人們進進出出忙碌著,置辦著年貨。小孩子們放了寒假,三三兩兩跑來跑去打打鬧鬧。間或有一兩聲鞭炮聲,空氣裏彌漫著一種隻有過大年才有的特殊的溫馨氣氛。

打從入秋開始,馬躍進就把母親接到了上海,安排在上海大廈裏住著。四五個月下來,差點兒沒把老太太給憋壞。人家說話老太太聽不懂,老太太說話也沒有人能聽得懂。每天盼著馬躍進下班,說上幾句話。馬躍進原來想,母親已經七十多了,把她接過來,讓她跟著自己享幾天清福。沒想到的是,事與願違,老太太除了剛到上海的那幾天還有點兒新鮮感之外,後來越來越覺得日子難以打發,一直吵吵著讓馬躍進把她送回老家。為這,馬躍進才安排春節回來。要說呢,老家也是該回來看看了,自己自從1988年下海後這幾年都沒回去。上次老娘到上海,自己也沒時間回家去接,還是姐姐送過來的。老太太為什麽願意到上海,也是想看看自己兒子的個人大事處理得怎麽樣了。這可是老太太的一塊心病。

馬躍進孝順,在當地是出了名的,但婚姻大事怎麽就沒有個著落,老太太實在於心不安。幾個月下來,圍著老太太轉悠的馬躍進手下的女孩子有好幾位,來得最多的是林芙蓉,還有上海大廈裏那些漂亮迷人的服務員。老太太私下讓馬躍進從這些女孩子裏麵挑一位做媳婦。馬躍進心裏覺得好笑,告訴老太太,人家都是有男朋友的。老太太也就無可奈何,自己人生地不熟,幹著急也是沒法可想,隻好聽之任之。住了沒超過一個月,老太太就經常提起要回山東老家。按馬躍進的想法,冬天就讓老太太在上海過,上海大廈房間裏有暖氣,回到老家,那可冷得不行。自家弄了個土暖氣,老太太節約慣了,不舍得把它燒得太熱,所以整個冬天,家裏就像個冰窖。要不是老太太一再堅持,這個季節,馬躍進還真不願意回老家。在外十多年,回老家來反而有些不適應了。

馬躍進身在家鄉,但心卻天天牽掛著來年的股市,牽掛著即將到來的一年的行情該是個什麽樣子。

臨回來之前,黃龍告訴馬躍進,現在中央對股票市場、資本市場的看法分歧很大,反對的聲音越來越強烈。還告訴馬躍進,鄧老爺子今年不準備在北京過年,這幾天正在準備,打算去廣東過年,深圳是肯定會去的。馬躍進敏銳地意識到,隻要鄧老爺子去深圳,就不可能不去看深圳證券交易所,因為引進股票和交易所,都是得到鄧老爺子支持的。鄧老爺子去看深圳證券交易所,就會對交易所和股市作出評價。這一定會影響中央的大政方針,這個信息太重要了!

果不其然。幾天過後,新聞廣播裏就播出了*同誌開始南巡的消息。但並沒有提到*作任何指示,似乎老人家並不想發表什麽意見。

自從*同誌開始南巡以後,馬躍進就天天聽廣播,天天與高磊、黃龍等一幫朋友通電話,打聽最新進展,交流各自看法。在外麵摸爬滾打十幾年,政治風雲變幻莫測,培養出了馬躍進敏銳的感知力。他已經斷定,一場大的行情就在眼前。鄧老爺子的講話一定是正麵的。如果這個判斷沒錯,那麽一開年股市複市後,一定有一**漲行情,而且這個行情的持續時間不會短。嗬嗬,到時就隻等著收割了。反正行情哪天起來,其實也沒有關係,自己已經完成布局,倉裏也有了一半股票了。這叫倉裏有糧,心裏不慌啊,不像那些不知內情的大戶和散戶們,現在還在為市場是上是下惶惶不可終日呢。

然而老人家隻是走一路看一路,一直未發話。媒體也大多保持著少有的沉默。這就怪了,難道這裏另有玄機?馬躍進暗自思忖。

終於,1992年1月19日,深圳特區報刊登了一篇特稿,題為《東方風來滿眼春——*同誌在深圳紀實》,講的是*同誌南巡到了深圳之後,對深圳進行了四天的考察,*同誌在談到深圳的股票市場時說:“有人說股票是資本主義的,我們在上海、深圳先試驗一下,結果證明是成功的。看來資本主義有些東西,社會主義製度也可以拿過來用,即使錯了也不要緊嘛!錯了關閉就是,以後再開。哪有百分之百正確的事情?”第二天,全國大大小小的報紙以及電台、電視台都報道了這一消息,有的直接轉載了這篇特稿。看來,鄧老爺子的講話代表了官方的立場,否則,輿論不可能這麽整齊劃一。這下好了,馬躍進心裏多少還存有的那麽一點點擔心,已經煙消雲散了。老爺子這話一錘定音,已經明白無誤地告訴世人,尤其是那些反對改革開放的人、那些反對搞股份製和開放證券市場的人,我們的試驗性開放政策是正確的,即使其中有些錯誤,可以改正過來之後接著幹。看來,春節後的股票市場不漲是不可能的了。

馬躍進驗證了自己的判斷。

馬躍進興奮得一宿未眠。

馬躍進意識到,股市上一輪上升行情已經醞釀成熟,一場激烈的多空大戰近在眉睫。

整個春節期間,馬躍進腦子裏如翻江倒海,趕不走,揮不去,全是如何排兵布陣,如何操控這個全新的局麵。

馬躍進常常擁著被子、守著火盆冥想,全然聽不見外麵越來越頻繁的爆竹聲聲。

他要理清一下自己的思路,看看是否有不當之處,或是擬訂的操作計劃是否還有疏漏之處。

馬躍進從表麵上看不修邊幅、不拘小節,但在這種大的決策麵前,並不乏謹慎縝密之處。他欣賞的作風,每逢大事有靜氣。但他並不是刻意模仿,隻能說,他與的作風在某些方麵是一種巧合。

他首先想到的是與黃氏兄弟的合作。他確信與黃氏兄弟的合作不應該有問題。俗話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自己答應了與黃氏集團合作,那麽自己就不能不信任他們,這背後還有林家福托著底,有金副部長作後盾。如果黃氏集團到時不兌現承諾,那咱與他們的合作也就這一錘子買賣,自己也損失不了什麽,隻當走路摔了一跤。

至於說會不會把股票做虧,這他一點兒也不擔心。他自信對中國現在的政治經濟形勢拿捏得非常精準。這個市場還隻如同一個剛剛誕生的嬰兒,且有得一長。政府一定會盡最大努力嗬護它成長,這還有什麽可怕的。翻閱國外資料,任何一個新興股票市場都是在漲升十多年之後,才出現巨幅回調。中國這個市場更特殊,它對政府來說,既是一個經濟問題,更是一個政治問題。中國是拿經營政治的理念在經營股市,更不會出現那樣的情況。如果黃龍送來的這個情報準確,那麽可以預見,一輪超級漲升行情就快到眼前了。何懼之有?

那麽接下來,什麽時候入市?選擇以什麽樣的方式入市?已經籌集到的資金,加上黃氏集團的一千萬元,已經超過二千萬了。這麽大的資金動作,怎樣才能使目標更小、進出更不容易被市場察覺,不被監管部門察覺呢?這可是最容易出問題的地方。

他撥通了林芙蓉的手機:“喂,小林,你趕緊通過關係問問交易所,看什麽時候有新股上市的安排。”

電話裏傳出林芙蓉清脆悅耳的聲音:“好的,馬總。我一定盡快去辦,一有消息馬上給您回話。”

“注意千萬別動靜太大,知道嗎?以後咱們一切事情,都要低調一些,盡量別聲張。”

“知道的,馬總。您放心吧。”

放下電話,馬躍進又撥通了嚴冬的手機:“嚴冬嗎?咱們與黃氏合作的具體方案你考慮得怎樣了?”

嚴冬一看是馬躍進的電話,立即向馬躍進致以問候,並報告馬躍進:“大致的環節我想過了。為了便於操作和保密,我想,還是讓他們把主要賬戶放在上海,如果放在北京或其他地方,有時通信不及時,怕出現差錯或貽誤戰機。即使不能全部放在上海,也應該大部分放在上海。這是一點。第二點,還是要讓他們盡可能地多收集身份證開戶,盡最大可能分倉,使市場上看不到明顯進出痕跡。我對黃董事長建議了,至少也得弄五百個身份證。黃董事長說馬上就讓人下去收。這方麵估計問題不大。”

“好的。還有嗎?”

“還有就是跑道的問題。您回頭對小林說一下,至少安排兩條跑道吧。反正咱們現在跑道還有富餘。”

“跑道已經不富餘了。前天林董事長打電話,讓我讓出五條跑道給北京分公司,三條給武漢分公司。娘的,老子花錢租下來的,他們免費用,還獅子大張口。以後誰要老子的跑道,老子都得收錢。”

“馬總,這個事情,咱們還真不能與他們太較真。也許這次分倉就得請北京、武漢還有天津他們那邊幫忙呢。”

“嗯。與外界的合作還沒有全麵建立之前,也少不了求他們幫忙。好,你接著說。”

嚴冬謹慎地問:“還有就是,咱們與他們之間要簽協議嗎?”

馬躍進回答:“沒法簽。這個協議怎麽簽呢?如果算他們向我們提供融資,那麽股票收益就回不到他們賬上。如果是他們委托我們代為操作,但這又是違規的。所以我想過,倒不如什麽也不簽。隨他們去好了。這事兒,林董事長知道。他也是這個意思,你就別多管了。”

“那我就沒有太多事情了。您看,安排哪幾位到時盯盤?還有,分倉該怎麽安排?”

馬躍進反問:“你估計要幾位盯盤?現在的人手夠不夠?”

“連同咱們自己的賬戶,除我之外,您至少還得安排兩個人盯盤。交易部現在人手有些緊。有機會您再招幾個。好在還沒開始,現在準備還來得及。”

“嗯。分倉嘛,把咱們自己的放一些在北京和天津吧。武漢公司打來電話說,過幾天也能操作呢,也提出先期讓咱們支持他們兩條跑道,那就也分一部分到他們席位上去吧。外圍的,你看哪家公司更托底一些?可以讓咱們放心分倉?”

“我想過了。金安證券公司與咱們交情不錯,張董事長人也厚道,咱們可以首選他們。”

“好的。你去聯係吧。他們要些通道費,咱們照付。但這些成本,要讓飛黃集團知道。”

“是,馬總。我安排好後隨時向您匯報。”

後半夜,下雪了。屋外寒風呼嘯。大朵大朵的雪花像棉花團,可不像在北京見到的那樣,像綿白糖。

大風一刮起來,馬躍進就感覺到有些冷,本來就滿腹心事,這下就更睡不著了。長期失眠一直困擾著馬躍進,睡眠成了馬躍進最為頭疼的一件事情。不管心裏有沒有事情,晚上躺下後就是睡不著覺。每天晚上,馬躍進都要躺在**看上3~5個小時的書才能入睡。往常在上海或北京時,一般沒事兒的情況下,馬躍進入睡前都會把手機關掉,把賓館的座機摘掉。但回家這幾天,馬躍進沒這樣做,他不想延遲得到或漏掉任何重要消息。

都快午夜了,村莊裏除了偶爾一兩聲遠遠傳來的狗叫之外,隻剩下時鬆時緊的北風卷刮著樹枝和房屋發出的尖厲的“嗚——嗚——”聲。白天小孩子們燃放的鞭炮聲早已被風雪驅趕得無影無蹤。馬躍進靠在炕頭,肩頭依然披著條棉被,正在聚精會神讀著台灣作家高陽寫的《紅頂商人》。自從無意間發現這本書,馬躍進就愛不釋手,這些天一空下來,馬躍進就在讀。

手機響起來了。馬躍進拿起一看,是高磊打來的。

電話那頭高磊告訴馬躍進:“你交代的事情已經打聽到了,確實馬上要上新股了,上海交易所報了十來隻,但他們現在批複的隻先上一隻,是上海的本地房產股。這是個急件,這個周末之前就能從人行證券處簽出去。估計下周交到國務院證券委審核後,下下周就能批轉到上交所。我估計,開年之後就會有新股上市。”

“太好了,上交所申請的那些股票,我們都知道。你這麽一說,我就知道是哪一隻股票了。謝謝老兄啊!老兄勞苦功高,老弟這兒記著呢。辛苦辛苦!”

“你跟我還客氣?但願這消息對你有用。”高磊調侃地說,“還有什麽事兒,隨時吩咐啊。好了,你睡眠不好,就不多聊了,拜拜!”

“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