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過完春節,馬躍進立即動身回到上海。

馬躍進把上交所將要發行新股的消息通知了嚴冬,交待嚴冬趕緊組織人力,安排收集籌碼。

嚴冬一聽,非常高興,但隨即又有些擔心,他問馬躍進:“馬總,雖然我們提前得知了這個消息,但‘興業房產’我記得是一九八八年就完成了股份製改造的。如果一上市,我怕會搶不到籌碼。”

“是啊,我也有這種擔心。大家都快憋瘋了,這麽長時間就這麽一隻新股上市,那還不得人腦子打出狗腦子來?這是肯定的。那麽,有沒有可能從一級半市場上收一些呢?”

“那我今天就動手,我帶兩個人出去看看。聽說最近一級半也被炒得不低了,都是南方人,主要是深圳的一幫家夥炒起來的。收肯定是能夠收得到的,隻是能收到多少和以什麽價格收的問題。”

“你就趕緊布置下去吧。不管什麽價格,有多少收多少。但千萬不要聲張。如果太張揚了,隻怕價格馬上會坐上火箭了。”

“是。”

“還有,除了上海本地外,成都紅廟子、漢口南京路、天津解放路那些地方的地攤股票和認股證交易也非常活躍,你是不是也想辦法帶人去收集一批有上市前景的股票或認股證作為儲備?”

“我也想到了這個問題。我馬上組織力量與那幾個市場聯係,實在不行,我就自己帶人跑一圈。您放心吧。”

“那好,就辛苦你了。我會給你們記功評獎的。”

“謝謝馬總,那我去準備了。”

“去吧。”

上午八點半,上海豫園周邊已經三三兩兩聚了不少人。這些人都是炒作國庫券、股票和認股證的黃牛。

上海證券交易所還未設立時,就有些黃牛黨幹起了倒買倒賣國庫券、認股證或股權證等有價證券的勾當。當地金融管理部門也曾聯合公安部門取締過,但總是雨過地皮濕,這些人都是老遊擊隊員了,一有風吹草動即望風而逃。等檢查人員一走,又都像夏天雷陣雨之後的蘑菇,不知從附近哪個角落裏很快又冒了出來。

其實,黃牛黨在上海可謂曆史悠久。遠的不說,就說1949年解放前,上海已經是當時遠東最大的金融證券交易中心,20世紀30年代就開始設立證券交易所,那時就有不少食利階層,他們解放後被負麵地稱作“吸血鬼”。今天這些黃牛黨們的祖輩、父輩,不少在當時就是專門做黃牛生意的,其中就包括做公債券、股票、公司債的買賣。當年蔣經國上海“打虎”,也沒有把這些黃牛黨打盡。

正應了那句哲言: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公正、客觀地說,黃牛黨們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擾亂金融秩序,他們的目的非常明確,就是憑自己的眼光,幹些不太費力的事情,並從中獲利。這是個費心的活兒,並不像外表上看起來那樣不勞而獲,他們不勞力,但勞心,賭的是眼光和運氣。當然,這裏麵總有極少數人能夠隻贏不輸,那就不是眼光和運氣的問題了,而是背後有著非常人能比的社會背景,如與大官僚或監察部門官員勾結、聯手操縱市場,如總能在第一時間獲得內幕消息。隻有這樣的黃牛,才能穩操勝券。這種黃牛,外界當然無法窺知,他們根本就不會進入第一線,不會出現在公眾和媒體的視野內。因此,上海灘自開埠以來,一直就是個藏龍臥虎之地。現在,上海又有了股份製試點,有了股票,進而又有了證券交易所,這些黃牛黨的後代們又如同雨後春筍一樣,任何力量也壓製不住地從地底下“刷刷”地直往上冒,其規模遠遠超過其父輩、祖輩。

嚴冬帶著兩個同事,一邊慢慢走著,一邊觀察。一見他們到來,有人就靠攏過來,不加掩飾地問道:“老板,股票、認股證、國庫券要嗎?”

嚴冬隨口問道:“有哪些公司的股票或認股證?”

“多了,上海好些家公司的都有。外地公司的也有。”

上海的你都有哪些公司的?

“豫園的、真空的、愛建的,多了。你想要哪家的?”

“‘興業房產’公司的有沒有?”

“有啊。不過,價錢高點兒。”

“為什麽它的股票價錢高些呢?”

出售股票的黃牛聽出了嚴冬根本不是上海口音:“你不是上海人啊?你可能還不曉得,交易所在申請上市新股,裏麵就有‘興業房產’呢。”

“哦。真的嗎?那你說說看,你這裏有多少?什麽價錢?”

“你想要多少?”

“我不想要太多,是幫外地一個親戚買的,他主要是看好‘興業’的分紅了。”

“喏,我這兒有一千股,六十塊錢一股,你要多少?”

“六十?你想搶錢啊?能不能便宜一些?”

“五十五吧。這是最低價了。你今天是遇到我,要是別人,肯定找你要八十呢。現在市場上已經沒有這個價了。阿拉今天才過來,還沒有開張。你是曉得的,阿拉都願意每天第一單生意順利談成,所以阿拉才沒有給你開高價。一看你這麽文雅一個人,阿拉就非常有好感,阿拉就是願意與有文化的人打交道,所以阿拉一點兒也沒有往高裏要。”

“嗬嗬。”嚴冬冷笑了兩聲,心想,上海人精明,真是名不虛傳啊。原來沒有直接與這幫人打過交道,這才剛一接觸,就有所領教了,你問一句,他倒有十句等著你,還盡給你戴高帽子,拍得你暈暈乎乎,不怕你不買他的東西。不過,咱也不是來充冤大頭的,咱還是先摸摸市場行情再說。

想到這兒,嚴冬說:“別忙,我一準要,隻是我剛剛過來,還沒來得及看看。等我轉轉看,一會兒再回頭來找你啊。”

黃牛一聽,有些著急,忙對嚴冬說:“這樣吧,你先看看,不打緊的。不過,隻怕你等一下回來,阿拉已經賣出去了。這麽著,你都要了,阿拉五十給你,你買個便宜,阿拉也開個張。你說這樣子好嗎?”

嚴冬見這小子態度這麽誠懇急切,估計也就是這麽個行情了,先拿到手再說。隻怕這個市場不太容易一下子收到自己想要的股票數量,收一點兒是一點兒吧。於是問:“四十元,不還價了。行不行?”

對方假裝思考狀,並隨後作出忍痛割愛狀,一跺腳一運氣:“行吧。阿拉不掙錢,給你了。”

“那你看咱們去哪兒交割?”

“你跟我來!”說完,黃牛帶著嚴冬幾彎幾繞避開鬧市,來到一處偏僻的弄堂內站住。他從貼身的衣服裏麵掏出來一個布兜,麻利地打開,在布兜裏麵翻揀著。最後拿出一張類似於存折的對折著的硬紙片。硬紙片的扉頁上清晰地寫著三個大紅字“認股證”,上頭是一行小一號的藍字,“上海興業房產股份有限公司”。黃牛把認股證遞給嚴冬。

嚴冬接過認股證打開,見裏麵寫著一個人名,記錄著該人持股一千股。落款是“上海興業房產股份有限公司”,並在落款上覆蓋著公司的大紅印章,底下還有董事長的簽名。一切看起來都是很正規的,應該不會有假,也沒聽說這個市場上有造假的。

嚴冬放心了,問:“這認股證是記名的,我到時想賣怎麽賣得了呢?”

“你不要擔心,憑這個人的身份證去任何一個證券公司開個戶就可以賣的。”

這方麵,嚴冬是行家,當然懂。於是嚴冬接著問道:“那這個人的身份證呢?你得把他的身份證一起給我才行啊。”

“沒問題的。等你到銀行把錢存到阿拉的戶頭上,阿拉當麵就把身份證給你。”

嚴冬心裏想,這人真是鬼精鬼精。就算我把這張認股證搶走,也是一文不值的。隻有把它與身份證放在一起,才能證明股票是自己的,才能交易。行啊,可以理解,聽他的辦吧。於是嚴冬隨著黃牛從弄堂裏出來,拐過一個街口,就到了一家工商銀行。把錢劃到黃牛的折子上,黃牛看了,滿意地收起來,告訴嚴冬稍等,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嚴冬也聽不大懂黃牛說了幾句什麽。過了不到三分鍾的樣子,來了一位女人,看其熟絡程度,嚴冬猜是這位黃牛的太太了。兩人一見麵,女人就拿出一張身份證遞給了黃牛,黃牛看了一眼,轉手就遞給了嚴冬。嚴冬接過一看,與股權證上的姓名、號碼完全吻合,就放心地收了起來。

“你看看還有啥事情沒有?”黃牛見嚴冬收好後,問道。

嚴冬說:“沒有什麽了。對了,你要還有興業的,我還想收點兒,還是這個價。或者你有關係幫我介紹一下也成。”

黃牛一聽,興奮起來:“沒問題。阿拉怎麽與你聯係呢?”

嚴冬就把手機號告訴了黃牛。黃牛記下了。

第一單生意就這麽輕而易舉地做成了。這大大出乎嚴冬的預料。看來,也隻有在上海才有這效率。這單雖然數額不大,但使嚴冬信心倍增。

回到公司,嚴冬把與黃牛黨交易的經過匯報了一遍。大家笑了一陣。

說笑過後,馬躍進告訴嚴冬,讓他們抓緊繼續收購“興業房產”的認股證,爭取在半個月至一個月內把賬上的這2000萬元全部變成“興業房產”的股票。

嚴冬於是組織人繼續收購,但越往後越難收到了,價格也遠遠高於最初的40塊,已漲到了100元。嚴冬不敢再收了,他可沒有馬躍進那種膽量和氣魄,他怕上市之後砸在手裏不好交代。嚴冬粗略計算了一下倉裏的股票,也不錯,已經收到差不多20萬股了。

1992年1月13日,經發證券盼望的好日子終於來了。

“興業房產”正式在上海證券交易所上市,開盤價即到了86.4元,比嚴冬他們從一級半市場上收購的股票的加權平均價格高出一大截。看來虧本是不可能的了,嚴冬這樣想,倉裏還剩下一多半資金,看準時機從二級市場再補一些吧。然而市場一直沒有給他們這樣的機會。“興業房產”上市後,基本上處於一個有價無市的狀態,市場惜售情緒異常濃烈。

馬躍進考慮到其他幾個場外交易市場挺活躍的,於是讓嚴冬帶領幾個人分頭去了北京天橋,天津解放路和勸業場,漢口南京路、台北路、高雄路,成都紅廟子、青廟子等地。超乎想象的是,一個月下來,在這些地攤股市上炒作獲得的收益,竟然比正規交易所的股票交易收益還要高。因為在這些地攤市場上,資金流動非常快,他們上午收到的股票或認購證,下午就有機會拋出獲利;他們把從上海購買的國庫券背到成都,每張百元券能賺上十幾或二十幾元。一個多月下來,掙了好幾百萬元,今年的利潤任務都能夠完成了。馬躍進開始氣定神閑起來。而這一階段,交易所的股市基本上屬於有價無市,看著風光,就是不能產生實際收益。

不是冤家不聚頭。在這些地攤市場上,他們遇到了不少競爭對手。有來自深圳的,有來自江浙的,也有本地的。但最強勁的一個競爭對手,還是與經發證券在上海灘上爭奪證券王位的億邦證券。由於大家都爭食這道美餐,很快導致原始股和認股證價格飆升,有的幾天就能翻一個跟鬥。看到收購價格越來越高,收益越來越低,馬躍進把撒出去的人馬全都撤回到了上海,靜待市場變盤。因為馬躍進已經從黃龍那兒得到了確切消息,五月份交易所又將會有大動作了。

很快,火紅的五月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