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的春節來得比往年都早,一月份就過春節了。這一年的春節,是馬躍進過得最不踏實的一個春節。春節前,吳義、林芙蓉先後向馬躍進報告,億邦證券糾集了大大小小幾十家單位,集中了大約一百多億元的資金,已經在“3.27”國債期貨品種上布下了大約十萬口空單,並私下裏揚言,這回誰做多誰死。

馬躍進想,如果大資金進入到這一個品種上,必須提前布局,為了不顯山露水引起空方注意,他已於一月份就在安排自己公司的資金和外圍資金,少量地、均勻地在“3.27”上開多倉,大部分倉單都沒有開在經發證券的席位上,而是開在北京的那幾家“中”字頭的同盟軍的席位上。全國那些能經營上交所國債期貨的期貨公司,也都有多頭同盟軍的倉位。這是馬躍進精明過人之處。雖然自己公司損失了一些傭金,可省卻了巨大的麻煩。

春節一過,兩大陣營的預謀想瞞也瞞不住了。多方和空方的合約持倉量已經從交易所傳了出來。現在雙方都已經心知肚明,對方是想置自己於死地了。看來這場大會戰,現在想躲都躲不開了,何況並沒有哪一方想躲對方。散戶們不禁心懷忐忑,不住地祈禱,千萬千萬可別站錯了隊,一旦站錯了隊,那就可能爆倉,自己就會徹頭徹尾、完完全全淪為一個窮光蛋。自古以來,國人不遇到點兒什麽事,或遭遇什麽坎兒時,是根本想不起祖宗、上帝、佛祖、菩薩的,這就是國人的信仰,“平時不燒香,急時抱佛腳”。

當億邦證券還在排兵布陣之時,馬躍進的陣勢已經布好。春節一過,不,從春節期間開始,馬躍進就帶著李衛國、林芙蓉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北京,放在打探、影響、左右這一期國庫券到期時的保值貼補率上。

溫暖如春的三亞亞龍灣。

清澈的海水波光粼粼,映襯著落日的餘暉。岸上高大的椰子樹斜斜地伸向海裏,海風吹動下,高大的椰子樹,像一個個苗條的少女,配合著海浪優美的韻律,正在婆娑起舞。雖然北國是千裏冰封、萬裏雪飄的時節,而此時的海南卻仍是30攝氏度的宜人溫度,勾引著那些不甘寂寞、既有錢又有閑的紅男綠女紛紛南下,來領略這冬日裏的溫柔之鄉的風采。

林芙蓉穿著一襲天藍底色帶紅黃兩色花朵的泳裝,鑽出水麵。與她一同鑽出水麵的是著上身、下身隻穿一條黑色遊泳褲的王惟一。兩人都被曬得黝黑,一看就知道,他們來這兒不止一兩天了。林芙蓉在春節放假前告訴金山,自己這個春節要回老家宜賓過年,讓金山沒有猜到的是,林芙蓉根本沒有回四川,而是直接從上海飛到了海南,來這兒與王惟一會合,來實施馬躍進棋局中這重要的一步。

兩人在水裏一邊嬉戲,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林芙蓉問王惟一:“領導,你估計今年這六月份的通貨膨脹指數比五月份的高還是低啊?”

王惟一說:“肯定會略低,要麽持平。”

“你憑什麽這麽肯定?”

“你不知道啊?財政部物價司司長王懷璋是誰?”

“你問得怪,王懷璋就是王懷璋唄。”林芙蓉似嬌似嗔地回答。

“王懷璋是我親叔叔。”

林芙蓉故作姿態,瞪大了俏麗的雙眼:“真的?”

王惟一站在齊脖子深的海水裏,雙腳踩在海水下柔軟的沙灘上,雙手並在一起,手背向上,前麵食指和中指做爬行狀:“騙你是王八。”

其實林芙蓉早就從馬躍進那裏得知這個背景。她隻是想試探試探王惟一對自己信任到什麽程度。林芙蓉覺得目的達到了。

“他原來在雲南省財政廳,後來調到四川省財政廳,再後來調到財政部。這你就不清楚了吧?那時你還是個光屁股小孩呢。”

林芙蓉聽王惟一這樣取笑自己,裝作不高興的樣子,突然推了王惟一一把。王惟一猝不及防,歪了兩歪,還是沒站穩,倒在了水裏,海水一下子把他淹沒了。

等王惟一幾秒鍾後從海水裏站起來,林芙蓉已經逃離有一丈遠了。王惟一奮力追趕過去,一下子從後麵攔腰把林芙蓉抱住。

林芙蓉掙脫不開,隻得回轉身,麵朝王惟一。王惟一彎腰,一手摟著林芙蓉的楊柳細腰,一手托著林芙蓉修長的雙腿,輕輕把她放進海水裏,自己也跟著沉進水裏。進到水裏,王惟一用自己的嘴一下子蓋住了林芙蓉的嘴。兩人就在水裏胸貼胸緊緊摟抱著,半晌才又浮出水麵。

等出了水麵,心跳平緩之後,林芙蓉接著問:“你說,既然通貨膨脹率不會上漲,那麽這一期的國庫券保值貼補率是不是也不會上調了?”

王惟一當然明白林芙蓉為什麽要問這麽個敏感問題,但他並不認為林芙蓉是在設陷阱害自己,他真的認為林芙蓉是被自己的聰明才智和年輕有為所吸引,於是依舊坦然地答道:“理論上當然是這樣。不過,看你想要它漲還是不漲而定。嗬嗬。”

林芙蓉一聽有戲,立馬接過話頭,斬釘截鐵地說:“我要它漲。”

王惟一無所顧忌地回答:“好,那你就看著,到時它一定會漲。隻是它漲了,你怎麽謝我呢?”

林芙蓉嬌滴滴地說:“隨你。我要沒有,我幫你向馬總去要,行嗎?”說罷,主動吻了王惟一一口,隨即冷不防給了王惟一一記水花。王惟一很快反應過來,也攤平手掌,對著林芙蓉擊水。

兩人在水裏嬉戲著,相互向對方擊打著水花。林芙蓉很快招架不住了,轉身想逃。王惟一哪肯放過,奮力追打,越趕越近,擊水頻率越來越快,整個水花把林芙蓉全身都罩在其中,正巧一股海浪打過來,也幫了王惟一,林芙蓉腳下一栽歪,整個身子一下子沉進水裏。王惟一還在不依不饒全力向著林芙蓉沉下去的地方擊水。片刻,林芙蓉浮出水麵,背對著王惟一,咳嗽不止。

王惟一見狀,停止了嬉鬧,趕緊上前一步,扶住站立不穩的林芙蓉,關切地問道:“怎麽了?”

林芙蓉一打王惟一的手,又急促地咳嗽了幾聲,勉強緩過氣來,抹了一把頭發上、前額上和臉上的水珠,眼裏已經噙滿了淚水,生氣地說:“你嗆著我了。”

王惟一也分不清她眼裏是海水還是淚水,趕緊賠不是:“對不起,對不起,寶貝,我不是故意的。我還以為你是有意躲進水裏的呢。”

林芙蓉眼圈已經發紅:“去你的。”

王惟一趕緊再次握住林芙蓉細嫩滑膩的胳膊,繼續賠不是:“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絕不還手。好不好?”

林芙蓉一聽這話,破涕為笑,真的用左手在水裏向王惟一擊了一掌,可是稀稀落落並沒有擊打起幾滴水珠,也不知是不忍還是不能。

王惟一順勢把林芙蓉抱在懷裏,輕輕地在她耳邊說道:“這樣吧,晚上隨你怎麽罰我都行,讓你消消氣,怎樣?”

林芙蓉臉上掠過一絲緋紅,突然趁王惟一不注意,一把把王惟一推倒在水裏,自己快速向岸邊遊去。

王惟一從海水裏掙紮出來後,也快速向著岸邊追去。

林芙蓉與王惟一在海南玩得樂不思蜀的同時,林家福和李衛國也正陪著三位高層官員在澳大利亞大堡礁高檔旅遊區海曼島上享受著陽光、沙灘、海浪和洋妞提供的“馬殺雞”。

他們三人既是當年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的戰友,又是大學同學和人行總行研究生部的同學,後來進中央黨校進修時又是同學,現在都是平起平坐的副部級幹部,而且三人都還隻有五十出頭。三家早已形成通家之好,這次出遊,三家的家眷也都一個不剩地全都跟來了。

一行人邊走邊玩,已經走馬觀花地遊覽了墨爾本、堪培拉、悉尼、黃金海岸,現在到了布裏斯班,到了大堡礁,不僅孩子們不願意離開,就連大人們也都想盡量多待幾天。

還沒到澳大利亞,李衛國就對大堡礁進行了隆重推薦,說最值得玩一玩的就是大堡礁,他去過好幾次,每次去了都不想回來。

李衛國在當地聘請的華人導遊小姐正給大家作著介紹。小孩子們七嘴八舌、唧唧喳喳地不停地問:“那我們可以撫摸珊瑚嗎?我們可以在那裏遊泳嗎?我們可以把珊瑚帶回來嗎?我們可以……”

導遊小姐一一作答:

你們可以在大堡礁的海中暢遊;你們可以赤腳走在大堡礁的銀色沙灘上;你們可以露營,晚上伴著滿天繁星、吹著海風守著珊瑚,過上一個獨特的令你們一輩子都難以忘懷的夜晚,可惜,現在看不到月亮,否則這裏的月亮看起來又大又圓又亮;看你們誰膽大,膽大的可以在這個全世界最好的潛水地學習潛水。

“我們還可以用直升機載著你們從天空鳥瞰珊瑚礁,那可不是普通人容易見到的珊瑚礁,而是長得像心的形狀一樣的珊瑚礁;還有,你們可以觀賞到鯨魚,你們是不是隻在海洋館裏見過鯨魚?這次讓你們在大海裏近距離觀看鯨魚,還有其他許許多多非常好看的魚類;還有許許多多的海鳥,最多的是海鷗,這裏的海鳥是不怕人的,你們記得到時候帶點兒花生、玉米粒什麽的去喂它們,它們會一直跟著你們飛,會歇在你們手上、肩上、頭上。注意,可別讓它們把鳥屎拉到你們身上了;還有呢,我們還會給你們組織野餐……”

孩子們的熱情被充分激發出來了,歡呼雀躍,大人們也十分開心。

現在,大家在大堡礁已經待了三天,覺得這裏真正是人間仙境,真正體會到了什麽叫流連忘返。此刻,他們正徜徉在整個大堡礁旅遊區最美麗、各項遊樂設施非常齊備的海曼島上,住在島上頂級度假村——海曼度假村裏。

海曼島並不太大,占地麵積也就四百公頃,是一個頂級的度假村,沒有去過的人甚至無法想象其奢華程度。到處都是大理石的裝修,藝術性極高的雕刻花園、種滿棕櫚樹的島嶼及瀑布。還有遊泳池、健康俱樂部、美容中心、購物廣場、兒童活動中心、酒吧、高檔餐廳、夜總會等服務設施。

海曼的房間別具格調,設備豪華舒適,有用大理石布置的寬敞浴室,房客可選擇海洋或熱帶花園景觀。而提供的活動選擇更是多不勝數,如滑浪、海上降傘、垂釣、潛水、直升機和遊艇巡遊、衝浪、礁岩之旅及帆船運動等。

來這裏旅遊,大人和兒童真正能夠各得其所。

一晃,出來已經七天了。中國的春節也過完了,孩子們快要上學了,大人們有的快要上班了,有的單位已經上班,隻好請了事假敷衍了事。大家依依不舍地離開了海曼島,離開了大堡礁,離開了澳大利亞。在返程的航班上,大家相約,明年春節還來。

這一趟,收獲最大的不是那幾位官員和他們的太太、孩子,而是林家福、李衛國。幾十萬的費用,換來承諾:積極配合他們控製消費品物價指數和國庫券的保值貼補率。有些事情他們不能直接控製,如國庫券的保值貼補率控製在財政部手中,但他們會施加影響,把事情促成。這個承諾,已經足夠林家福他們在市場上翻雲覆雨,立於不敗之地。

林家福、李衛國回到北京的第一時間,就與馬躍進碰麵,告訴了馬躍進此行的收獲。

馬躍進聽了,一拍大腿:“娘那個腳,太好了,董事長,咱們得給老李記首功啊!”

林家福趕緊說:“對啊,等這次打了勝仗,多多獎勵他。”

李衛國多少有些不好意思:“這哪能算我一個人的功勞?董事長也辛苦了。話說回來,還是你這想法對。要按我的想法,我是誰也不想侍候的。”

馬躍進以大哥的口吻教育道:

你們都是那種讀書讀迂了的,又在官場上混了幾年,現在下了海還總想擺個架子。我是不是多次跟你說,下了海就應該把一切禮義廉恥都忘掉,忘得越幹淨越徹底越好。要不然,準敗。現在你信了吧?我跟你說,這也就是我們能在這個市場上立足,而那些跨國投行在這個市場上沒法立足的根本原因。水土不服。

我為什麽這麽有信心戰勝金山,其實我自己也知道,我論學識,肯定不如他;論經驗,也比不上他;論在上海灘的地位,他占有地利之便。天時我和他是一樣的,這地利咱們可差得太遠,上海市政府永遠不可能像支持他那樣支持咱們,想都別想;人和呢,你仔細琢磨琢磨,他是不是差得太遠太遠了?

“你注意到沒有,他不管走到哪裏,都擺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這樣人家就都得對他敬而遠之,有幾個人敢與他親近,與他心貼心地玩命幹事?你看咱們的這些大戶,一多半都是浙江來的,那是他的老鄉啊,為什麽不投奔他去而都投到咱們門下,你想過沒有?他呀,墨水喝得中毒了,而且中的還是洋毒。咱們就這麽幹吧,再有兩三年,我相信他的億邦證券就得投降,也許不要那麽久,也許這一仗就能置他們於死地,到時咱們再把他們收購過來,衛國過去當老總。董事長,你說怎樣?”

林家福送個順水人情:“那是,那是。就讓李總去。”

李衛國暗暗佩服老同學想得就是周到,對世事人情就是比自己看得透徹。

大戰來臨前成竹在胸、鎮定自若的馬躍進腦海裏突然有一個閃念:此刻的金山同誌又在幹些什麽呢?歡度春節,共享天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