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光縣宋抗的封家樓村,今天上午,大地主封塵世家門前格外熱鬧,若大一個打穀場密密匝匝站滿了人。人群外有一位魁梧的漢子在發抖,突然,他腿一軟,像一麵牆一樣轟然倒下,不省人事。良久,他被涼地麵激醒,強壓餓鼓、勉睜藍眼,通過腿空向場內觀看。他看見裏邊擺著一行行板凳,每倆板凳中間擔一條長扁擔,上麵個挨個地擺著熱騰騰的白饅頭。他顧不得多想,再想一會兒就餓死了。他像穿山甲一樣拱翻一溜人,爬到板凳下邊,夠到饅頭就吞。他越吃越有勁,越吃越精神,姿勢由爬著變側臥,再坐著,而後騎到板凳上,倆手像在收井繩,大嘴好似無底洞,一個個饅頭流星趕月般朝肚裏飛。過不多時,兩板凳一扁擔饅頭被他消滅盡光,躺板凳上閉眼曬太陽。

高高掛在樹上的沙漏已經流盡,考試結束,其他凳位上的參賽選手最多吃過半,都手撫肚皮大喘氣,沒本事再吃。

主人封塵世手捧一大碗米酒,笑嗬嗬來到那大漢身邊,騰出一隻手輕拍他肩頭。大漢坐起,接碗在手,仰脖一飲而盡。

這位大漢乃是逃難的鄭勇虎。

“小夥子,尊姓大名?”封塵世溫言相詢。

鄭勇虎這會兒還不敢張嘴說話,害怕一張嘴饅頭就會飛出來,把對方打成腦震蕩。他略一思索,以手指醮碗底殘酒在板凳上寫“鄭七”二字。

“小麥已熟,明天開鐮。我在這裏擺下‘試題’,你以滿分勝出。別家雇人隻怕能吃,我這個人偏偏相反,專門挑選能吃的,能吃才能幹嗎!我誠聘你參加我的夏收隊,你能否屈就?”

鄭勇虎暫無去處,聽到這位財主的請求,當然巴不得,於是手揉喉節後爽快地答應:“中!”

在那次吃饃大賽中,封塵世一下招了十名短工,其中一個叫封靈的人挺有意思。

這天一早,封塵世坐在堂屋中布置工作,每說一句就“呸”吐一口唾沫。痰疙瘩在地上逗蚊子,也不雅觀,封塵世每吐一口就自己用鞋底將其碾開。眾短工發現了這個規律,也就發現了討好主子的機會。除了鄭七之外,那九個家夥都繃緊了神經、瞪大了眼,盯著封塵世的嘴,一旦唾沫噴出,剛落地,都爭著碾。

這一遍,封塵世剛“黑嚕”一嗓子,正準備吐出,卻突然飛過來一隻腳,“嘣”,重重地蹬在他嘴上,臭鞋底子還在他唇上轉著圈兒擰。脖子是軟的,哪兒強得過大腿。封塵世受不了這個,往後一趔,隨著椅子仰翻在地。嘴唇已被踹破,“呸呸”吐了兩口血唾沫,竟然還有人跑過去碾。功高不如救駕,聰明的短工這會兒都爭搶著把主子攙起來、拍脊梁上的灰、扶椅子。封塵世定睛一看,還在碾血唾沫的人正是踢他的人——封靈。他正襟危坐後怒喝道:“混帳東西,你蹬我幹嗎?”

“他們都擠著給您擰唾沫,我擠不上,隻有劫嘴上嘮!”

封塵世馬上意識到,這家夥是個傻子,不過,他不僅不生氣,反而在心中暗喜,慶幸這次招到了“人才”。他那發自肺腑寫在臉上的笑很油然,也很甜蜜,就和伯樂發現了千裏馬的德性一樣。

夏收結束後,封塵世辭掉了八人,隻留了兩人做長工。一個是鄭七,因為鄭七人實在,有把力氣,幹活不蘊力;另一個是封靈,封塵世相中了他的傻乎乎。他認為這號人沒腦子,好管理,隻會死做活。沒腦子,主子就是他的腦子,養個傻子那簡直是父母生身之所不能,是自己給自己另外裝了一套聽話的手腳。

就在鄭勇虎在封家住下的第二年冬月十六日深夜,一支神秘的隊伍從桐柏方向西入光縣,插入封家樓村。偽甲長封疆戎的憨夢被輕輕的敲窗聲驚醒,忙披衣起,借著大頭月亮光,他看到自己的院子裏整整齊齊站著兩溜大兵:他們都身著灰製服、頭戴灰布帽,或腰別盒子娃兒,或手握長步槍。經掛盒子娃兒的叫張正言的隔窗自我介紹,他才知道:他們是的部隊,今夜冒昧造訪,是想請他幫忙,找村中富戶借糧的。

封甲長開門延請幾位別盒子娃兒的入內,說:“我們村的富戶首數我四叔封塵世了,他為人不壞,但有些背景。他有一兒一女。兒子在外讀書,聽說去年從學校入伍,參加了,在上海駐守。女兒叫封兮悠,今年一十八,人樣子絕了,喜歡彈琴看書,已許配給宋抗街上秦鄉長的兒子。因男方在南京上大學,所以尚未迎娶。我帶您們去我四叔家吧!”

一隊人馬在封甲長的向導下往封塵世家走去,當經過村旁的柏林墳地時,眾人聽到“窟哧叮乓”的聲音。人人都猜是不是有盜墓賊。封甲長正欲大喊“抓賊”時,被張正言的大手堵上了嘴。張正言揮手示意戰士們散開,包圍了墳場。包圍圈縮小到聲源處兒,借著樹頂瀉下的月亮光,眾人看到有兩個人正在撅屁股挖坑兒,他們身後的墳塋上靠著一個長布袋,塞得鼓鼓囊囊的。封甲長認得這兩個人——是他四叔封塵世和夥計封靈。

憑革命經驗,張正言猜想,這是富戶預感到天要變,趁夜埋藏金銀財寶呢。想到這兒,他拔出盒子娃兒在空中一揮,叫聲“拿下了”,眾戰士從墳後衝出來,“呼啦”一下將他倆包圍,端槍齊喊“舉起手來,不許動”。封塵世忙撂掉鐵鍁舉手投降,傻夥計封靈也學主子樣兒拋掉工具,舉起手。他拋掉的勁兒用得誇張過大,鐵鍁飛出老遠,落到布袋上,砸出悶響,說明不是金銀財寶。在雪亮月光照射下,見袋口露出兩隻大腳。看到這場景,在場的人都馬上明白,這兩個家夥是在謀殺埋屍啊!

張正言知道出大事了,讓封甲長快快帶路,到封塵世家搜查。

到了之後,戰士們進該戶搜查了一遍,出來報告說:除了發現一位婦女和一位姑娘外,沒有其他情況。

就在這家的堂屋裏,張正言端坐正中,挑燈夜審這二男二女。“屍體”也被抬回來,倒在堂屋地上。

經過審問,殺人移屍案真相浮出水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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