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步步為營(1)

而此時,正值楚幽放學時間,當他見到冷非候在教室外,正和小刀說著話時,先是一怔,繼而歡喜。他加快幾步奔到冷非麵前:“冷非,你怎麽來了?你出院了?身上的傷都好了?怎麽不多養幾日?”

冷非第一次聽見楚幽用這樣迫切歡喜的語氣,一口氣說了這樣多的話。心中知道楚幽是關心他,不覺感動,含笑道:“我的傷都好了,有勞楚少掛心。”

一行人歡喜著剛剛走出學校,就聽見一聲熟悉的呼喚:“楚幽!”

楚幽回首,愕然。

楊柳淺笑盈盈地佇立在他的眼前。

楚幽問:“你怎麽會在這裏?”

楊柳淺笑依舊:“我來看你。”

沉默片刻,楚幽輕聲道:“我說過,再相見,你我形同陌路。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楊柳不甘心地追問:“為什麽不可以?你我相知多年,你一句形同陌路,就可以一筆勾銷了嗎?”

楚幽坦白道:“我答允過南宮琉璃,如果她可以為你解去吳德顯的麻煩,我就再也不見你。你應該知道我的脾氣,既然答允,就一定信守承諾。”

楚幽解釋道:“這不是南宮琉璃提出的條件,而是我提出來的。這世上沒有不勞而獲的事,做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價的。我能說的就是這麽多了,在一起這麽多年,你應該了解我,以後最好不要再在我的麵前出現。”

說完,楚幽與她擦肩而過。

楊柳一聲聲的呼喚,他假裝未曾聽見。

坐上車子以後,出開出一段距離,楚幽回首見她依舊呆呆佇立原地,便對冷非道:“冷非,派個人跟著她,她情緒這樣不穩定,我怕她單身一個女孩子會出事。”

冷非知道楊柳在楚幽心中的重要,車子在拐彎處停下,便要小刀下車。

冷非叮囑:“不要讓她發現你。”

楚幽從學校歸來行至南宮府邸大門外,正巧看見鳳九天與鳳邪父子出來。鳳邪走了過去,敲了敲楚幽的車窗玻璃。

楚幽心底即使不是很喜歡他,但是他的好修養卻令他無法對他視而不見。放下了車窗,他問道:“什麽事?”

鳳邪似笑非笑道:“楚幽,沒有想到南宮琉璃那個男人婆倒真是喜歡你,金沙幫綁架了你,她竟要滅了整個金沙幫為你報仇。”

楚幽眉宇微蹙:“什麽意思?”

鳳邪道:“她重金懸賞整個上海灘,要金沙幫全體幫眾的腦袋。隻要提著金沙幫成員的腦袋,就可以到她那裏去領賞。”

楚幽下了車,疑惑地盯著鳳邪道:“怎麽可能?”

鳳邪派人詳細地調查過楚幽的底細,更是將楚幽與南宮琉璃之間的情形打聽得一清二楚。楚幽有此一問,他知道,楚幽對南宮琉璃那薄弱的信任,已經發生了動搖。況且,他並沒有說謊。

鳳邪聳聳肩:“怎麽不可能?如果不信我的話,你可以直接去問南宮琉璃,她現在就在家裏。”

楚幽微怔片刻,驀然轉身,拔足向南宮琉璃的書房奔去。

緊隨在楚幽身後的冷非欲要拉住他,他已如一道極光般消失在他的視線裏。

鳳邪隻聽手下的人說過,楚幽的速度極快,親眼看見,這也是第一次,心下不覺吃驚。好快的速度,快到了不像是人類應該有的速度。

此時,楚幽已在南宮琉璃的書房裏:“我有事要問你。”

琉璃微微揚起冰雪般的瞳眸:“什麽事?”

“那些事都是你做的嗎?”楚幽問道,“說要殺光金沙幫的每一個人。”

“是。”琉璃坦然承認。

楚幽佇立在琉璃的書桌前,安靜的神情流瀉著難以置信和不可思議:“停止你正在做的事情。”

“不可能。”琉璃回答得毅然決然,“那些傷害你的人,我要讓他們知道,傷害你所要付出的代價。我要他們隻要一想到就會膽戰心驚,寢食不安,悔不當初。我要讓那些人,再也不敢生出傷害你的念頭。即使隻是想一想,也不敢!”

“這是我的事,我已經不放在心上了。”

琉璃隻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在乎。”

楚幽咬緊下唇,咬至泛白:“請你收回這句話,好嗎?”

琉璃不置可否:“不可能。”

楚幽垂下了水般清澈的眸子:“算我求你,可以嗎?”

琉璃沉默片刻,依然道:“一言既出,豈能一改再改?”

楚幽望向她,不可思議道:“那麽多條生命,不如你的一句話重要嗎?”

琉璃坦然道:“敵人的生命,對我而言,從來都是多餘的。”

楚幽無語地望著她,最後有幾分無奈地耐心道:“其實他們其中大部分的人,都是出身窮苦人家,加入幫派之中,也不過是為了謀生。拿人錢財,聽人吩咐而已。”

“我沒有時間去追究他們的理由和苦衷,犯我者,皆為我敵。”

楚幽的唇,漸漸抿緊,抿成一抹倔強的弧度。他注視她良久,不再說一句請求的話,然後,轉身離去。

凝視著楚幽默然離去的背影,琉璃竟然漸漸覺得心浮氣躁。

淩風跟隨在她身邊多年,第一次看見,她眉頭緊鎖的模樣。

霞飛路,鳳九天公館。

鳳九天是一個追捧時髦的人物,因此他的公館也是一幢歐式的花園洋房。主入口在南首,有一座高大而寬敞的“Π”形門廳,四根圓形巨柱豎立在門廊左右兩側,支撐著內藏式陽台。牆上飾有姿態各異的希臘女神像。

此時,鳳九天的書房裏,鳳九天,風邪,張子謙三人,相對而坐。

鳳九天的麵孔,依舊是陣陣清白交替。

在這個上海灘,已經少有人敢不買他的帳,敢在他麵前令他如此下不了台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今日卻在一個後輩晚生的小丫頭手裏丟了麵子,他怎生咽得下這口氣?

張子騫是鳳九天的軍師,此人為越南籍華人,不僅一身功夫了得,更是心思縝密,足智多謀,深得鳳九天信任。隻聽他輕言勸解道:“九爺,何必跟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黃毛丫頭置氣?你想一想,她剛剛接任青幫,年少氣盛,心中肯定想要做一番事情出來,令青幫眾人對她心服口服。血屠金沙幫,是她在整個青幫內下達的第一個全幫命令,怎會為了你的一句話而說改就改?即使她的心中對你有所忌憚,也會咬著牙硬撐下去。”

張子騫一聲輕笑:“九爺,一時的得失算得了什麽?誰笑到了最後,誰才是真正的贏家!”

風邪道:“爹,軍師說得對,不值得跟那個男人婆置氣。你放心,終有一日,那個男人婆給你的羞辱,我會讓她加倍還給你。”

張子騫提醒道:“不過,我們不可以小瞧了南宮琉璃,南宮少欽子女眾多,他卻單單挑了南宮琉璃執掌幫中事務,這個南宮琉璃必有其過人之處。”

鳳邪鄙夷道:“她還沒有坐上青幫幫主之位呢,卻已如此張揚地貪戀男色,到底是女人,難成大事。”

鳳九天沉吟道:“邪兒,軍師說得不錯,你可千萬不要小瞧了這個丫頭。此次她令你在金沙幫一事上,大大地跌了一個跟頭,還不足以說明一切嗎?”

“對了,”鳳九天忽然問道,“邪兒,我聽馬天龍說,這次綁架楚幽之時,你派了一名狙擊手給金沙幫,可有此事?”

“是。”鳳邪道,“我和馬天龍商議此次行動時,都覺得冷非是一個最大的障礙。此人跟隨南宮琉璃多年,兩柄短刀使至出神入化,江湖中從來未逢對手。因此我想先讓一名狙擊手做掉冷非,誰知此人警覺性很高,竟逃過一劫。”

“軍師費盡心力從越南找來這些狙擊手,是為了在與青幫最後一決高下時,打青幫一個措手不及。邪兒,你再也不許輕易動這些狙擊手的念頭,露了底。”

“爹,你放心,當時場麵太過混亂,他也隻放了一槍而已,我想冷非不會注意到。”

“這樣最好,”鳳九天發出一聲低沉的冷笑聲:“我要讓南宮少欽那隻老狐狸,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夜色已漸漸深了,南宮琉璃自楚幽離去,一直坐在書桌邊。空氣猶自氣悶熱燥,帶著一種濕濕滑滑膩膩的不舒適的感覺。

南宮琉璃最是怕熱,每到這樣的季節,她的書桌旁總是風扇冰塊樣樣不離。從前的日子,她很少在家,總是在青幫總部辦事,時間晚了,就在那裏睡下。

楚幽來了以後,她下意識地將辦公地點移回了家裏。

淩風沏了一杯茶進來,放在她的案頭,眼睛不覺掃過她正在批閱的文件。哪知正待她批閱的文件上,字跡潦草地寫著幾句詩: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夕如環,夕夕都成玦。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淩風心中輕歎,從古至今,情字一關,最難堪破。即使強悍如南宮琉璃,亦是如此。

南宮琉璃接過茶盞,輕啜幾口,這才注意到,窗外天色已是一片暗沉,早已過了晚餐時間。她問道:“楚幽吃了嗎?”

“楚少說,沒有胃口,不想吃。”

南宮琉璃眉頭不覺所得更緊。

她扔下了手中的筆,走到了窗邊,望著窗外的一輪下弦月,呆呆出神。時間一分一秒的靜靜流逝,不知過了多久,她似妥協般的輕聲道:“淩風,叫越澤過來,我要見他。”

越澤到來後,南宮琉璃隻說:“越澤,找到馬天龍,我要見他。”

越澤如暗夜般的黑瞳深處,閃過幾分不可思議:“你準備放過金沙幫?”

南宮琉璃悵然,頷首:“是。”

“為什麽?”越澤不解地追問,“馬天龍和金沙幫內的幾名重要堂主,他們現如今雖然躲在洪幫,但他們不可能躲一輩子不出來。金沙幫之覆滅,就在眼前。怎麽能夠在大功告成之前夕,就此罷手?那之前我們所做的所有的功夫,不都白費了嗎?”

“這樣做雖然有點便宜了馬天龍,”南宮琉璃冷笑,“但我們之前的功夫,倒也未必是白做。”

淩風卻知道,南宮琉璃所做的這個不可思議的選擇,是為了楚幽。淩風道:“八小姐,冷非適才對我說,楊柳又來上海了,今日去美專等楚少,但楚少並沒有和她纏繞,徑自上車走了。”

南宮琉璃停下了手上的工作,緩緩道:“這個女人,還真是不知好歹,惹人生厭。”

“冷非問,該怎麽做?”

南宮琉璃的眼神轉暗:“你就對冷非說,楚幽讓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什麽都不用改變。”

“好,我這就去告訴冷非。”

淩風離去後,越澤發出了一聲輕笑:“你真的就這樣任這個女人在你的眼皮子底下為所欲為嗎?”

若非為了楚幽,她才懶得跟這個女人如此纏繞不清。若是按她一貫行事的方法,直接將這個女人扔到黃浦江裏喂魚,從此一了百了,天下清淨。她的目光落在了案頭的那個請貼上,高寒的請帖。

南宮琉璃吩咐道:“越澤,給高寒打個電話,明天我要見他。”

越澤有點被嚇住的怔忡片刻,他知道南宮琉璃對楚幽是與眾不同的,但他以為,楚幽還沒有重要到令南宮琉璃公私不分。

南宮琉璃一向理智冷靜,公私分明。

也因此,南宮少欽才放心讓南宮琉璃打理青幫事務。

半個月前,南宮琉璃才對他說,此時還不是與洪幫較量的最佳時機。與洪幫之間的衝突,能避之則避之。而半個月後,她卻改了主意。

跟隨南宮琉璃這麽久,一晚之間,南宮琉璃為了一個男子,兩次朝令夕改。

但隻是片刻的怔忡之後,越澤便低低地應了一聲“是。”

清晨,楚幽沒有和琉璃一起早餐,隻對冷非說了一句“沒有胃口”,便早早去了學校。

楚幽憑窗而坐,雙手支頤,呆呆地望著窗外出神。本以為已經平靜如死水般的水湖,波漣漪漪。平日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來學校上課,聽課總是聽得津津有味,今日卻聽得無情無緒。

放學回去上得三樓,隻見越澤領著一個精神萎頓的人,往南宮琉璃的書房走去。他本不在意,南宮琉璃的書房,常常回來一些他不認識的人,那些人通常都是青幫中的重要骨幹。隻是,他總是覺得那個人他仿似在哪裏見過,好生熟悉。

卻聽得耳邊傳來一聲冷非的驚訝:“怎麽會是他?”

楚幽隨口問了一句:“他是誰?”

能令冷非覺得奇怪的事,那一定是一件不正常的事。

“他是馬天龍。”不等他問馬天龍是誰,冷非解釋道,“馬天龍就是金沙幫的幫主。”

楚幽聽了心中一動,收回了邁進房間的腳,忍不住向書房走去。這時才想起,那日在青幫總部,南宮琉璃的辦公室裏,他曾見過這個馬天龍一麵。

書房的房門大開,南宮琉璃一貫的神色肅然的坐在皮椅裏。越澤和淩風佇立在她身後兩側,而馬天龍卻如一隻喪家之犬般,蔫頭耷腦地垂首立在下首。

南宮琉璃啟唇道:“馬天龍,我可以收回成命,停止對金沙幫的追殺。”

馬天龍的雙眸中露出了難以置信的喜色。

南宮琉璃又道:“但是,我有一個條件,即刻解散金沙幫。”

馬天龍的喜色頓時凝固在雙眸中。

南宮琉璃不緊不慢地說道:“我可以給你幾分鍾考慮時間,你最好想清楚。”

南宮琉璃把玩著手中的金筆,輕聲道:“你信嗎?我會殺到你金沙幫一個人都不剩下,就算你們躲進老鼠洞裏,我掘地三尺,也會將你們一個一個地都揪出來。而且,你以為,洪幫會護著你一輩子嗎?如果你對鳳九天來說,已經一無用處,鳳九天還會在乎你的生死嗎?”

南宮琉璃並沒有在威脅他,她從來不屑用威脅的手段,她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而已。

馬天龍內心苦澀無比,南宮琉璃所說一切皆屬實,他還能有什麽想法?

如今的金沙幫如過街老鼠,人見人殺。幫中高層都躲進了洪幫,卻也是受盡嘲笑。如果不答應南宮琉璃解散金沙幫,最終的結果,也不過是眾兄弟走的走,死的死,還是一個解散。人生如若一盤棋,一步走錯,步步皆錯。他高估了鳳九天,而又低估了南宮琉璃,最終落得了滿盤皆輸的下場。

馬天龍咬牙道:“好,我答應你,你若就此放過我金沙幫幫中弟子,我即刻集散金沙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