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過來稟告時,阮碧剛用過早膳。心裏早有準備,倒也不吃驚,略微收拾一番,帶著秀芝到老夫人院子的正房,卻見房門都關上了,一幹小丫鬟在庭院裏踢著踺子玩。曼雲坐在門口打絡子,看到她笑盈盈地站了起來說:“姑娘,老夫人和紫英真人這會兒在說話,你等一會兒吧。”說罷,又眼含深意地看她一眼。

阮碧被看得莫名其妙,在她身邊坐下,問:“曼雲姐姐,我今日的妝扮不妥嗎不跳字。

曼雲搖搖頭,抿嘴笑著問:“姑娘,聽說那顧大少爺長得器宇軒昂,是不是真的呀?”

越發地古怪了,阮碧斟酌言詞說:“還行,鼻子眼睛都長在位置上。”

曼雲失笑,說:“姑娘真逗。”又看阮碧一眼,這才坐下,繼續打絡子。

阮碧無聊地看看天空雲影,看看半黃半紅的楓葉,看看院子裏的貓伸著懶腰……等了一個時辰,才聽裏麵傳來老夫人的叫喚:“曼雲,五姑娘來沒?若是來了,叫她進來。”

“早就來了,一直在外頭坐著。”曼雲站起來,推開門,揭起簾子,請阮碧進去。

阮碧進去,隻見老夫人和紫英真人都是一臉笑意,看來相談甚歡。

“真人,我家五丫頭就讓你多多費心了。”

“老夫人客氣了,她可是我徒弟。”

“是,我老糊塗了。”

兩人哈哈大笑,阮碧一頭霧水,臉上勉強堆起笑容,隱隱有種被兩人一起賣了的感覺。又扯了幾句閑話,紫英真人說想要看看阮碧後花園的丹桂林,老夫人自然準了,又叫阮碧仔細照顧好師傅。

出了老夫人的院子,打發秀芝回蓼園東廂房,阮碧領著紫英真人慢慢地沿著抄手遊廊走著,或許因為彼此了然於心,這一路兩人都沉默了。今日天色有點陰沉,風太大,雲層也厚,太陽若隱若現,氣溫雖不低,卻透出一股蕭殺的深秋氣息。

走到一處偏僻處,紫英真人忽然停住腳步,仰頭看著一株白果樹。阮碧也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隻見風吹著樹葉,其中一片黃葉在枝頭頑抗半晌,終於飄然墜落。

紫英真人一聲喟歎,說:“樹欲靜而風不止。”

阮碧說:“隻是吹落一片葉子,枝幹無傷,來年春暖花開,又是一樹蒼翠。”

紫英真人說:“也許過不著這個冬天,就會根枯樹死呢。”

阮碧說:“那得多大的風雪才行,我瞅今年的氣候,還沒到這地步。”

“若是有人砍斷根呢?”

阮碧驚訝地轉眸看她。

紫英真人說:“姑娘在內宅裏,不知廟堂風雲變幻。已有人上疏,說趙將軍鎮守西北數年,勞苦功高,如今年事已高,傷病在身,西北又是風霜嚴寒,不利休養。官家皇恩浩蕩,當體恤他一身鐵骨盡忠於國至誠為民,調他為京城,度其功勞進加爵祿,彰揚天下。”

“欲抑先揚,謝貴妃背後有高人。”

這麽一頂大帽子下去,趙將軍又不能抗旨,不得不回來,到時候給他一個高位閑職,去掉他的兵權,皇後就徹底沒有外援了。

紫英真人斜睨她一眼,不悅地說:“還要長敵誌氣滅己威風?”

阮碧心想,謝貴妃幾時成為自己敵人的?不過她現在跟紫英真人是一根繩上的蚱蜢,隻能共同進退,若是趙皇後倒台了,估計紫英真人也不會任由自己獨好。如此說來,謝貴妃還真成了自己的敵人。想了想,納悶地問:“師傅,皇後是官家的結發妻子,難道他就一點情意都不念?”

“結發妻子又如何?”紫英真人黯然地垂下眼眸,歎口氣說,“將恐將懼,惟予與汝。將安將樂,汝轉棄予。”

阮碧默然不語,這是詩經裏的一句話,意思也就是同患難易同富貴難。

“想當年,官家不過是三皇子,又不是皇後所出,地位尷尬。趙將軍卻是先帝愛將之一,與定國公並稱國之雙雄,鎮守西北,數次擊退北戎軍。官家先求娶趙皇後,得到趙氏一族的支持,又因為顧夫人與太後是姐妹,得到定國公支持,才能榮登大寶。當時,那延平侯府根本不足一提,就是領著一份閑差,沒落的靠賣田地度日。就因為女兒生下皇長子升了皇貴妃,倒雞犬升天,連原來的梁王府都撥給他居住,如今謝貴妃再度懷孕,隻怕不久就要封為國公郡王了。”說到後來,紫英真人頗有點憤憤不平。

聽到這裏,阮碧心裏一動,莫非謝貴妃是另一個陰麗華?光武帝劉秀還是一介平民時,傾慕世家女子陰麗華,發出“娶妻當娶陰麗華”的麗華之歎。後來果然娶了她,不過那時,他依然寒微潦倒。再後來,他又娶了手握重兵的真定王劉揚外甥女郭聖通,借助劉揚的兵力奪取天下,成為東漢王朝開國皇帝,郭聖通一度被封為皇後,但最後,光武帝還是廢了她,立自己心愛的陰麗華為後。

“師傅,你要我做些什麽?”

紫英真人看她一眼,笑了起來。“你想多了,我今日來,並非來找你而是來找老夫人的。”

“你便是找祖母,也定然是與我有關的。”

“沒錯,實為你婚事而來。”頓了頓,紫英真人帶點責怪地說,“你這麽一個伶俐人,倒怎麽惹得顧夫人覺得你招搖了?”

阮碧恍然大悟,怪不得她後來放棄安排自己進宮,極力撮合自己與顧小白的親事。惠文大長公主是官家的長輩,顧夫人是太後妹妹,有這一大家子支持皇後,比自己進宮的作用大多了。猶豫片刻說:“我也不知道,許是那日我穿的過於華麗,求近反遠了嘛。”

紫英真人並不相信,哼一聲,說:“你向來不喜奢華,怎麽那日倒一身華裝了?可見又動了什麽心思。”

阮碧強詞奪理地說:“不是我不喜歡奢華,是從前沒有奢華的衣服,那日正好新做一件,自然歡歡喜喜地穿上了。”

紫英真人看著她,嚴厲地說:“行了,不管你從前動的什麽心思,這往後可不準再亂來。好在顧夫人覺得你雖然招搖,卻尚算明理懂得,行事說話也頗有法度,且能愛護姐妹,著實難得。”

阮碧愣了愣,片刻明白過來,定是顧夫人聽說自己在茅亭裏維持二姑娘的一番言談舉動。心底微歎口氣,那身衣服敢情白穿了。又想起方才老夫人與紫英真人喜笑顏開,心裏一震,莫非親事已是板上釘釘?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