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碧撥開拂臉的柳條,驚訝地“啊”了一聲。

鄭嬤嬤笑嗬嗬地說:“我瞅著是樁好事,恭喜姑娘了。”

作為一個十三歲的閨閣千金,阮碧知道提及自己婚事的時候,應該嬌羞地垂下頭。但是她實在嬌羞不起來,隻好側過身低下頭。好在柳條密垂,遮掩了她的表情,光看姿勢還是有幾分羞澀味道。

鄭嬤嬤笑眯眯地看著她螓首半垂,心想,到底是十三歲的小姑娘,再冷靜能幹,聽到終生大事,沒有不躁紅臉的。

“我原本擔心那徐少爺的長相,今日一看,一表人才,談吐也雅致,配得上姑娘了。”

徐川陽,阮碧仔細回想他的長相談吐。正當青春年少,又是桂榜頭名,胸有丘壑,恃才傲物,一看就知道不是個會隨人擺布的主兒。蘭大姑娘是親娘都未必肯聽,何況還是他看不上眼的繼母?聽說徐用弱甚是看重他的意見,那麽這樁婚事能否談成想來還是徐川陽意願為主。

鄭嬤嬤見她一直垂著頭不說話,隻當她害羞,不好意思接話,說:“好了,好了,不說這些,免得把姑娘躁跑了。”頓了頓,笑嗬嗬地說,“姑娘還不肯回過頭來嗎不跳字。

阮碧轉過身笑了笑,說:“媽媽真是壞,老拿我打趣。”

“我是替姑娘高興呢。”見阮碧又別過頭去,連忙說,“好了好了,不說這事。”

阮碧實在拿捏不準十三歲閨秀應有的神色,隻好朝池塘邊走了幾步,離著鄭嬤嬤一點距離。近著立秋,池塘裏擠擠攘攘的荷花雖明麗無雙,卻也現出頹勢了。池塘的對麵,春雲踮著腳尖往這邊張望,隔著遠,看不清楚神色。

見阮碧看過來,她把手裏的石子往水裏一扔,轉身走了。

“姑娘,有樁事我心裏極是不安……”

阮碧詫異地轉過頭,隻見鄭嬤嬤已斂去笑意,眉間憂色幾許。“……都這麽久了,冬雪一點消息也沒有,這徐少爺一路遊山玩水都到了,她該比他更早回來才是。”

“聽說她老家還有親人,會不會直接回去了?不回京城了。”

鄭嬤嬤搖搖頭說:“那日我送她上船時,她跪在地上給我磕頭,說一定會回來的。這孩子心眼實誠,說出去話一定會做到的。我就擔心……擔心這路途遙遠,也不太平,可別出什麽事呀?”

“媽媽放心,冬雪眉骨秀麗,是個有後福的人。”

鄭嬤嬤抬眸看阮碧笑了笑說:“卻不知道姑娘連看相都學會了?但願如姑娘所說。且再等上幾日,若還是沒有消息,我去找徐少爺問問。”

“不可,不可。”阮碧說,“若冬雪果真到過徐府,蘭姑姑不會留她在府裏,徐少爺定然是沒有見過。否則,徐少爺一到府裏,跟老夫人提起,豈不是就知道我差人到廣州的?”

鄭嬤嬤凝神思索,確實是這個理。蘭大姑娘性子和善,做事卻並不糊塗。“姑娘說的是,是我糊塗了。”

“媽媽是關心則亂。”阮碧拍拍她的手說,“且放下心來吧,如今世事太平,海晏河清,冬雪有她族兄相伴,定然不會有事的。”說是這麽說,但是想起那日逛街聽到的相似聲音,心裏也隱隱不安。

“姑娘說的是。”鄭嬤嬤看看天色說,“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阮碧點點頭,目送她走下柳堤,往老夫人的院子走去。

一回頭,就看到阮弛從繁花垂柳深處走出來,臉上掛著譏誚的笑容,說:“想不到你長大後,倒不象小時候那麽草包……很有能耐,不僅巴結上紫英老道姑,連老太婆的心腹都收買了。”頓了頓,笑出聲來說,“對了,晉王也讓你勾搭上了。”說到最後一句話,他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帶著一點探究。

原主這位莫名其妙的三叔,阮碧是既同情他,又厭惡他。不想跟他打交道,轉身就走。

“站住。”

阮碧腳步不停,忽然聽到背後風聲隱隱,連忙偏頭,隻見柳條從頭頂堪堪劃過。

阮弛握著長長的一支柳條大步走過來了,滿臉戾氣地說:“賤丫頭,害怕了?想跑了?”

對阮弛,原本打算是能避則避,以後慢慢化解仇恨。但是很明顯這家夥已經被仇恨遮住雙眸,分不清楚青紅皂白。退避三舍隻會被當成是懦弱,禮貌克製被當成是害怕,既然如此,那就隻有迎戰,他來一回打一回,直到他妥協為止。思量妥當,阮碧停下腳步,麵如沉水地看著他,不吭聲。

阮弛大步走到她麵前,拿柳條指著阮碧的鼻子說:“我問你,你怎麽勾搭上晉王的?”

原來他真正擔心的是這個問題。確實,晉王是他靠山,若是這靠山喜歡上自己,那他豈不是束手縛腳了?一刹那間,阮碧腦海裏有閃過利用晉王的念頭,但隨即想到,若是阮弛當真了,改弦更張,把自己獻給晉王謀取利益……還是算了吧。

沉吟片刻,不動聲色地用手指撥開柳條,說:“三叔小心些,這柳條要是傷了我,呆會兒祖母問起,我該怎麽說呢?我若是說三叔想打殺我,她肯定高興壞了。這陣子她和父親正找不到三叔的錯處,打殺侄女這個罪名足夠把三叔趕出阮府了吧?”見阮弛表情一僵,她又笑著說,“還有,我害怕什麽呢?跑什麽呢?這是阮府後花園,外人進不來的。我若是死了、傷了,且不管是誰幹的,祖母和父親都會往三叔身上推的。三叔這麽聰明,怎麽會幹讓仇者快親者痛的事情呢?所以三叔,我不害怕,我之所以走,是與你實無言語可往來。想想也奇怪,明明你說的都是人語,聽得我耳裏跟鳥語一樣,一股子生畜氣息。不是收買便是勾搭,敢問三叔,晉王與你相識這麽久,他是能被勾搭上的人嗎?我又拿什麽去勾搭他?”

最後兩問,也正是阮弛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就這麽一個小丫頭,連身材都沒有發育完全,究竟晉王為什麽會對她感興趣?他跟隨晉王半年多了,很清楚他的性子。他雄才大略,心懷天下,不喜嬉鬧,不戀女色,好讀書習武,好交遊賢達。興平軍裏有隨軍紅帳,蓄有眾多北戎擄來的營ji,個個**肥臀,風情別致,他卻從不曾踏足。回到京城後,官家前後幾次共賜美姬八人,他送了六個給下屬,隻留兩個在王府,卻也從來沒有聽說過紅袖添香京兆畫眉的雅事。他怎麽會看上阮碧,難道是錯覺了,那日晉王隻是興致偶發?

“三叔可問完話了?侄女可以走了嗎不跳字。

阮弛回過神來,仔細打量她。巴掌大的小臉,眼眸深處藏著不合年齡的沉靜,確實是有三分姿色,但是太過青澀,風情未開。晉王不可能喜歡她,心裏大定。“你心裏清楚就好,晉王何許人也,豈是你這個賤丫頭能高攀的?”

阮碧氣惱,說:“我攀他做什麽?我又不是三叔。”

阮弛怔了怔,片刻,方才領悟她在罵他趨炎附勢,心裏怒火燃燒,舉起柳枝。

阮碧把頭一仰,手指著臉頰說:“三叔,往這裏抽,打重點。”

阮弛氣的臉都綠了,舉著柳枝半天,重重摔在地上,說:“賤丫頭,且讓你得意一回。”知道嘴片子占不了好處,轉身就走。走出幾步,又聽背後傳來吃吃笑聲:“三叔,您慢走。”

阮弛緊握拳手,恨不得轉身掐死她。但到底神智還在,知道不可造次,要殺她也隻能在府外,且要造成意外死亡的樣子。再說,殺她如何解自己心頭之恨,最好還是把她賣到ji院裏,讓她去承受千人壓萬人騎的羞辱。

阮碧看著他挾怒而去的身影,收起故意惹他惱怒的笑聲,暗想,這個阮弛太過危險了,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先除掉他。當然,還有一條路——若是得了晉王的喜歡,他一定會投鼠忌器。可是晉王的喜歡……還是算了吧,成為他的妾室去侍奉他的王妃,想想就覺得惡寒。

她的夢想,自然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但在男權至上的大周,這個想法是不太可能實現的。穿越過來有幾個月,對風土人情也略有了解。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是無法逾越的禮製。妻室雖然地位不低,卻也隻在姬妾子女麵前。在夫君麵前,隻能伏小作低,因為他才是一家之主。

要想不受傷害,隻有守緊自己的心,把丈夫當成搭夥過日子的伴當,謀取最大的利益。仔細想想,徐川陽是個不錯的伴當。家境不錯,長相不錯,才學也不錯,最重要的是婆婆是原主的母親,沒有婆媳矛盾。自己若是嫁過去,肯定是當家主母,大宅子裏沒有人可以給自己臉色看,隻有自己給別人臉色看……隻是如何讓徐川陽中意自己呢?

正想得出神,忽然聽到寒星的聲音:“姑娘回來了。”

抬頭一看,已經回到蓼園。

寒星和小桔站在石磯上,秀芝和茶妹從窗子裏探出頭,都笑意盈盈看著自己。

阮碧心裏一暖,明日的事情且明日再說吧。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