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拉著阮碧到西邊暖閣的坑上坐著,咳嗽聲與嚶嚶的哭泣聲悉數消失。

春暉堂的正房也是五間架構,三明兩暗。正中間是廳,設著主客座椅,平時老在這裏會見關係要好的女外客或小輩男性親戚,以及逢年過節接受小輩磕頭。東邊一間偏廳,春夏秋多數起居用。西邊一間是暖閣,臨窗有個大坑,擺著小矮幾,秋冬則在這裏起居。

此時天氣還沒有轉冷,暖閣也閑置著,不過收拾的幹幹淨淨。壁紙大概也是夏天新糊過的,潔白如雪,亮堂堂的。曼雲進裏間端出一個果盤,擱在矮幾上,說姑娘先嗑會兒瓜子吧,二估計得說很久。”

阮碧很想二究竟在說,但是也不好意思總向曼雲打探。抓過瓜子慢慢地嗑著,尋思著,如何讓老更器重,甚至依賴上?想了很久不得不感歎,這是個無解題,她外有大老爺,內有大,可能器重一個將來會外嫁的孫女呢?

忽聽曼雲說徐大夫來了,姑娘先坐著,我去看看。”說著,走出暖閣。

阮碧回過神來,往窗外一看,果然見管事領著徐郎中。

徐郎中並沒有呆多久,過著一刻鍾,他又提著醫篋,被管事領出門去了。又過一會兒,二也走了。曼雲悄步走,說姑娘,老困乏了,你去看一眼吧。”

阮碧點點頭,站起來跟著曼雲到東偏廳,邊走邊問郎中說祖母了沒?”

曼雲說說是並無大礙,憂思過度,外染風寒,將養兩日就會好的。”

走進偏廳,老躺在榻上閉著眼睛,身上蓋著一條薄被子。她平時看著還倒是挺精神的,但是一生病,整個人就盡顯蒼老之色,露出外強中幹的底子了。阮碧看著她,微微歎口氣,也不為,還是為她。

老一驚,陡然睜開眼睛,看到榻前站著阮碧,說五丫頭,你來了?”

阮碧單膝跪在榻邊,低聲說祖母病著,我心裏不踏實,看一眼。”這句話她是發自肺腑,雖然不踏實的真實原因,是擔心失去內宅裏唯一的依靠。

老微微感動,伸手摸摸她的頭,說傻丫頭,我沒事,隻是受涼咳嗽,又不是大事兒。地上涼,你別跪著了,起來在我旁邊坐著。”

阮碧站起來坐到榻邊,內心有點慚愧,垂下雙眸。

老隻當她心裏難受,越發覺得這個孫女真貼心。仔細看她一會兒,便又看出一點阮蘭的模樣。於是回想起從前,每次生病的時候,阮蘭就坐在榻前端茶送湯,籲寒問暖,有時候還會垂著頭抹著眼淚。

她生阮蘭的時候,婆婆剛剛過世,她成了內宅的當家,擺脫多年看婆婆臉色的日子,可謂是揚眉吐氣,因此對阮蘭也份外地寵愛。自小把她帶在身邊教養,真正是捧在手心怕摔著,含在嘴裏怕化了。沒有想到十多年的嬌養,卻換來她半生的寥落。想到這裏,眼淚湧了上來。

阮碧嚇一大跳,說祖母你了?可是哪裏不舒服?”

老搖搖頭,傷感地說沒有,隻是想起你母親……”情緒低落,渾然不覺已經說漏嘴了,“隔著這麽遠,也不她如今過著樣的日子,也不將來還能不能再見上一麵?”

一個病中老人傷懷遠嫁的女兒,阮碧雖然不喜歡老,也覺得悲涼,微微濕了眼眶。

旁邊站著的曼雲走,拿手絹幫老拭去眼淚,責怪地看著阮碧,說姑娘,你真是的,老如今病著,你還引她傷心?若再這樣子,我可要趕你走了。”

阮碧懇切地說是我了,曼雲。”

老擺擺手說別罵她了,不關她的事,是我看著她就想到蘭丫頭……”說著,聲音又哽咽了。

曼雲哄著她說後年蘭大姑娘不就可以隨徐老爺回京述職嗎?到時候留她多住一陣子就是了。再說徐少爺明年高中進士,進翰林院,將來辦婚事,蘭大姑娘是他**還不得主持?”

老眼睛一亮,說說的是。”別有深意地看阮碧一眼。

阮碧暗讚,怪不得老這麽喜歡曼雲,她果然了得,都是些沒影沒調的事情,經她一說,立馬有鼻子有眼睛,跟真個一樣。隻這麽幾句,就把老哄了。

這會兒,小丫鬟端來了煎好的藥湯。

曼雲扶著老坐起,擱兩個大引枕在她背後。

阮碧接過湯碗,一勺一勺地喂她。

喝完藥,曼雲抽掉大引枕,老重新躺下,跟曼雲說派個人去門口守著,大老爺中午放班,叫他先過我這裏來。”

曼雲信口胡謅早就派人守著了,離大老爺放班還有半個時辰,你先睡吧。”

“我睡不著,等說過話再睡。”

“那也行。”曼雲想了想說,“那讓五姑娘給你念段**吧。”

老點點頭。

阮碧取過矮幾上放著的金剛經,翻開,平心靜氣地念起來。念到第四品妙行無住分,老已經睡踏實了。曼雲打個眼色,她把**撂下,悄悄走出去,回到蓼園東廂。雨還沒有停,但不再滴嗒個沒完,變成霧一樣的細雨。

晚請安的時候,老當著大夥的麵說五丫頭,今**念的**不,比曼雲還強點,以後常念給我聽吧。”

“是,祖母。”阮碧畢恭畢敬地應承,心裏微籲口氣。功夫沒有白費,自從她老喜歡聽曼雲念**後,在屋裏沒少練習,**與別的不同,要念的不徐不慢,大氣舒緩,但又不能太過冷清。

其他幾位姑娘又是詫異又是羨慕,實在想不明白,阮碧在老的心裏就扶搖直上了。便是曼雲有心成全阮碧,心裏也是一陣失落。

打這以後,阮碧就多一樁差事,時不時被召到春暉堂,念經給老聽。好幾回是晚上,念到她熟睡再。蓼園偏遠,從春暉堂走要一刻多鍾,阮碧想過搬到春暉堂空著的東廂房居住,徹底地進入老近身一圈,便於最快掌握的內宅動態。但這事情不能由提,也不合適現在提。

這陣子,二老爺的事情似乎進展不順利,老連日飯量減少,愁眉不展。

二也瘦了一圈,最可憐的是三姑娘,不僅父親出事,未來夫君也出事了。而且他犯下的事情是實實在在的,直接打死人,雖說是互毆,牢獄之牢怕是逃不了。自從出事後,她一直反鎖在屋裏,也不願意見外人。

一日晌午,阮碧在老跟前特意說了個笑話,老嘴角微微一咧,說五丫頭,我你的好意,我是實在笑不出來。”

阮碧最近跟她親近許多,也比從前放開一些,大著膽子說祖母不用擔心,依孫女看,監察禦史所舉罪名,牽強的很。揚州學子鬧事,根源在於朝廷的科舉製度,與二叔幹係不大,便是官家也明白,所以頭一回隻是斥責幾句。這第二回聽起來倒象是無妄之災,罪也不在二叔……”

老說五丫頭,你說的沒,可是這世間的事情最怕的不是過,而是有心人的絆子。”

正說著,大老爺匆匆進來,揮揮手說都下去吧。”

曼雲忙拉著阮碧退到旁邊的小房間裏。

一會兒,聽到老驚愕地說一萬兩?”

然後又是大老爺的聲,又急又快,聲音不高,也聽不清楚說了。

微微沉默後,老高聲說曼雲,五丫頭。”

兩人從小房間裏出來,老說曼雲,你派人去把大和二叫,五丫頭你先吧。”

“是。”

阮碧慢慢地走回蓼園,邊走邊想,一萬兩,那是不小的數目,阮府雖然不會拿不出來,怕是要傷筋動骨了。心裏隱隱的不安,總覺得這樁事會後患無窮。

到東廂房,還沒有進門,先聽到一陣歡聲笑語,詫異地問寒星誰來了?”

寒星說是秀平來了。”

她又來做?自打那回退還晉王的賞賜,她有一陣子沒有來了。

進屋裏,秀平正跟劉嬤嬤,桌子上擺著一盆綠植,結著幾朵小小的綠色花萼,看著好象是菊花。見到阮碧,她笑盈盈地站起來了說五姑娘了,快瞧瞧這盆春水綠波。”

阮碧又看了一眼,纖巧別致,亭亭玉立,這盆菊花養的不。“這是哪裏來的?”

“是貴人賞的,可是我個粗手粗腳慣了,怕耽誤了這盆名貴的菊花,所以拿過送給姑娘,謝謝姑娘上回送的字。”說著,她意味深長地笑著,還衝阮碧眨眨眼睛。

看著她擠眉弄眼的怪模樣,阮碧渾身一陣毛骨悚然。心裏嫌惡,想叫她拿,又有點不舍得——這盆菊花挺合眼緣的。再說,這盆菊花無名無姓,留下也無大礙,送他一幅字,他報一盆菊花,算是禮尚往來。

何況,家裏形勢突變,危機隱隱,她覺得不能隻依賴老了。對於晉王,有了其他的一點小算盤,不好再拒人於千裏之外。思量妥當,點點頭,對秀芝說收下吧。”

秀平大喜過望,說謝謝姑娘,我這就去回話了。”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