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人聲鼎沸,上百艘帆船像是沙丁魚般擠在一起,搬運工穿梭在人群之間,但更多的人卻是無所事事地靠在運貨馬車上閑聊。

比起以往,這裏安靜了許多。李歐經過碼頭工人的身邊,看見他們的衣裳幹淨且平整;他們耷拉著腦袋,臉上卻毫無疲累,隻顯得沮喪和絕望。最近的貨物已是越來越少了。李歐看著隻有一艘斷裂了桅杆的帆船搖搖晃晃地進港心想。風暴會讓市場行情劇烈波動,此時若能找來大批貨物定能大賺一筆。難怪辛沙克會緊迫地催促。他看著海麵之上依然陰沉的天空,危險昭然若揭。我還能反悔。他心想。但他的腳步並未停下。

“你就是李歐先生?”一個中年男人叫住了他。對方套著灰麻布的襯衫,剃光了『毛』發的頭皮用油彩繪著暗紅『色』的圖案。他是列奧島民。“我是黃金泰坦號的船長,裴迪南。”他自我介紹道,“請跟我來,老板等你們很久了。”

水手們沿三根高高的桅杆爬上爬下,忙著擺弄索具和厚重的紫『色』船帆。底下,搬運工人忙著將補給品搬上甲板,在一名赤著上身的男人的怒罵聲中把一個個木箱塞進船艙。

三桅大帆船。李歐抬頭仰望,塗滿橄欖油的船身閃閃發亮,卻擁有好似龐大野獸的陰影將他們籠罩其中。真是大手筆,李歐心想。辛沙克手段令他自愧不如。

他們登上帆船。湧進港口的海浪在拍打堤岸後形成危險的暗流,船身搖晃不休。羅茜搖搖晃晃,她的臉『色』變得蒼白萬分,直到扶住陸月舞的肩膀才勉強站穩。“笑什麽笑!”她有氣無力地朝李歐叫道,“混蛋!”

船長將他們領進船長室。然而辛沙克卻有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他們正在爭辯。

“你必須答應我的要求。”穿著錦緞外袍的人不容分辯地說,“否則後果自負。”

辛沙克試圖拒絕。“可是回報太少,風險太高。”

那人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我可以一點回報也不給你,隻付給你風險。”

辛沙克往日的口才似乎被丟到了九霄雲外。他沉默著一聲不吭。

錦衣玉袍的客人臉上『露』出了輕蔑的笑容。他反客為主。“不管你用何種手段,你都必須保證我要的貨準時到達。”他頓了頓,“如果抗拒我的要求,你知道會付出什麽代價……這艘‘黃金泰坦號’也許該換一個名字了。你覺得‘破銅爛鐵號’如何?”

辛沙克麵『色』鐵青。對方卻收斂起笑容,冷冰冰地盯著他。“快點,給我答複。”他不耐煩地催促,“肯,或者不肯。”

“我做!”辛沙克咬著牙齒,幾乎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會照你的要求辦。”

那人並不為辛沙克的怨恨而感到不滿。“早應當如此。”他輕聲說,“你本就不應浪費我們的時間。”他伸手撫平辛沙克衣襟上的皺褶,“時間就是金錢——你我都知道這一點。何況如今風暴即將來臨。我們應當爭分奪秒。辛沙克先生……”他的臉上再度浮現笑意,“今晚就出航如何?我會讓我們聽話的‘水中小貓’乖乖地在家酣暢飲酒,呼呼大睡,讓人為你掛起指路明燈。”“水中小貓”是指艾音布洛搜捕走私交易的巡邏艦隊,因懸掛山貓旗幟而得名。“我沒辦法再做得更多了。”那人忽然又板著臉道。他好似戴了一張魔法麵具。李歐不禁為他千變萬化的表情感到驚歎。“你覺得呢?辛沙克先生?”

辛沙克別無選擇。“一切照你吩咐,我們今晚就起航。”

“很高興你這麽做。”那人微笑著離開,“那麽我就翹首以盼你的好消息了。”

直到那人從登船梯走下,李歐才問道,“他是誰?”那人笑麵如虎。

辛沙克癱坐在椅子上,無奈地歎息道,“黑荊棘家族的次子——喬休爾?黑荊棘。”黑荊棘家族。李歐有所耳聞。他們經營鹽場,同時也涉足珠寶首飾行業。“他的父親摩帝馬?黑荊棘是市議會的議員。”辛沙克解釋,“不過議會裏至少有三分之一的議員都緊盯著他的雙手,他的馬鞭揮到哪,他們就像聽話的小馬駒跑到哪。他用金錢收買,用利刀威脅,還用魔法詛咒。”安德魯森一家與他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他掌握數座港口碼頭,無人不聽他號令。”辛沙克最後告誡,“如果……我是說如果,他找上了你,最好照他的吩咐去做,別試圖違抗。”

我隻願永遠不與他們打交道。“我會牢記你的告誡。”他的心裏仍有疑問。“他為什麽會找上你?港口堆滿了比這更大的船隻,更優秀的艦隊,為何獨找上‘黃金泰坦’?”

“他握有把柄。”辛沙克哀歎,“我原以為天衣無縫,但黑荊棘的眼線無處不在。”

自古以來就沒有不透風的牆。“能給我說說嗎?我或許能引以為鑒。”

“巴洛德不會允許你做違法的事情。”

李歐聽出了他不經意透『露』出來的信息。他們之間果然有不為他所知的交情,他心想,看樣子與黑荊棘的爭鋒相對讓他疲憊不堪。“那麽這次又怎麽說?”李歐抓住破綻立時發問。

辛沙克自知失言,馬上轉移了話題,“我可以當作故事說給你聽。現在天『色』尚早。”

李歐心中暗自惋惜:我又錯失了一個機會。“多了解一些知識不是壞事。你永遠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派上用場。”

辛沙克點了點頭,看著門外。船長室的門正對三桅帆船的主桅杆,一麵千麵手的旗幟——一隻黑『色』的手掌——迎風飄揚。而甲板的盡頭,一座鍍金船首像栩栩如生。雕像乃是一手持錘一手持盾的泰坦巨人。這便是她名字的由來。李歐心想。

“這艘船不是通過正規渠道而來。”他說。

“你們會上稅才奇怪呢。”羅茜臉『色』蒼白地輕聲哼了一句。她似乎有些暈船,又哼哼一聲靠在了椅背上,似是睡了過去。陸月舞在一旁照顧她。

他不為所動,繼續說,“我匿名購買所得。”

“沒人起疑?”

“偽造文書。”辛沙克舉起右手,伸出五指,“我從沒忘記我的技藝。”

“這似乎不夠。”

“當然不夠。這隻是第一步。”他詳細解釋,“我匯了一大筆錢到中間人的賬戶——你問錢從何來?”他總算擠出一絲笑容,“這還用問?我負責采購、走私,貪墨易如反掌。這一大筆錢由中間人取出一部分賄賂官員,偽造合法證明。掛在……嗯,你知道……對手的頭上。”

他玩弄的手段令人眼花繚『亂』,使人分不清孰真孰假。“然後呢?”

“然後隻需等待。將交船期想方設法拖延至風暴季節。”他說,“每年千麵手會購入大批船隻,我隻不過在其中摻入了自己的那一份。而在無法預測天氣的季節試航總是無法避免一些問題……”辛沙克搖頭苦笑,“我隻買了一艘,以為人不知鬼不覺,但一山總比一山高。”

“她就是黃金泰坦號?”

“我全副身家全投給了她。”辛沙克說,“我渴望她滿載黃金與寶石返航。財富即是權力。看看黑荊棘家族便知道了。他們能呼風喚雨。”

血腥之風,金幣之雨。李歐冷哼一聲,“這是賭博。”

“如果賭徒連賭本都不願付出,又怎會贏錢?”

所以賭徒都是自我感覺良好的瘋子。“賭徒通常都以血本無歸收尾。贏錢的都是莊家。”

“我的賭運一向很好。”辛沙克說。

“那是因為你的損失值得冒險。”李歐嗤之以鼻,“你的賭金是你的金錢與我們的生命,它沒有將你的『性』命包括其中。”

“世事沒有公平可言。資本的積累總是血腥而殘忍的。就我所在的立場而言,我如此安排合乎情理。”

因為我們隻是無名小卒。李歐看了陸月舞一眼。“若我拒絕,我自可以避免一切。”

“你沒辦法拒絕。因為這場賭博裏你我都不必擔心莊家出老千。”

他似乎別有所指。然而李歐無法理解。“莊家當然不會出千。”他說,“他隻會引來狂風驟雨,閃電雷霆。”

“我的黃金泰坦不會輕易沉沒。”

“黃金從來都會沉底,除非使用浮木。”

“李歐,”他歎了口氣,“為了各自追求的東西,我們總得冒一些險。”他又拋出了一些東西充當蜜棗。“隻有知道結果,才知道自己的冒險是否值得。”

他的暗示無法更明顯了。李歐心想。

“如果你們無法回來,我自然也會去底下陪著你們。”辛沙克歎息一聲,又訴說起自己的苦難。“巴洛德自不必說,黑荊棘肯定也備好了監牢。你們與我的差別隻是誰早誰晚罷了。”巴洛德究竟與他做了什麽交易?“他們資助地下組織。他們讓影月麵具會下達最後通牒,讓幽影修女上門討債。對付背叛之人則用黑魔法詛咒,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我聽夠了。“我可以給你十分之一,不能再多了。”李歐對辛沙克的話不為所動。既然你們如此希望,那就當你們的棋子罷。他在心裏說,我倒要看看,你們給我安排的究竟是什麽。生存還是毀滅?“那麽——”他不客氣地打斷了對方,“今晚立即出海?”

辛沙克長出一口氣,“入夜便走。黑荊棘無法容忍別人拖遝無為。”

隻盼他們早下地獄。“希望他們不會與黑『色』晨曦勾結。”李歐祈禱。

“我會向神明禱告。”辛沙克『露』出笑容,“無比期盼我們都能夢想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