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討厭搖晃,我討厭船。”羅茜躺在**,臉『色』蒼白,無力地說,“我討厭水。”

他們已經出航三天。風暴似乎隨時會來,但始終高懸雲層之上。連月亮也偶爾會蒙著發亮的薄紗出來『露』臉。但船長裴迪南仍舊小心謹慎,每一晚他都安排大量人手眺望海麵,以期找尋到黑暗中一閃即逝的星光,揣摩到海洋與風暴的神明一絲一縷的神思。他們本可依賴法師,但法師小姐自起航之日起便陷入了嚴重的暈船症狀。她腦袋犯暈,惡心嘔吐,吃不下任何東西,隻能昏沉沉地癱軟在**呻『吟』。

“我受夠了。”幹嘔摧殘了羅茜的嗓子,使她的聲音幾近沙啞。希望她還能『吟』唱咒語。“我要回去。”她抓住李歐的胳膊無理取鬧地說。

“飛回去還是遊回去?”李歐無奈苦笑,“你還能念出飛行奇術的咒語?還有與巨龍一樣使不完的勁嗎?”

“把甲板敲掉。”羅茜抬起腦袋,“給我一片木板我就能漂洋過海。”

李歐隻想哈哈大笑,但實在不妥。他好不容易忍住了。“那樣隻會葬身魚腹。”他說,“在海裏你可沒法召喚火球。”

“是呀,這該死的水!”羅茜垂頭喪氣地倒在了**,她盯著天花板說道,“我現在連洗澡也討厭起來了。一想到渾身上下要泡在水中就想嘔吐。”

“會好起來的。”李歐把調配好的『藥』劑遞給她,“喝了它就會好起來。”

“我已經喝了三天這又粘又苦的東西了。”羅茜抱怨,“可還是不見好。”

連博學者也無法弄清暈船症狀的成因,我怎會有特效『藥』。陸月舞把羅茜扶了起來,將瓶口放在她的嘴邊。“總比什麽都不做要好。”李歐說。

“死屍都可伴你入眠,還怕它的味道?”陸月舞說。

“我說過,我不是死靈法師,別把我和他們相提並論。”羅茜有氣無力地反駁,“我隻是討厭水,看見水就會頭暈。”她望了眼瓶子裏黑『色』粘稠的油狀物,“我喝不下去。”

病人總有特權。李歐哄著她,讓她將既難聞又苦澀的『藥』水喝下肚去。然後替她掖好被角。『藥』劑裏的睡蓮很快便發揮了作用。她的眼睛無力睜開,昏昏欲睡。

“讓她睡一會。”李歐對陸月舞說,“至少睡著了不會那麽難受。”

他們在房間裏陪著羅茜,李歐沉浸於書海,陸月舞則仔細擦拭他們的長劍。他們耳邊回響的是單調重複的海浪,舷窗外偶爾有一兩隻海鳥飛過,從它們的鳴叫中也似乎也隻有哀傷淒苦之意,令人神傷。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忽然而至,破壞了他們閑適的下午時光。

打開門,二副驚懼且恐慌的臉出現在他們眼前。

“李、李歐先生……”他氣喘籲籲,連一句完整的話也無法說出。

李歐讓他慢一點,“出什麽事了。”

“外麵……海麵上……船長讓你們上去看看……快點……”

甲板上,水手們都停下了手中的活。他們擁擠在船舷邊,臉上都帶著驚駭欲絕之意。二副用力推開他們,“滾一邊去。”他罵道,“都給我讓開。”

船長裴迪南手扶欄杆站在二層甲板上,他的手裏握著單筒望遠鏡。雖然他的臉『色』平靜,但他的麵『色』依舊蒼白,扶著欄杆的手微微地顫抖著。

“李歐先生,看看我們的周圍。”他聽到了他們的走近,頭也沒回地說。

走出船艙時他們所瞧見的一幕便已令他們驚訝無比,但此時站得更高,看得更加清楚。無數的魚翻著白肚皮飄在海麵上,一股腥臭味籠罩了他們,讓人不堪忍受直欲嘔吐。它們都已死了,他們全都意識到。所有的,這麽多的,鋪滿海麵、層層疊疊擁擠堆積在一起的魚都死了,就連凶猛的虎鯊與座頭鯨也未能幸免。

船長把望遠鏡遞給了李歐,“再用它看看。”

方圓數裏,目所能及之處都是銀光中帶著慘烈白『色』的光線,死魚的白肚皮仿佛死神的笑容,令他戰栗,顫抖不已。就連心誌堅強的列奧島民也忍不住懼怕。他想到。

“今早起來便是如此。”裴迪南的手仍止不住地顫抖。“法師小姐呢?”他問。

他的意誌已搖搖欲墜,已然試圖將影響士氣的詭譎現象歸咎於法術。李歐意識到,他已經開始病急『亂』投醫了。“她已經睡了。暈船的症狀無法抵抗。”

“這樣啊。”他不無失望地說。他沉默良久,眼神緊盯著下方竊竊私語,逐漸將懼怕與退縮寫滿臉上的水手。“大副,把他們趕回去。如果他們吵吵鬧鬧,渾身有發泄不完的勁,就讓他們去擦甲板,給纜繩塗抹橄欖油,讓他們清洗船帆。”二副領命而去。“李歐先生,我們到裏麵談。”他說,“我們得商量此後行程。”

“你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嗎?”船長在房間裏來回踱著步。“我需要一個確切的答案。”

李歐能用數種說法解釋這起突發事件,但他知道,以海為生的人不會相信。

“我已經下令拋錨停船。”船長說,“你也看見了,我的水手已經失魂落魄,失去膽『色』,一聲雞叫便能讓他們跳海求生。我們沒法繼續前進了。”

辛沙克的話回響在耳邊:不論出現何種情況,我們都無力違約。但此時上至船長,下至水手都忘記了他的警告。他們將死魚堆當做了屍山骨海。“你打算返航?”李歐問。

“難道還有第二種選擇?”裴迪南看著李歐,“你想讓我繼續前進?不,這不可能!”他斷然拒絕,“你要我在死魚堆中開辟航路,頂著將要落下的暴風雨乘風破浪?我辦不到,我不能拿全船人的『性』命開玩笑。我得為我的船員負責!”

當日他也在船長室內,辛沙克說的話也都一一入他的耳朵。“你也得為你的『性』命考慮。”李歐說,“辛沙克的話不似謊言。黑荊棘必然心狠手辣,不容失敗。”

然而列奧島民『迷』信神明。“海神在發怒。”他的語氣不再堅定,但仍然固執己見。“這是神明的警示,我們不能在往前一步。否則等待我們的一定是可怕的災難。”

“神明已逝。”

“那你如何解釋眼前發生的一切?”

“這不過是難能一見的奇景,就如天邊的流星般偶然劃過且無跡可尋。”

“我就這樣去向我的船員解釋:這是神明給我們開的玩笑?讓他們對死魚視若無睹,將惡臭當做花香?”他惱怒地說,“他們不是煉金術士,不是飽讀史書的學者,他們認為神明存在,那神明就必然存在。他們認為這是神明的預兆,那神明就必然會降下懲罰。”

神明總歸虛無縹緲,信仰隻對狂信徒有效。有一種東西是人類的天生渴求,無法斬斷的劣根。它能讓信仰變作陽光之下的積雪。“有一樣東西令神明痛恨,卻能驅散人們心中的恐懼。”李歐說,“它比神的恩寵更加令人趨之若鶩。”

裴迪南看著李歐,“你是說……”

“就是你所想的那樣。”無論何人都會做出與他相同的抉擇。“我想大家冒著被神明詛咒的危險出生入死,三倍的酬勞也不為過。”

“這是……”

“這是你們理所應得的。”付出信仰通常也僅為獲得回報。當豐厚的回報就擺在眼前,誰還願意抬頭仰望?“你認為呢?我們是願意接受無論如何都逃不開的死亡,還是願意與虛無縹緲的預言作對?”李歐最後問。

船長很快就做出了決定。“言詞就像風。”裴迪南說,“不如金『色』的錢幣實在可碰。”

然而李歐的心情並沒有因此輕鬆多少。他望著死魚遍野的海麵,羅茜的話猶在耳邊。她說,“黑『色』是不祥的預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