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

古道,涼亭,陌碑。

漸起的低風拂過少年的長發,向後飄蕩。

那人坐起身子望向周繼君,目光掠過僵著小臉的齊靈兒微微一怔,轉瞬逝去。

“真沒想到你能殺了豫州將,看來我們都有些低估你了。”

“天行將嘛……”周繼君眉宇間的煞氣悄然散去,嘴角微翹,“不知你又是哪州將。”

“連天行將都知道,看來你還真下了不少功夫嗬,對那大钜子之位也是勢在必得了嗎。”虯髯大漢哂笑一聲,卷曲濃密的胡須將他那縷摸不透意味表情覆蓋,看似粗獷的外表下卻隱藏著一顆縝密的心思,“我來自西北兗州,在兗雲兩州邊境有一片茫茫無盡的草原,風燎原,或許你知道。風燎原的天比這裏要藍得多,而那的人也這純樸簡單。”

聽著兗州將這番平和淡漠的話,周繼君隻覺得心頭的戰意殺機漸漸消散低迷,古怪異常,卻聽他接著說道。

“在殺你前,我和你講個故事吧,關於石碑上這所謂的大盜。”

“開陳年間,這大轄府還是以牧民獵戶居多,近淇水,草木繁盛,自然利於生靈的繁衍。然而豬狗牛羊生得再健壯卻也逃避不了人們的殺戮,這裏的居民個個殘忍無比,宰殺牲口前往往會先將它們折磨得痛不欲生,哀號連連。有位來自兗州的牧民途經此地,見著這番情景不由得心生憐憫,便化作大盜將那些豬狗牛羊竊走,隨後放生。他一心思著行善拯救生靈,卻被揚州的武道高手以毒計坑殺於城門下,死後還被分屍成片喂於狗彘。你說,這大轄府人是不是太過凶殘不仁了。”

周繼君心頭微動,嘴邊溢出一縷嘲諷的笑意,淡淡說道,“也是他多管閑事,這裏牧民獵戶以豬狗牛羊為生,他如此一來斷絕了大轄府人的生路,自然會有此下場。你知道得這麽清楚,莫非此人也是兗州天行者,抑或是某一代的天行將?”

深深看了周繼君一眼,兗州將曲卷的虯髯微顫,悶聲說道,“看來君公子你也是那般見慣了鮮血屍體,毫無半點憐憫之心的人,如此一來,我殺你再無半點顧忌了。”

“世人隻道自己要苟活,絲毫不體恤憐惜牲畜,卻不知萬物皆有靈性,你如此對待它們,早晚有一天會遭報應。君公子,你不信嗎?你看,它們這不是來了。”

隨著兗州將渾厚而帶著幾分沙啞的唔鳴聲響起,清風拂過,空氣中傳來陣陣低沉哀號聲,仿佛那些死去生靈的亡魂在作祟,聚攏在大轄府外的荒涼古道上空,卻是肉眼看不見形態。

“這便是你的武技嗎,想以死去牲畜的亡魂亂我心意?”周繼君冷笑著放下齊靈兒,邁開腳步向兗州將走去。

“隻是亂你心意嗎?”看向宇間氤氳起濃濃的煞氣朝著涼亭走來的白衣少年,兗州將大嘴裂開,指間捏成一個手印。

忽然間,周繼君身旁的空氣微微顫抖,隨後如潮湧般連綿不絕的巨力襲來,重重地轟擊在少年身上。猝不及防下,周繼君被撞飛了出去。

“剛才攻擊你的是一頭兩千多年前的豪豬,在那時它隻是一頭整天忙於逃避人們獵殺的可憐蟲,而現在,它已是煉出萬斤巨力的妖靈了。”兗州將看著踉蹌著站起身來的周繼君,唇上的兩撇胡子張開,哈哈一笑道,“你看不見它們,它們卻能看見你,那麽多慘死的生靈都在虎視眈眈地盯著你,想要將你撕成碎片呢。”

周繼君眼角微微抽搐,眸底的光澤如水波般流淌開來,環視著四周虛空,耳中隻餘留鼓鼓躥來的風聲,窮盡天地卻難以發覺那些妖靈的身影。冷哼一聲,周繼君捏著雙指抵向額旁太陽穴,陡然間兩尺長性若實質的紫光從眼中射出,卻是那日在天雷中修煉成初具神通的天眼打開了。舉頭望向半空,周繼君心底生出幽幽的寒意。

數以萬計睜著赤紅雙眼的牲畜禽獸盤踞於天空,死死盯著他。它們的身體透明發白,與空氣融為一體,隻能隱隱約約分辨出生前的形態,若非那血紅猙獰的眸子,還真難以察覺。

“你看到了?”兗州將臉上浮起一絲驚詫,隨後轉成一絲冷意,悠悠道,“即便看到又如何,你能擋得住它們數千年來的恨意?”

他的話音方落,漂浮在空中的那些妖靈歇斯底裏地咆哮著,卷動空氣翻滾齊齊向周繼君撲來。

“轟!”

周繼君再次被無數瘋狂的妖靈擊飛出去,全身上下仿佛散架了一般疼痛無比,努力站起身來,周繼君咬著牙運起武道之力,衝天而起轟向如群魔亂舞般閃爍著血紅雙眼的妖靈。然而下一刻,周繼君腦中頓時一片空白,擊向妖靈的十餘萬斤巨力仿佛是砸在空氣雲團中一般,居然毫無半點著力之初,難受無比,而那些奇形怪狀的妖靈平安無恙,竟不受半點影響。

“愚昧的君公子嗬,你以有形之力想要去滅殺無形的妖靈,還真是愚昧之極。”站在涼亭之中,仿佛一個普普通通牧羊人的虯髯大漢唇上兩撇胡子翹起,冷嘲熱諷著懸浮在半空中微微有些狼狽的周繼君,“真不知道,你是憑什麽殺了雲州將和豫州將,這般弱小,竟然妄圖染指大钜子之位,當真可笑無比。”

半空中,周繼君緊守心意,不被兗州將的話語所激,死死盯著撲麵而來的萬千大小妖靈,手腕翻轉,指間頓時生出兩道長如光劍的虛影,卻是那陰炎精氣和人道精氣。

“喝啊!”

周繼君手執精氣之劍,合成十字式,十餘萬斤的武道之力湧於精氣之上,猛地絞向呼嘯而來的妖靈們。漸漸暗沉的天色下,兩道熠熠明亮的精光劃破雲層天際,直指升於樹梢的皎月。

有形之力無法傷之,便隻有以無形無色的先天精氣來殺戮。

漫天牲畜獸擒凝化的妖靈被精氣之劍劈斬割裂,哀號連連,兗州將眸中溢出幾絲慌亂之色,沒過多久便散去,恢複了之前的平寂。

“你就殺吧,這千萬隻強大的妖靈你便是殺上一輩子也殺不完,我就在這裏坐等你力竭,最後被吞噬得骨肉不剩。”

虯髯之下,兗州將滿臉陰冷,拂卷衣袂緩緩坐下,悠悠地哼起北地的民謠,蒼涼中蘊著幾分豪邁的聲音回蕩在昏沉的暮色下。

一柱香時間過去,周繼君額上已經布滿滾滾汗珠,雙臂也如灌注了精鐵般沉重。上百隻妖靈已被他斬滅,化作流風飄散在空氣之中,可在他麵前依舊是鋪天蓋地形態各異的妖靈,一眼望不盡邊際,卻仿佛絲毫未曾減少過一般。

“它們雖不通武技,隻是靠著蠻力衝撞,可少說也有數千斤。這千萬隻妖靈,就算真能殺完,也是幾日後了。”

周繼君麵容上浮起幾分焦急之色,雙臂幻化成虛影麻木地斬殺著四周全無懼怕之意的妖靈,他沒有注意到,古道涼亭中的那人臉上也升起幾分不耐煩。

“太無趣了,這君公子還真是讓我失望。”兗州將霍然起身,冷冷望向掙紮在千萬碩大妖靈間的周繼君,十指輕彈捏出一個手印。

“殺了他。”

雄渾而充滿死氣的聲音響徹天穹,周繼君微微一怔,隻見身前的豬狗牛羊模樣的妖靈突然停止攻擊,退向兩邊,從中分出一條道來。

隨後,一頭如小山般大小的吊睛巨虎搖動著鞭尾,出現在他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