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去哪兒了?”

將近傍晚,大妮兒坐在小板凳上,兩隻小手托著下巴,看上去是小小嫰嫰的一團。

眨著大眼睛,一邊對著旁邊的羅姝娘嘀咕著。

她都一天沒見著爹了,很有些怏怏不樂。

“早上不是說了麽,你爹去考試了。咱們不是還一道送他到街口麽?”

羅姝娘手上做著針線活兒,手上的料子還是錢家送過來的,是貼身柔軟的細綿布,做**最為舒適,大妮兒如今就穿的是這種料子的小**。

“可我爹怎麽還不回來呀?中午都沒回來吃飯呢……”

大妮兒嘟起嘴巴,大眼睛裏滿是擔心。

自從爹變好以後,還從來沒有離開家這麽長時間呢?

萬一他被那個壞人拐了去可怎麽辦吖?

小丫頭皺起小眉頭,深深地憂慮著。

“這才一天不見,就想你爹了啊?”

羅姝娘眉眼帶笑,打趣著自家閨女,惹得大妮兒小臉微紅,把頭埋在自家娘親的懷裏。

“哎,小心,也不怕針紮著你。”

羅姝娘趕緊把手裏的針避開,用沒拿針的手揉了揉大妮兒的頭。

小丫頭這般嬌嬌嗲嗲的模樣,可是多少年沒見過了?

大妮兒趁機在羅姝娘懷裏磨蹭撒嬌一番,“娘,咱們去街口等爹回來吧?”

這才幾天就跟她爹親成這樣,那如果哪一天姬譽跑了或是變回來……啊呸!

才不過一想到未來那種可能,羅姝娘心裏就慌了下,手裏的針沒拿穩,掉在地上,發出一聲細小的叮聲。

“姬娘子?”

院外傳來鄰居田嫂子的詢聲,羅姝娘應了一聲,田嫂子便推門而入。

略寒暄了幾句,田嫂子就開始進入八卦正題,神秘兮兮地湊過來問道,“誒,聽說你家姬大郎今兒去了學府考秀才啦?”

“嗯……”

大妮兒正要大聲回話,忽然想起娘的叮囑,又趕緊閉上了嘴巴,眨著眼瞧著羅姝娘。

“是啊,他如今閑在家裏,也沒個營生,倒不如讓他去試試,中不中的倒在其次,總比從前總在外頭遊手好閑,吃喝玩樂強吧?”

自家有點錢了這件事可以瞞過四鄰,但姬譽考秀才卻不可能瞞得過的,羅姝娘便盡量說的輕描淡寫。

秀才是讀書人最次等的功名,在眼下的羅姝娘看起來尋常得很,但在四條巷的這些貧寒人家來說可不得了了,畢竟,這裏十之七八的人家全家都沒一個識字的。家裏能供得起全職讀書的亦不過一兩家而已,

這些年來,四條巷子裏的七八十戶人家,考上秀才的隻有一個,還是二十年前中的,如今都五十多了,一輩子止步於秀才,他家兒子也念書,卻還不如他,連秀才也沒中,爺倆屢考屢敗,弄得家貧如洗,全靠婆媳兩個做活為生,卻是頗以書香人家自居,平時裏很有些高人一等的冬烘傲氣。

如今姬譽這個浪蕩子居然又去考功名,怎不驚掉眾街坊的下巴?

難怪早上才去,晚上就傳遍了四條巷了。

“嗯,那倒也是,反正姬娘子你能幹,也養活得起這一家三口了……”

田嫂子麵露理解之意,嗬嗬笑了兩聲,心想這姬大郎改好才一個月,就去考什麽秀才,這不是浪費銀子麽?就算報名參考不要銀錢,那筆墨紙硯一套下來,也夠讓人牙疼的了。

想來也就是姬娘子為了哄姬大郎找點事做,怕他又出去跟徐老六他們勾搭上,這才想出了考試的招術好拘著人呢!

“咦?這布……可真細法,摸著也柔軟軟的……姬娘子你這是在哪裏買的?可貴不?”

田嫂子眼尖地發現了羅姝娘正縫著的活計,拿起來細看。

待發現這料子居然是那上等的夏布,不由心想,這姬娘子居然用得起這般好的布料了?

難道說,近日的繡活十分走俏不成?

再一瞧,形製卻是男子**樣式,不由得略微尷尬地放下。

“喲,你們兩口子果真是好了,這麽好的小衣,姬娘子倒也舍得……”

雖然沒有多少妒忌之意,但話說出來就帶了點酸味,羅姝娘兩世為人,自然明白鄰居大嫂那點微妙的心情,便笑道,“這也是那天到繡鋪裏賣繡活兒,正好趕上那家有幾樣布料經了水,便宜賣了,這才扯了幾尺回來,也就夠做**的,哦,對了,田嫂子你等等……”

羅姝娘說著便進堂屋,再出來時,手裏拿了兩小塊布頭,都是成人三四個巴掌大,但卻也是柔軟的上等布料,含笑塞進田嫂子手裏,“這兩小塊布頭你拿回去給娃娃做個小兜兜也是好的,貼身舒服。”

窮人家的娃子,到了夏天最熱的時候,往肚子上係個小兜兜就能光屁股出門了。

田嫂子頓時樂開了花,捏著那兩塊布舍不得放手,嘴裏推辭道,“唉呀,這也能給大妮兒做個小短褂兒呢,這,怎麽好意思,你家的日子也難過……”

羅姝娘看著她這口是心非的模樣很是有趣,“又不是值錢的東西,拿著吧,大妮兒身上也穿著呢。她的個頭長得快,這兩小塊布也做不成啥……”

從前世過來,見多了那些高門大戶人家裏的夫人小姐虛偽做作,口密腹劍的行事,再看這些市井街坊,個個都可謂老實人了,心裏想的幾乎都在麵上露著呢。

田嫂子又推辭了兩句,這才歡喜地接下,已是急不可待地想回去給自家兒子趕出個小兜子出來,這眼瞧著就到伏天了,穿上這個,就不會把娃嬌嫰的皮子給磨到了……

田嫂子笑眯眯地告辭了,這一趟可謂收獲極大。

方出院門,就瞧見姬譽已到了十步開外。

夕陽西下,姬譽走得從容,身背著個布包,青衫幹淨,邊緣處鑲上了餘暉的金邊,雖然是逆光,似乎也能瞅得見姬譽麵上,盡是一派光風月霽。

“姬大郎回來啦?”

田嫂子跟姬譽打著招呼,心裏嘖嘖稱奇。

哎呀天呀,這姬大郎果然跟換了個人似的。

這麽一搗飭,倒真有幾分秀才公的模樣斯文啊!

姬譽亦衝著鄰居嫂子點頭打招呼,眼光掃處,已經瞧見羅姝娘正站在院門口,一手虛扶著門,笑盈盈地望向自己,貓眼似的大眼睛裏頭水潤明亮,閃著似說非說的溫柔。

姬譽的心跳似乎就快了幾下,不自覺地就屏住了呼吸。

這二人之間,流轉的那點似有似無的情意,看得田嫂子這個八卦大嬸津津有味。

“爹回來啦!”

大妮兒好似一個小炮彈般地衝了出來,歡呼著撲在了姬譽的懷裏,完全沒有打散了爹娘之間脈脈相視的自覺。

“嗯,回來啦!”

姬譽抱起小丫頭,小丫頭已不是先前第一次抱時那般的輕如羽毛了。

長了肉的小家夥,現在麽,都有點沉手了。

姬譽進了院,懷裏的大妮兒掙著要下地,姬譽才把她放下,小家夥就跑沒影兒了。

“考得如何?”

對於羅姝娘來說,姬譽考不考得上,倒是無所謂,所以就是隨口問著,一邊接過了姬譽背上的小包袱,這包袱比早上去時輕了些許,看來準備的幹糧都吃完了。

“……尚可,姝娘做的卷餅子很可口。”

姬譽回想起今日所見的那些考題,眉頭微不可見地挑了挑。

羅姝娘回頭笑道,“那等你九月十五去省府考試時,仍給你準備這個。”

這意思就是對姬譽考中秀才很有信心了,姬譽唇角微彎,“好。”

“爹,……”

方才不知跑到哪兒去的小丫頭兩隻手捧著小半盆水,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爹洗臉。”

姬譽發出了一串爽朗笑聲,“大妮兒好乖……”

被誇了,大妮兒的臉紅撲撲的,笑眯了眼,站在一邊等姬譽洗完臉,又勤勞地把手巾遞上去。

姬譽接了過來,瞧著雪白嶄新的手巾,想到這幾日偶然見到旁人家中那黃黑色全家人共用的手巾,心裏倒是暗暗舒了口氣。

十來天前,羅姝娘就給全家人都準備了各自的洗浴用具,軟布做成的兩塊巾帕,一雪白一淡灰,一個用來洗臉,一個用來擦腳。在每一塊的角落裏還繡著花紋用作標記。大妮兒用的帕子上頭就繡了一隻小花貓,喜得小丫頭一天恨不得洗三回臉。

姬家這樣的配置,在四條巷子幾十戶人家裏頭,算是極奢侈的了。

他洗臉的時候,羅姝娘已把飯菜擺了出來,一葷兩素,熱騰騰的白米稠粥,這樣的飯食,得虧鄰居田大嫂沒有瞧見,不然又要驚詫萬分了。

如今姬譽用飯時,已沒有那種勉強為之的感覺,似乎飯量也比初時多了。

羅姝娘瞧在眼內,心想大約是這位已是習慣了這尋常人家的日子吧?

“爹,烤試是怎麽烤的?有火爐子麽?”

大妮兒吃著飯也不閑著,冷不丁地問出個神問題。

姬譽和羅姝娘聽了這問題都是一愣,半晌才明白過來。

“傻丫頭,考試又不是考紅薯,要火爐子幹啥?”

羅姝娘忍不住樂了。

姬譽也嗬嗬一笑,道,“考試就是別人出題,你來答。”

大妮兒哦了一聲,揚起小下巴,“原來是這樣,那我也會考試,爹你下回再去的時候帶我一起去吧,我也要考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