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什麽東西?”

諸葛亮趴在案幾上舉著油燈仔細看那張白絹,上麵歪七扭八地畫著一個蜂窩煤爐子的模樣。我小時候外婆家住平房,對這東西日見夜見,樣子還算熟悉,但是我的畫工實在是比較丟人。

“這是個爐子,燒蜂窩煤的鐵爐子,這樣的爐子很暖和的。”屋子裏冷得要命,但是我已經快要流汗了,“煤你總知道吧,劉表送了你二十擔,堆在外麵那些。”

“我當然認識,煤麽,燒火取暖用的。”諸葛亮看著我,不明白白絹上那堆塗鴉是怎樣的一個爐子。

甘寧猜測道:“這是南蠻的爐子?”

步騭常常站錯隊伍的毛病還是沒改,開口就說:“可是南蠻那麽熱……”他說到這裏,看到我凶惡的眼神,立刻不說了。

我看阿青,阿青非常夠朋友,立刻點頭:“其實,我們南蠻……有時候很冷的。”

我在襄陽見到我那兩三千廬江兵,大夥兒對我十分親熱,我麵對大家期待的眼神,隻好宣布再吃一天三頓、慶祝重逢和新年,虧空的糧食自然從劉表給諸葛亮的禮物中扣除。而甘寧、阿青和步騭跟著我來了隆中,他們的理由是來跟著主帥的老師學習點東西,我卻知道甘寧阿青兩個家夥就是想看我穿儒服背詩經的搞笑樣子,隻有步騭才是真的對諸葛亮這個荊州本地青年才子有興趣——步騭這個二五仔在兵變中雖然被捉了,但這小子認錯態度奇好,加上他平時人緣不錯,兀突骨甘寧兩個懶鬼又需要一個算賬寫文書的,就讓他戴罪立功了。

不過有趣的是,諸葛亮跟同是讀書人的步騭明顯話不投機,反倒是很喜歡跟甘寧討論軍事,或者跟阿青一起開我的玩笑。特別是阿青南蠻女子習氣不改,一上來就誇諸葛亮斯文秀氣,比某大胡子帥多了,令胡子稀疏的諸葛亮滿臉潮紅,樂不可支。我的小師娘(對了,報告一聲,諸葛亮的老婆肯定不是黃月英,她不姓黃,長得不醜,而且似乎也沒看過多少書。)在一邊頗為警惕。讓師父不滿讓師娘放心的是,阿青以為他姓諸,叫葛亮,所以叫他小豬師傅,而且屢教不改。

讓我氣憤的是,我回來之後,發現諸葛均不見了,一打聽,諸葛亮打發他去曹操占領的徐州投靠他們家的一位世交去了。理由是萬一我死在襄陽,劉表帶兵打來,諸葛家也多了一個延續下去的機會,這叫做狡兔三窟。

我知道再討論南蠻的天氣多半要穿幫,趕緊把話題引向諸葛亮喜歡的方向:“老師,你不是喜歡發明創作麽,現在有一個很好的機會就在眼前,我們先來做這一套叫做蜂窩煤和煤爐的東西,冬天就沒那麽冷了!”

諸葛亮聽了我的描述,沉默了片刻,想象這圓柱形的大煤塊有什麽好處,終於讚歎說:“密封的鐵鑄爐子比土爐磚爐更能散熱,圓柱形的煤方便堆放,而中間的圓孔還可以幫助送風——好設計,好設計。蠻夷之地,也有能工巧匠埃”

阿青立刻叫起來:“什麽叫做蠻夷之地?”

我還來得及打圓場,甘寧也不幹了:“你看不起我們麽?”

諸葛亮大奇:“你……也是蠻人?”

甘寧理直氣壯地說:“我熱愛南中……文化。”

諸葛亮看看甘寧的拳頭,說:“這設計不錯,可是怎麽才能把煤塊做成這個形狀呢?”

我看過一本關於蜂窩煤的小說,說是煤坯本身的材料隻是粘土和水摻上煤粉就可以了,至於怎麽把煤塊變成煤粉我就不知道了,現在隻好硬著頭皮說:“把它磨碎,再摻上粘土。”

諸葛亮居然不覺得這法子笨,立刻吩咐站在一邊、滿臉哀怨的小徐:“小徐,跟村裏人說,我出每天每人五十個錢,隻要能拿起棒子砸東西的都要!”然後又拿出他那個銅哨子拚命吹。

阿青低聲說:“胡子,快謝謝我幫你圓謊。”

“謝了。”

“說老實話,你這古怪爐子是從哪兒偷學來的?”

“有一天晚上我做夢,夢見一個叫因斯坦的外國烏龜,他教給我的。”

冬天的諸葛村呈現出一派熱火朝天的勞動場景。以諸葛家的庭院為中心,十來處大大小小的空地都聚集著拍煤工人,拿著各種工具把煤塊打碎成煤粉。小徐率領諸葛亮的幾個家人負責計數付錢,老老少少的臉上都沾滿了煤灰,活像一村子的熊貓。

在後院的一片空廂房裏,我和諸葛亮率領兩個鐵匠、若幹觀眾組成核心攻關小組,解決模子和爐子的問題。我隻是在電視和小說中見過蜂窩煤是怎麽做出來的,不記得模子的具體樣子,但諸葛亮已經理解了蜂窩煤的長相,居然很輕鬆地跟家裏的鐵匠解釋清楚了要怎樣的一個鐵筒子,而爐子就比較複雜,我隻知道蜂窩煤爐子下麵有個出炭的口子,上麵有個放水壺的平台,旁邊還有一個煙囪,至於具體內部構造,就隻能胡說八道了。

諸葛村的兩個鐵匠經常給諸葛亮作各種莫名其妙的東西,倒是訓練有素,隻用了三四天就做出了模子和爐子。

我知道蜂窩煤要把煤粉、水與粘土攪在一起,但不清楚比例,就讓家人們按照不同的比例先調配四份樣品,燒燒看。果然是實踐出真知,雖然有一塊立刻癱倒,一塊根本點不著,一塊過於粗大,但居然也出現了一塊可以穩定燃燒的蜂窩煤。可是爐子實在沒法子用,漏煙漏得厲害,弄得屋子裏煙塵滾滾,好像拍神怪電影。

我飛也似地逃出屋子,阿青邊逃邊咯咯大笑,不用問也知道,離爐子最近的我一定滿臉漆黑,加上我這超魁梧的身材,活脫脫是奧尼爾穿越到三國時代了。

阿青笑夠了,甘寧張羅來熱水,我們幾個洗了臉,阿青才反應過來:“你的小豬師父呢?”

諸葛亮果然有科學家的天賦,鬧得這麽狼狽,他卻興致更高,拉著兩個鐵匠就蹲在煙塵裏研究怎麽改進爐子。

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我雖然也想像阿青一樣改行做拍煤灰的監工,但終究不好意思丟下熊貓師傅自己溜走,隻好硬著頭皮回到工作崗位。可是,開發工作到了這個階段,我那點數學和科學常識已經幫不上忙,每次我企圖作些提示和指點,就遭到諸葛亮和鐵匠們的批評,認為我什麽也不懂。我一怒之下,說:“那好,我去讀書了。”

諸葛亮一揮手:“去吧去吧。”

我靈機一動:“你的白家兵書放在什麽地方了?”

諸葛亮正趴在地上埋頭設計鐵火爐的結構圖,隨口答道:“我的**,有一卷我好像用來墊床腳了。”

我飛奔到諸葛亮房裏,果然找到了十卷古色斑駁的竹簡,雖然開頭結尾找不到署名,但一看口氣,就知道是他媽的白起這個中國克勞塞維茨:夫戰,以不仁求仁之道也。戰即不仁,和即仁,故速戰速決,不擇手段,令天下百年無烽煙,是為大仁!

我找了幾張白絹,準備了筆墨,開始飛快抄寫,小豬現在一頭紮進煤爐裏,誰知道他什麽時候醒悟過來自己要匡扶漢室先,然後想起我這個國學不及格的學生正在研究天下凶器的白起兵法,我可能就永遠見不到這幾卷竹簡了。

玩物真能喪誌。

過了好幾天,二十擔上好無煙煤都變成了蜂窩煤,村民們也都散了,書我抄完了,甚至背下來了。諸葛亮還在為了煤爐不眠不休地奮戰。

我倒是不著急,正好慢慢研究白起兵法。我現在已經明白,背下來一本書和理解一本書,是兩回事。特別是這個時代紙張不普及,竹簡沉重昂貴,所有的書都短小精悍“超濃縮”,白起雖然寫書務實,但也不舉戰例,隻說練軍行軍、布陣打仗的要點。幾乎每一句話我都要靠我幾年來經曆的冷兵器戰鬥,甚至是從前看過的一點點軍事文章來印證良久。

終於有一天,我第四次慢慢讀完了白起兵法,滿意而遺憾地長歎一聲。以我目前的閱曆和經驗,我隻能理解這麽多了。不過,即使是這樣,如果讓我重新回到南蠻或者許昌的戰事中,我也會做得比過去好許多!

我出門,伸個懶腰。

阿青穿一身翠綠衫子,坐在院子裏拿著一籃枇杷在吃,看到我就笑著丟了一個過來:“書呆子出關了?”

我看看耀眼的陽光,看看手裏的枇杷,問:“我讀了多久?我師父呢?”

“你從新年那會兒就每天抱著幾個竹簡發呆,現在已經三月了。你的小豬師父還是躲在後院裏搞那個煤爐子,也不想想天氣都這麽暖了,還要爐子做什麽?”

我也笑了:“他搞成了麽?”

“不知道,昨晚好像新完工了一個,煙幾乎看不到了,還讓你小師娘給他們準備酒菜慶祝來著,後來死活非要點著了煤爐在屋子裏睡,也不管天氣熱不熱,你小師娘受不了自己到我隔壁睡了。”阿青看了看天,又說:“這都中午了,小豬還不起來,不會是熱暈過去了吧?”

“暈過去?等等……他昨晚試驗爐子,有裝煙囪麽?”

“啊?!好像沒有。”

我飛也似地衝進後院,撞開諸葛亮的房門,就看到這位喜歡DIY的未來政治家、軍事家、文學家直挺挺地躺在榻上,嘴唇呈現出明顯的櫻桃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