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豐盛一餐,翟昊類送於蘋回到家已近午夜時分。

就短短幾小時的相處,兩人的距離又更拉近了一步,席間,在他紳士細膩的照顧下,於蘋感覺他對自已是完全沒有設防的…

翟昊類或許少了生意人的爾虞我詐,對人性看法單純,他像個親和的兄長關心她的工作生活,也站在她的立場體諒自己的抗議行為,這發現讓她心底溫暖,卻也蘊藏蠢蠢欲動的不安…

然而,為了相依為命的母親,她豈能輕易放棄?

一部名貴尊榮的座車來到這遍住中下階層的社區外,黯淡路燈下益顯格格不入的突兀,翟昊顃仍不以為意依於蘋的指示停妥車。

“真的不讓我送你進去?”

“就到這裏吧!我走進去就可以了。”於蘋堅持在社區外下車。

她不想讓鄰居們發現,自己竟跟仇人翟昊類混到三更半夜。

“巷子很黑,你一個人走不好吧?”翟昊類不放心地往漆黑的巷子望。

“沒關係,我走慣了。沒問題的!”於蘋客氣向他揮揮手。“今天真的麻煩您了,不好意思啊…我先進去了,院長您慢走!”

“自己小心!早點兒休息…”翟昊類叮囑。

“謝謝,我會。”於蘋感激地頷首。

他平日處事淡漠,尋常的叮囑從他口中說出,讓人備登窩心。

看著車子駛出馬路,她緩步向家的方向走,那心情還在浮啊蕩蕩,沉浸在他如風的溫柔中。

“上哪去了?!你不知道現在幾點了嗎?”何宏青倏然出現在她眼前。

“啊!你嚇死我了!宏青哥,你無端端杵在路邊做什麽啊?”

突來的厲一言喝斥委實讓心不在焉的於蘋嚇一大跳,她驚魂未定拍著胸脯,一邊掄起粉拳往他肩膀槌。“沒聽過人嚇人會嚇死人嗎?”

“我問你的話還沒答呢?”何宏青一臉綠,氣憤地抓住她臂膀。“一個晚上你到底上哪去了?剛剛又是誰送你回來的?”

“宏青哥…”於蘋不悅又不解地掙開他的緊箍。“你像個鬼魅似地堵在巷子口,隻為了問這兩個問題?你是不是太小題大作了?我不過是跟同事吃頓晚飯,然後隨便逛了一下而已…”

“同事?”何宏青緊緊跟在她身後,單刀直入質疑:“才上第一天班,就有開名車的同事載你遊車和兜風,不賴嘛!”

“嗯,我很幸運。”於蘋加快腳步。

在此關鍵時刻,於蘋不願任何人過度關心的介入,破壞了她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關係。

“等一下!”亦步亦趨的何宏青在她開門入屋之前大聲喝止。

“又怎麽了?你不需要那麽大的火氣吧。”

“小蘋,相信你沒忘記自己還在喪期中吧?”他沉重地將手橫在門邊。“我發現你似乎完全淡出喪母的哀慟,根本就在翟昊類的生活範圍裏,自己開心過起日子了?”

“唉…”於蘋無奈歎口氣,推掉他擋在門邊的手。“謝謝你一直關心我,宏青哥我確實逼迫自己盡快平複悲哀,因為活著的人日子總要過下去。”

“你?”他瞠大眼,不可置信看著她。“這樣怎麽對得起茹苦含辛養大你的母親?”

“對得起或對不起,我自己心底有數。”於蘋關上鐵門。“我好累了,讓我回房間睡覺好不好?我明天還要上班呢!”

“好,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何宏青臉色凝重。“老實告訴我…”

“嗯,問吧?”

“開車送你回來的是翟昊類嗎?”

“這…”於蘋咬住唇,猶豫著。“這問題不重要。”

“回答是或不是?!”他逼問。

“…你好像在審犯人,我不想講。”

“有這麽困難嗎?”何宏青已了然於心,絕望道:“是誰讓你變成這麽現實無情啊?”

“我沒有!請不要亂扣罪名,就算快速回複正常上班和正常生活,也不代表我悲傷不再…我媽會懂的,她會懂…”於蘋斬釘截鐵。

“唉,我想破腦袋也不明白,你為什麽跟翟昊類走得那麽近?你不應該跟他走得那麽近,我已經談好一位不錯的律師,沒多久你們就要對簿公堂了。”

“是。無論如何,謝謝你的幫忙和提醒。”於蘋專注認真道:“我和他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你眼前的所有疑惑,總有一天你會懂…快回去睡吧!晚安…”

☆☆☆

祥類醫院院長室

連著兩天,柳芝雲一大早就到翟昊類的辦公室,為的就是搶在他開始忙碌之前多相處,多攏絡疏離許久的感情。

就礙著曾經發生過的那段情,翟昊類禮貌地維持基本風度,涸撲製地不給她太難看。

然而,日理萬機的他耐性並不是太多,好言趕了她幾次還依然故我後,翟昊類已經忍不下去了。

“拜托你不要隨便跑進來擾亂我工作好嗎?這裏是我的辦公室,不是你家的廚房!”

“別凶嘛!人家隻想提醒你一件事而已!”柳芝雲無辜眨動她那雙人工製造的雙眼皮大眼。

“有什麽天大的事情不能用電話講嗎?”他慍怒瞥她一眼。“你大小姐很間沒錯,我可是忙得要死!難道你就沒第二個男人可以找嗎?”

“哪有第二個男人?人家當你是惟一的一個…”

“夠了,我沒時間聽你胡扯,到底什麽事?麻煩你說完快走吧!”

“好啦,我說重點…今天晚上的事,你沒忘吧?”

無視男人的苛責,柳芝雲更大膽挨在桌邊,故意用又甜又膩的聲音撒嬌道:

“人家可是跟主人說好了,堂堂祥類醫院的翟大院長要陪我出席,你可別讓我丟臉。記得喔,傍晚五點在凱悅…”

“停…誰答應你了?我不記得有答應你什麽?”他輕輕推開她。“你行行好,別擔誤我工作時間…”

“喂!你怎麽自己答應的事情都不記得啊?”她氣得跺腳、嘟起嘴。

“不要一廂情願以為你說什麽別人都聽得進去。”

翟昊類的臉色變得青綠,不愉快的記憶使得理智不試曝製。“對不起,我真的不記得答應過你什麽,就好像以前你也常不記得、自己究竟答應了別人什麽是一樣的…”

“昊類,你不要這樣子嘛!以前我是太任性、不懂事,可是我有在改啊…”

“哎…你走不走?”指著門,翟昊類絲毫不想再提起從前。“識趣的話自己走出去,否則讓警衛架出去就難看了。”

“昊類,為什麽你就不肯給我一次機會?”

不管男人給她多難看的臉色,柳芝雲仍緊追不舍。“你可以罵我,教訓我都沒關係,但不要不理我嘛…”

“你?”他瞪視她一眼,憤憤地關掉電腦再收拾幾份文件,霍地起身。“你不走沒關係,我走!自粕以吧?”

他跨開大步,快速閃進電梯裏。

距離早上的第一場會議還有半小時,這個小空檔裏,他隻想好好安靜。

翻翻手中的幾份資料,他腦中倏地閃過一道美麗人影,說也奇怪…是個擺明要打擊自己的女孩,照理應是想來就頭痛的人物。

然而,此刻的他卻寧可去見見她,跟她說上幾句,就是不願聽柳芝雲廢話。

這情愫是不尋常的,翟昊類也不想去深究,直接抽出某份報告,出了電梯門,他毫無猶豫往檔案室走去。

進入祥類醫院以來,於蘋在工作上一直被女魔頭和老鳥們刁難,然而,憑著她堅強的毅力和高度耐壓性,終於也給她熬過試用期。

當翟昊類不動聲色推開檔案室的門時,於蘋正埋在一堆陳年檔案裏,其他員工也沒想到位居高位的一院之長竟會突然跑來,大家各自做自己的事,完全沒人出聲招呼。

“很忙嗎?”他緩步走到於蘋桌邊,對著幾乎淹在文件裏的她說:“方不方便借我十分鍾?”

“啊?!院長,您…您怎麽來了?”全神貫注的她猛然抬頭,差點兒從椅子上跌下來。“您有事,打個電話下來就行了,不必親自走一趟…”

“無所謂,我剛好經過。”他隨手翻了翻那些泛黃的紙張,微微掀起眉。“這些…都是誰交給你做的?”

“是林主任。”

於蘋從地凝結的神色,覺查他仿佛已了解到什麽,心底不安地七上八下,就怕他的反應會讓自己丟掉工作。

“你說,從第一天開始,你一直都這麽忙嗎?是不是每逃詡加班?”

直到他們交談起來,林主任才驚覺大老板大駕光臨,急忙挨到他旁邊。

“院長,您來了!真不好意思,我剛在裏麵查資料,一時沒看到您…有什麽需要我效勞的?其實您想調資料,打通電話就行了…”

“你在幹什麽?日子過得太舒服了?還是腦袋有問題?”

翟昊類攢緊眉打斷她的諂媚,氣恨抽起一本舊檔案摔在地上。

“院長,我不懂…您為什麽生氣?”林主任搞不清狀況。

“一堆飯桶!”翟昊類厲聲質問:“你們檔案室是吃飽了撐著嗎?這些…早就過期的東西,還拿出來做什麽?啊?”

“院長,我…我是想…”林主任傻了,一時間拿不出正當理由解釋。

“想什麽?依我看是你們人太多、太閑,才會沒事找事。幹脆明天統統不用來了!”

“不是的,不是這樣!您聽我說啊…”林主任急得滿頭大汗,一臉焦慮地解釋:“我調出舊資料,是…是想讓於小姐熟悉我們的作業程序…”

“荒謬!”翟昊類一點兒也聽不進她的理由,怒不可遏罵道:“我出薪水請人工作是用來貢獻醫院,服務我的病人,而不是讓你指揮去做些沒意義的蠢事…”

“院長,對不起…我以後會注意。”林主任的頭低到不能再低,幾乎貼到胸口。

“於小姐,聽好…從現在開始,你到秘書室見習,不必到檔案室來了。”

“啊?!見習?我去秘書室見習?”於蘋腦中閃過幾秒空白。

那代表什麽意思呢?

“對,你馬上收拾東西。”翟昊類認真嚴肅。“我帶你過去。”

“好,馬上…”於蘋點頭。

她懂了,從此刻開始,自己不但不會丟工作,還更加靠近他了。

事情為什麽進行那麽順利?難道是天上的母親默默在保佑她嗎?

☆☆☆

中午,翟昊類請她在高階主管專用的餐廳用餐。

“你早該告訴我的。”略帶心疼的語氣,他幽幽以深邃眸子看她。

“告訴你什麽?”使用刀叉讓於蘋很不自在。“這牛排好難切…”

若非他堅持說請這餐是迎新,於蘋實在不願在他麵前出糗。

“我實在不習慣,吃飯的時候舞刀動叉的,感覺好恐怖…喔,對不起…您剛說什麽?”

於蘋索性放下刀叉,抬起臉仔細聽他說話。

“嗬,下次我們還是吃中餐好了。”他曬然一笑。“不過,你用刀叉的樣子好好玩…”

“啊?!下次?”她那與刀叉奮鬥之後的躁紅雙頰,此時更紅了。

他們之間還有“下次”一同吃飯的機會嗎?他為什麽對自己那麽好呢?

於蘋訝異地自然流露的親切,仿佛他們是相知多年的好友。但事實上,他們應是惡言相對的仇人啊!不是嗎?

他不會忘記自己在醫院門口撒冥紙、拉布條的惡形惡狀吧?

於蘋免不了懷疑:在他難以解析的帥俊表情下,是否藏匿著什麽恐怖致命的詭計?他沒有理由對一個敵人這樣和顏悅色吧?

除開會議時刻,整個早上的空檔,翟昊類都在解釋和說明她母親的死亡調查報告,每一條每一款仔細清楚地說給她聽,最後還不忘叮嚀:“記得把這份報告交給你的律師。”

可見,他並沒忘記兩人之間的仇隙啊!於蘋真給他搞糊塗了…

“我剛問你,檔案室的人擺明要欺侮你,為什麽不早點兒說?”

翟昊類再問,細心體貼地為她重新斟上芬芳四溢的花草茶。

“沒什麽好說的。新人本來就容易被欺負,每一單位都差不多,如果個個新人都跑來跟你抱怨,那你不煩死了?”

聳聳肩,於蘋說的輕鬆平常。“再說,那幾個大姐也是護主心切,她們都知道我是帶頭來撒冥紙抗議的死小老百姓,是你的頭號敵人,也是她們的公敵,所以巴不得把我給碎屍萬段。”

“讓人想不到,看起來柔柔弱弱的你,原來韌性這麽大,包容心那麽強?”

“也不算是。”於蘋不自覺揚起眼梢,含情凝睇地,幽幽然歎道:“俗話說,貧賤不能移。在我眼前又貧又賤的窘境,更是不能輕舉妄動!我要還債,你也知道的。”

喪母的悲慟加上龐大債務壓力,於蘋心底還藏著一個不能說的理由;然而,光這兩項,已夠在她的芙蓉秀顏覆上令人心疼的風霜…

“我懂。”翟昊類緩緩點了頭。

看著她幽黯的雙瞳,翟昊類心中驀然一悸,腦海竄過那晚她哭坐路旁的景象,那瑟縮著哀表哭泣,淒楚堪憐的小小身子,盡避他有一副銅鑄鐵打的心腸,看了也是要熔化。

“也沒那麽嚴重啦!”她輕鬆一笑,端起熱茶聞香。“日子一天一天,總是會過的。我熬慣了…”“於蘋,我是說真的…”他不自禁將手覆上她的。“你這樣光靠固定薪水,真能解決困難嗎?”輕輕地,於蘋抽回手,輕描淡寫道:“一點一點慢慢還,總有還清的時候。”

“萬一,真撐不住要講…”幾秒鍾的停頓,翟昊類說出自己都不相信的話。

“必要的時候,我想…我可以幫你。”

“幫我?為什麽呢?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沒有欠我,沒有對不起我,所以不肯付賠償金的嗎?”

漾著薄薄淚光,於蘋的心掙紮不已…

他愈是伸出友善的雙手,那複仇的決心和動力就減輕幾分…

不行哪!於蘋心底有個聲音在呐喊:千萬不可以軟弱啊,你答應過母親給她一個完整交代,你要堅持!不可心軟!

“為什麽?”鎖緊眉心,輕咬嫣唇,於蘋低下頭不住呢喃:“你不該對我這麽好的…為什麽呢?明明是我破壞了祥類的聲譽…”

“…嗬,你的問題很好。”

翟昊類苦笑地歎了口氣,雙手交握地斂低黑眸。

一生中,他很少遇上找不到答案的難題,對於蘋的種種不尋常是少見的特例,連他自己都不清楚哪兒出了問題?!

“我想,這是一種特殊的緣分吧…”

思索良久,翟昊類勉強找到一個接近的答案。

他再度將睿智冷靜的目光落在她臉龐,渾沌的腦海慢慢浮現更貼近的答案:

著迷…

一個女人能讓男人失了準則,亂了分寸,除了對她著了迷,還會有什麽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