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語言是給人用來掩蓋他的思想的。

——瑪拉格裏達綠穀地的燈光被遠遠地甩在了身後，本和都蘭一前一後，在大陸廣袤的腹地，策馬飛奔。

都蘭以前從來沒有這種感受，一切都光怪陸離，充滿奇異的情調。他能感覺強勁的風在他的耳邊呼嘯而過，風中夾雜著鹽堿地苦澀的塵埃，大一點的石塊飛濺起來，打在臉上產生灼熱的疼，但是很快，在點點寒星微弱的光芒下，那些疼痛因為強風的肆虐而湮滅。

此時此刻，都蘭隻覺得一股豪氣，被硬生生地塞進胸膛。讓他瞬間覺得天遠地寬，整個世界都變得狂放起來，狂風怒號，飛沙走石，都蘭的靈魂變得自由自在，他覺得現實中他所遭遇的那些磨難與無奈，此刻統統化為齏粉，在這狂暴的風中灰飛煙滅。對於那些讓自己頭痛欲裂的問題，都蘭現在不再脆弱無力，他如利箭一般在風中穿梭，恰如所有謎題在它麵前迎刃而解。

本當然不會有都蘭此時的感受。這種午夜在無人區的疾馳，在他短短的有生之年發生過不下十次。雖然年齡相仿，本和都蘭在本質上是不同的，本經曆過太多，他必須處處小心，他雖然也能感受到，奔馳的駿馬劃破空氣事帶來的那種愉悅，可他並不稀奇，他的內心並不是這一點點的驚奇和愉悅能夠填滿的。

在甘蔗城時，就在他們去馬廄的時候，本曾一度想殺死都蘭。

那個傻瓜隨從走在最前麵引路，根本不會發自己的企圖。而那個都蘭，高岩地的新執行官，埋頭走路，似乎陷入沉思，當時的本離他僅僅一步之遙。隻要本輕輕一點腳尖，那個兩個人就會被割斷喉嚨，不帶一點聲響。

可是，本卻遲遲沒有動手，悄無聲息地抽出極細極薄的‘靈動者’——當然這是他那把劍的名字，在刺出的瞬間卻又收手，在收手的瞬間又期待刺出，這是個絕好的刺殺機會，可是他卻雙腿僵硬，不能做出鬼魅一樣的迅捷移動，也不能瞬間殺死眼前這兩個人。

因為他不想再殺人了。

他隱藏在唐?銅錘的地窖裏，其實是正在等待都蘭的到來，本接到的命令有兩個，一個是殺了都蘭，另外一個是找到‘太陽神’。在唐的小木屋中，本對都蘭進行恐嚇，企圖讓都蘭交出唐?銅錘的兒子，可是事與願違，都蘭並不是本想像中的富家少爺，膽小鬼，本隻能略施計謀，欺騙都蘭說，他知道那個騙子和唐?銅錘的下落，並且保持自己的神秘身份，帶領都蘭進入地窖。都蘭果然上當，帶著本來到了綠穀地，人質的所在地。

人質被一個女人劫走，實在出乎本的意料之外。本的計劃本來是，得到人質的瞬間，魅影一閃，殺死都蘭，正如都蘭本人猜測的那樣。可是人質被劫的意外，徹底打亂了本的計劃。

在本確唐?銅錘的兒子被‘羅哲會’帶走之後，他的腦中立刻有了新的計劃。而這個都蘭，已經是可有可無的角色，他大可以執行命令，殺了他了事。

就在動手的瞬間，本動搖了。因為他想起了在唐?銅錘的地窖裏，都蘭放棄了伏擊自己的絕佳機會。本的心裏很清楚，雖然在大陸上，沒有他殺不死的人，因為沒有人能躲過他的‘魅影衝擊’，那快捷如閃電的移動和攻擊，無論是誰都是無法逃開躲避的，最起碼到目前為止，沒有人能過逃脫。

但是在他那個地窖中，在他提著油燈一步一步地爬下樓梯的時候，他意識到了一個致命的疏忽——他的後背已經包露在都蘭的視野內，而都蘭，此時正悄無聲息地等待著機會。

本甚至可以嗅到都蘭那柄匕首上的鐵腥味，本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已經發覺了都蘭手裏那點點寒光。在地窖口這個狹小的空間，本無法施展‘魅影衝擊’，他隻能等待著，如履薄冰地踩向那架古舊梯子的最後一節。如果能夠著地，或許還有機會打倒都蘭。

就在本隨時準備爆發的緊要關頭，都蘭收回了匕首，那一點冷冷的光消失了，這一幕大大出乎本的意料之外。但是他不敢放鬆，戰戰兢兢卻佯裝鎮定地踏在地窖潮濕的地上。燈光照亮了都蘭棱角分明的臉龐，本發現都蘭的臉上有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愧之情。

想到這裏，本如何也下不去手，他不想殺人了，他殺過很多人，但都不是出於他的自願，這一次，他真的不想在做了，特別是都蘭，他不會殺他，確切點說，他不會親手殺他。

本回憶著這些，竟然沒有發覺他們正前方的天空，長庚星已經越來越明顯了。

東方已經泛出了魚肚白，天快要亮了。

“喂！前邊！”身後突然傳來都蘭的聲音。

本回過神來，向著都蘭指出的方向看去，左前方不遠處，有座華美的白色建築。

此時東方開始發亮，太陽快要出來了。

“我們到了，就是這裏。”本勒住渾身濕透的馬，對都蘭說道。

都蘭也停下馬，駐足觀望。

那是茫茫的戈壁和亂石堆中聳立的唯一一座建築。其純白的基調和Lang漫的建築風格與這片長期被紫外線直接照射的大地極不相稱。他是個二層建築，有著漂亮的回廊和陽台，房簷上還有精美的浮雕。

“我們怎麽過去？”都蘭問。

“就這樣過去。”本下了馬，牽著馬大踏步地向著建築走去。

“這裏不是‘羅哲會’的藏身處？你這麽過去沒有危險嗎？”都蘭不解地問。

本並不答話，隻顧往前走。

都蘭無奈地搖搖頭，隻能下了馬，硬著頭皮跟著他。

他們走過了一片布滿小丘的荒地，本略一駐足，用腳撥開一些浮土，一隻人手臂的骨架顯露出來，本眯著眼看了看都蘭，都蘭意識到，這裏可能是個墓地。

本把馬的韁繩係在門廊的欄杆上，上去敲門。

都蘭不知道本有什麽打算，係了馬，隻能警惕地觀察四周，他發現在這座建築的門口上方，掛著一個大牌子，上麵寫著幾個褪了色的漆字‘惡魔莊園’。

都蘭還沒有把自己的陰森感覺告訴本，門開了。開門的是個中年的婦人，她看見大清早出現在門口的兩位訪客，並不感到意外，臉上反而浮現出難以言表的激動之情。

“尊敬的夫人，我們可以進去坐坐嗎？”本禮貌地問道。

那位婦人更加激動，放在小腹上的雙手無規律地顫抖起來：“當然可以，當然可以。”

本和都蘭進了屋子，那位婦人請他們坐下，馬上端來茶壺，為兩人倒茶。她的手不停地顫抖，茶水一時之間竟倒不進杯子裏，灑了一桌子。

“我們自己來吧，尊敬的夫人。”本說道，然後接過了茶壺，倒滿了兩個杯子。

都蘭雖然口渴難耐，但卻不去動杯子，最近他的遭遇告訴他，不能隨意吃掉或是喝掉什麽東西。

“歡迎來到我們的莊園，已經很多天沒有訪客到來了。”婦人依然激動得很。

本一口喝下他那杯茶，稱讚道“涼茶的味道也不錯。”。

那婦人禮貌地點了一下頭。

“為什麽這裏叫做‘惡魔莊園’？”都蘭想起這座建築的名字。

“因為，這裏住的都是惡魔啊。”那個婦人臉上突然浮現出扭曲的表情。

都蘭感覺到有什麽不對，馬上抽出匕首，突然隻覺得脖頸一陣刺痛。都蘭跳起來，轉過身，看見二樓的選題上，站著五六個人，其中的一個，手裏拿著一個細細的竹管。

一陣酸麻立即占據了都蘭全身，令他頭痛欲裂。

“又中招了，媽的。”都蘭罵道。

在倒下的瞬間，都蘭看見，本像死狗一樣，攤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