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命運之輪

都蘭又陷入了舉棋不定的境地。在他心底也清楚地明白自己是一個躊躇不定的人,甚至有點反複無常的意味。然而他不知道的,這些外在表現都是來自於他脆弱的內心,他始終懷疑自己的能力。有的時候他甚至懷疑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確,在旁人看來是否合情合理,這種思想一直左右他的行為,讓他看起來是那麽猶豫不決。

這些心理性的問題過於尖銳,令這個隻有二十二歲的野心勃勃的新執政者無所適從。在風神站的傾斜甬道中對克萊爾說的話,究其原因還是一時興起,都蘭是個很容易受到鼓動的人,當時的那種氣氛下,都蘭急於證明自己的勇氣和力量,變慷慨陳詞,說了那段鼓舞人心的話語。

如果那段瀆神的話被羅主教聽到後,都蘭肯定是會受到嚴厲的批評,甚至是指責,這種事情不止一次地發生過。都蘭處世不深,有太多的東西還沒有形成,甚至那些最為基本的價值觀。

都蘭很清楚自己是個對於苦難和壓迫極為敏感的人。有一個想法一直阻礙他信奉神明的決心,那就是滿眼所見的種種苦難。都蘭雖然足不出戶,但是在高岩地來往的客商之中,他總能看到那些衣衫襤褸,滿臉泥汙的奴隸。他們的主人用鞭子抽打他們,就像他們不是人類,而是某些不值一文的廉價畜生。如果真的有一個博愛正義的主宰,為什麽他會允許這些苦難發生呢?自己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這半個月來的慘痛經曆已經使都蘭的內心接近麻木,這種對身心的摧殘,難道是深處群星最深處的真理之神願意看到的嗎?

飛蛾從開著的窗子飛進來,在蠟燭的火光前盤桓一番,最終向火焰撲去,火焰小了一些,但飛蛾被引燃了難看的翅膀,痛的它掉落在地上。

羅轉過身,拿出了一本發黃的記事本,放到都蘭的麵前,他現在有些後悔大肆地宣傳那些正統言論,顯然這些敬神的話語是都蘭陷入了難堪的境地。他心裏想著應該慢慢滴將這些透露給他都蘭,而不是這樣爆發出來。可是作為一個狂熱的宗教擁護者,心平氣和地布道,似乎十分困難。他素知都蘭是一個對一切都抱有懷疑態度的少年,不論他怎麽虔誠而用心地給他講述神明的偉大之處,都蘭還是會心存疑慮,羅甚至發現都蘭有著一個可怕的苗頭——他不信神。

如果說都蘭對羅主教口中的神明,還殘存那麽一丁點敬意的話,那麽一定是因為九騎士的豐功偉績為真理之神增添了幾分可見的光彩。根據曆代的說法,九騎士是在真理之神的英明領導下,才創造出大陸上如此光輝燦爛的文明。四百年前,憑借著他們九個人的力量,就很快地創造出了一套完整的新秩序,並且寫進史書曆代傳頌,這樣的功績對於每一個領導者都是一段振奮人心的神話。

所以,在都蘭心裏,並不是真理之神指引了九騎士,而是九騎士襯托了真理之神。

羅主教站起身,命令克萊爾收拾桌子上的文件,發現都蘭依然看著蠟燭的火焰發呆。其實羅主教對克萊爾這個人並不是十分看好,一是因為他並不是高岩人,二是因為他出身貧民。羅主教並不希望貧民參政,他覺得貧民裏多是些沒出息的無能者,盡管他自己就是出身貧賤。

但是剛才克萊爾表現出的對真理之神的敬畏和虔誠,令他看起來不再那麽討厭,畢竟他是一個信徒。

羅主教拿起那本發黃的筆記本,遞到都蘭麵前,他知道都蘭一定還在為信不信神的事情所糾結,現在勸說他是沒有用的。都蘭是一個善變的孩子,或者說他沒有主見,因為他時常懷疑自己觀點的正確性,就算他現在答應信奉真理之神,恐怕日後經曆了別的事情又會讓他改變觀點。隻有等他漸漸變得成熟,心靈變得足夠強大,他自然也會接受真理之神的洗禮,就像千千萬萬的大陸居民一樣。

“這是你父親生前的日記,我在整理他遺物的時候發現的,希望這東西對你有用。”羅主教拍了拍都蘭的肩膀,輕聲說道。

都蘭緩過神來,接過了那個筆記本,那是高岩地的產品,很老的款式加上微黃的封皮,給人以古樸的質感。

羅轉過身,慢悠悠地走了出去,他希望給都蘭一些時間,讓他快速地成長起來,成為那個能夠獨當一麵的領導者,這也是他放心都蘭親自追查“太陽神”的重要原因,世界上沒有什麽是天生帶來的,如果不經過曆練,哪個人會成為合格的領導者?

克萊爾收拾好桌子上的文件,將它們整齊低地放進原來那個鐵盒子裏。他知道都蘭現在很不高興,於是蓋上鐵盒的蓋子,走了出去。

屋子裏就剩下都蘭一個人。他再次感覺頭痛欲裂,並不是因為信不信神的問題,都蘭已經意識到自己的不自信,自己太容易動搖了。而且,“太陽神”的秘密到現在為止沒有一點頭緒,“噩夢牢籠”也就更無從談起。除了方舟上那個瘋老頭的胡話,這次曆險幾乎一無所獲,對於都蘭來說,這真是致命的失敗。都蘭在心底渴望成功,迫切地想證明自己的價值,他覺得自己會是一個人物,像米拉斯那樣的人物。

夜風從窗口吹進來,蠟燭的火焰在風中左搖右擺,大廳裏的光影閃動。

都蘭翻開那本日記的扉頁,上麵用工工整整的通用語寫著一段話“終有一天,世人不分彼此,親如兄弟。”

都蘭覺得這句話很眼熟,仔細想來,驚得一身冷汗,都蘭的確聽說過這句話,就在風神站下邊洞穴的甬道裏,米拉斯和黑玫瑰曾經說過他們看見過這句話刻在甬道的牆上,而且還署上自己的姓名!

都蘭再次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為什麽這句話會出現在父親的筆記本裏?難道父親也去過哪個洞穴嗎?這其中到底有什麽聯係?

都蘭頓時心潮澎湃起來,他突然感覺到自己已經被卷入了一個巨大的黑色旋渦裏。他迫不及待地打開了筆記的第一頁,那果然是父親的字跡,每一個都寫得很認真,字跡清晰得體。

“十月十八日暴雨我終於擺脫了那個生物的追捕,我該用怎樣的語言來描述此時的心情?我實在他高興了。可能從今以後我都不會再想現在一樣狂喜,我們勝利了,在經曆了無數的傷痛之後,我們最終成功了。

那個猙獰的石像已經被拋入火山的滾滾岩漿之中,已經化為了灰燼,一直盤桓在深林裏的那些生物不見蹤影就是最好的證明。

我們不在害怕夜間出去,或者在白天進入那些幽暗的叢林。夜半時分,我也不再聽到窗外詭異的嗡嗡聲和竊竊私語。

一切都結束了,我的使命也完成了。我終於可以找回自己原本的生活,過著自己平凡的日子了。”

都蘭看完這一段文字感覺一頭霧水。他不知道父親究竟要表達什麽,這些文字前言不搭後語,毫無章法可言,但是字裏行間充斥著難掩的喜悅之情。

都蘭接著向下看,很多章都是毫無意義的生活瑣事,直到快結束的地方,突然有一張筆記的引起了都蘭的興趣。

上麵寫著:

“六月三日晴朗不得不承認,他們回來了。我之前的判斷是完全錯誤的,他們並不會隨著拿個神像的摧毀而消失。他們隻是去執行別的命令而已,我天真的以為這是一件我能夠理解的事情。

昨天夜裏,我再次聽到了那窸窣的聲響,還聽到有東西落到屋頂上。我以為自己是做夢了,但是當我今天攀上屋頂的瞬間,我就知道災難又要降臨了,因為屋頂上留有一灘濃綠色的粘稠的**,沒有錯的,他們回來了。

整天我都處於彷徨失措的狀態之中,我不敢和羅說出這些事,我害怕他擔心,我真該聽他的話,相信真理之神,或者這個世界上隻有真理之神能夠對抗那個邪惡的東西。

沒人知道我的故事,或者我們的故事,我們都是暗中操作的。但是噩耗頻頻傳來,他們之中已經開始有人失蹤。看來,這些家夥已經開始動手了。

我不擔心我自己,我害怕他們盯上我的兒子,都蘭,他隻有三個月大,我悲哀地發現他們已經在他的身上做了標記,真理之神啊,我對自己瀆神的言論而感到懺悔,我一定是你最為忠誠的信徒,求你救救我的兒子吧。”

這段內容大出都蘭的意料之外,而卻還伴有一種無名的恐懼。盡管文章的最後父親的愛子深情令自己感動不已,但是先前說道的“他們”或者“他”指的是誰?父親所說的任務又是什麽?父親究竟有過怎樣的經曆,讓他成為了“他們“的目標?這件事為什麽不能告訴羅主教?

都蘭帶著這些問題,又翻了一頁,期待著後邊能有所回答。但是,筆記到此戛然而止,之後的部分都是空空的白紙。

隻是在筆記本的最後一頁,畫著一隻吞食自己尾巴的蛇。

父親用蒼勁的筆觸在旁邊寫了行大字:永恒之蛇,命運之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