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布爾坐在古舊的椅子上,單手扶額,麵前同樣古舊的桌子上攤開了一本封麵磨損十分嚴重的書。

這本書是用大災變之前的某種語言寫作而成,盡管法布爾經常標榜自己是古語言的專家,但是這部作品的確另他撓頭。雖然語法上不會有什麽障礙,但是這本書中充滿了未知的詞匯,還有大量諱莫如深的長句子,這些都大大幹擾了法布爾的閱讀。

法布爾捏了捏眉心,總覺得這部在教皇藏書庫裏快要發黴的書籍似乎隱含著什麽。

書籍的作者故意將它弄得高深莫測是別有用心的,他推測,就算是以前的語言使用者,恐怕理解起來都會有困難。

法布爾合上書頁,破舊斑駁的封麵應入眼簾。原來的封麵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得異常模糊,能夠識別的隻有依稀可見的一個環形圖案,像是一隻吞食自己尾巴的蛇。

法布爾不懂其中的道理,站起身來走到書架前,準備拿出另一本散發著濃重黴味的書籍。法布爾有一個書架,其上存放了諸多書籍,其中大多是無人問津的古語言著作,這些作品幾乎沒人能夠讀懂,這也是教皇把它們清除出藏書庫的重要原因。法布爾很耐心地將這些被拋棄的書籍收集起來,經過簡單的處理,最終羅列在自己的書架上。

就在法布爾拿了書轉過身的瞬間,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了門口,手裏還提著一瓶酒。

“我給你帶來禮物。”說話的是塞伊德。

法布爾並不吃驚,雖然這次塞伊德的拜訪毫無預兆。他把書放回書架,搬了一把椅子,放在書桌的對麵,也不搭話,隻是示意塞伊德坐下。

塞伊德坐在椅子上,打開酒瓶,看到法布爾滿臉沮喪之情,遞過酒瓶:“不錯的龍舌蘭,適合消愁解悶。”

法布爾接過龍舌蘭,喝了一口,果然比平日自己喝的葡萄酒好很多,味道很濃烈,劃過喉頭的時候會有一種莫名的快感。法布爾的眉頭漸漸鬆開了。

“怎麽樣?又預見我會來嗎?”賽伊德看著法布爾褐色的眼睛問到,他總覺得這雙眼睛裏發出的光芒平易近人,毫無傷害性。

法布爾又喝了一口,將瓶子遞給賽伊德,正色說道:“我和你說過了,這並不是預見未來,確切點說應該是回憶未來。這一切都是發生過的,而我恰好有這種特異功能,能夠回想起曾經經曆過的畫麵。或者說這些畫麵會時不時地光顧我的頭腦。”

賽伊德喝了一小口,似乎陷入沉思。他想起了自己的殘酷遭遇,還有那些尚未發生的即將發生的事件,難道這些都已經發生過嗎?

眼前的這個黑頭發黃皮膚的年輕修士,絕對不是信口雌黃,他似乎真的有這樣的一種力量,這個賽伊德已經證實過了。

盡管從事實的表現上來看,那天的確是這個小修士救了自己,但賽伊德清楚地知道,即使沒有他提供的庇護和意見,自己也是可以逃脫的,可是那時他還沒有完成任務,無法縱身一躍,跳過高高的城牆,趁著夜色離開綠穀地。

“兄弟,有件事我要告訴你。我有預感要出大事了。”法布爾摸索著那本黴味十足的書籍封麵。

賽伊德聽到兄弟兩個子,身子微微一顫,這個字眼對於他這樣這麽一個近乎與世隔絕的人來說過於熱烈。

賽伊德喝了一口酒,看見法布爾的眼中閃爍著誠懇的光芒。他以前見過這樣的目光啊,那個人叫做都蘭。

法布爾並不因為賽伊德不說話而感到意外,隻是自顧自地說道“那天我們分別的時候,就在你離開以後,我又接受到一段回憶。每當這些事情發生的時候,都會有預兆,我會聞到一陣橘香,然後眼前就會漸漸模糊起來,那些片段就會迅速地在我眼前閃過,這本書中把這種現象叫做閃回。”

說著,法布爾指了指手邊的那本書。

賽伊德拿起那本書,翻了幾頁發現都是不認識的文字,就把它放在一旁。

“你看到了什麽。”賽伊德一下被他提起了興趣。

法布爾繼續說道“我看了一個十分恐怖的畫麵,按照那個場麵來說,是一次謀殺和栽贓。重要的事情是,我們都在其中!”

“什麽?”賽伊德十分驚訝。

法布爾點點頭:“是真的,我看了你,我,還有兩個不認識的人,我們共處一間破敗的屋裏內,屋子的中央放著一把破舊的椅子,椅子上麵幫著一個錦衣華服的貴族,不過他渾身是血,頭發淩亂,看不見麵貌。然後變有大隊的人馬闖進屋子裏,而幾天之前追捕你的那個壯漢,正是這群人的頭。”

“我變得十分迷惑,我不知道這些都預示著什麽,但從閃回的情形來看,絕對不是什麽好事情。而且它會牽連你我。”

說完,他拿起龍舌蘭喝了幾口。

賽伊德很想說幾句勸慰的話,他很想把眼前這個小修士稱作兄弟,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畢竟這個世界上還沒有任何人能夠讓他放心接觸和交往,當然除了安娜。

父母的慘死似乎讓賽伊德心靈上的一層保護膜無情地撕破了,從那以後即使很小的傷痕也會讓他痛徹心扉。從那以後,他覺得整個世界都是可怕的,都是不可接近的。

賽伊德考慮再三,說道:“神父,我真心相信你所說的事情都是不容否認的,不管別人怎麽評價你的言論,我都會站在你這邊,我曾經親身經曆你的神奇能力,並且從中收益。不管這次你看見了什麽,我想都不用為此擔心,我想該來的那些事情終究要來,我們隻是接受就可以了。我們能夠左右的東西,真的少之又少。”

說完賽伊德陷入了沉思。

“真沒想到你還能有這樣的長篇大論,你之前都是簡短的幾個字,我還以為你不擅長交談。”法布爾說著笑了起來。

賽伊德也笑了一下,的確,自己隱藏得太深了。

“我這次來是向你道別的,我要離開綠穀地了,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回到這裏,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在相聚了,說實在的,我真的要感謝你,法布爾,兄”賽伊德說到這裏躊躇著要不要說出那個兄弟。

“別這麽說,兄弟”,法布爾說道:“我不是和你說了麽,我們會很快見麵的,就在我剛才說的那個屋子裏,我們會再見麵的。”

“是啊,兄弟。”賽伊德終於說出口。瞬間,賽伊德覺得心靈深處的某些堅冰悄然破碎。

斜斜的陽光透過窗口照射在書桌上,一切都浮現起了燦爛的光輝。

“終有一天,世人不分彼此,親如兄弟。”法布爾輕聲說道。

賽伊德覺得這句話很有道理,便問起這句話的出處。

法布爾再次指著桌子上的書,說這本書的主旨就是這句話。

互不相識的兩個人會親如兄弟,兩個人都是一陣感慨,並且看到了一個無比光明的未來。

法布爾又喝了一口酒:“其實我也要離開這裏了。之前我是想去別的保留區遊曆一番,接觸一些書上沒有的東西,書我已經看的夠多了,可是書中的這些東西我還沒有親眼見到,或者親身經曆一些。我相信那些真理應該都來自實踐的。可是就在你來之前,我們的執行官派人來給了我一個艱巨的任務,我要作為綠穀地的教會出使高岩地了,我們的執行官組織了一個使團,前去高岩地提婚。我們的小公主,白鬢家的女兒要嫁給黑鷹家的新執行官。我也在這群人之內,看來是主教舉薦的我。”

“你說你也要去高岩地?”賽伊德聽完之後吃驚地說,聲音都高了一些。

“當然,我必須要去,我是宗教代表。你沒事吧,為什麽這麽激動。”

“沒什麽。”賽伊德知道不能說出實情,因為那是“佛陀”布置的最後任務。

法布爾知道他不想說,便說道:“恐怕隻有到達那個屋子的時候,我們才能見麵了。”

說完,他將見底的龍舌蘭瓶子放到桌子上。

賽伊德心中突然升起異樣的感覺,這種感覺難以言表。難道一切真的都發生過嗎?過去的,現在的,將來的,都已經發生過了嗎?自己隻是在重複已完成的動作,重複早就說完的話語?

如果這些都是真的,那麽實在太可怕了,難道所有的生靈都是某個人手裏的提線木偶?

“這就是命運吧。”法布爾歎了口氣。“一切都是既定的,我們改變不了什麽,能做到的,隻有欣然接受。”

這句話意味深長,給賽伊德以沉重的無力感。這輩子就是這樣了吧,還能做出怎樣的掙紮呢?這些掙紮是不是都是徒勞的?賽伊德已經掙紮得太久了,每一秒都度日如年。

曾有一瞬間,他有過將自己的過去通通告訴法布爾的衝動,可是最後他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他還有安娜呀,那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動力,這次是最後的任務,之後他就是自由人了,他和安娜都會自由了。何必再因為別的事情節外生枝呢?

賽伊德站起身,看著法布爾:“無論命運如何,我都會欣然接受。”

法布爾也站起來,聳了聳肩。

窗外是燦爛的陽光,無比平靜的天邊升起一層厚厚的烏雲,正在緩緩地翻滾前進,試圖覆蓋整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