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她一聽到她的父母為她擔心,就一下哽住了呼吸,憋得整張臉紅通通的。

吳予燦起身拿過剛才被因她跌倒而被甩出三米開外的拐杖,重新交付到雪染的手上,“起來吧,用最快樂的態度告訴他們,你很堅強。你的未來,不會因為現在的狀況而缺少任何的快樂!上天一定很寵你,能讓你這麽幸運的存活下來。就為這你該高興!”

上午在小廳裏聽鎮民們在閑聊,說半個月前出了一起嚴重的車禍,貨車與客車相撞,兩輛車上隻有一個小女孩兒幸運的存活了下來,卻也在車禍中傷了腿。

“我很壞是不是?”雪染突然抬起頭,悶聲問著,小小的臉上還沾染了泥沙。黑黑的眼,因淚水的浸濕顯得明亮異常。

“沒有。你很好!”吳予燦見她重新駐起拐杖,眼底閃過一抹讚賞的神采。

“我不敢對叔叔嬸嬸發脾氣,怕他們傷心。所以,我隻能對外人生氣!”雪染繼續走向山道。

“你這想法非常好,至少比很多人都強。世上大部分的人隻會對親人生氣,對外人卻和顏悅色。”吳予燦回答,用緩慢的步伐配合著她的速度。

“真的?”雪染不相信。

“長腿叔叔從來不撒謊。”吳予燦挑眉微笑。

大概走了十幾分鍾,兩人走到新開辟的小平地,平地上是兩座新的墳塋,是鄉下的土葬。很簡單的土葬,墳塋是黃土蓋就的,墳上還有紙錢,因被白霜打濕,邊角已經開化融化,緊貼在泥土上。

“鎮上有個規矩,死於非命的人不能進入祖墳,隻能另找地方埋葬,這整座山上,隻有他們……”說著,雪染又開始流淚。

“這樣的環境很好,很安靜,又沒人打擾,是個不錯的地方。如果我以後離開人世,能被埋葬在這樣的地方,我會很開心的。所以,你不需要哭。”吳予燦安慰道。

“是嗎?”雪染不太懂。

“對。”吳予燦點頭。

雪染看了看墓碑,雙手合十,閉上眼,模樣寧靜而虔誠,像在跟她的父母說話。過了一會兒,一陣風拂過,仿佛是在對她的話進行回應。

風吹過的那一刻,雪染睜開眼,眼裏再次蓄滿了淚水。這次,她彎身,放下拐杖,對著父母的墳塋拜了三拜。

吳予燦本想說髒,轉念想了想,也就放任她去了。兒女跪父母,天經地義,何來髒的說法。

“長腿叔叔,我們走吧!” 重重地叩拜三個響頭之後雪染起身,轉頭看向吳予燦,她麵上掛著輕淺的笑容,稚嫩的頰淚漬未幹,像朵迎風而立的小雛菊。

“我背你下去吧!”吳予燦在雪染麵前彎腰。

下山的路,比上山時難,而且還都是徒坡。

“長腿叔叔,我跟爸爸媽媽說,以後的路要一個人走了。所以,我不能讓你背我。”雪染笑著拒絕。

“你是叔叔見過最堅強的孩子。但未來的路,以後的艱辛多不勝數,也許這會是你艱辛生命中最溫情的畫麵,讓自己的心保留溫情,心髒才會保持溫暖,知道嗎?”吳予燦並不認為這個小女孩聽不懂這麽深刻的話,受過傷的人總是異常聰明的。

“好。”雪染點頭,有點孩子氣地爬上吳予燦的背,一隻手抱著他的脖子,一隻手拿著拐杖。

她一直上了車,也沒再回頭往後看。

這短短的一程,確實是雪染生命裏最溫情的畫麵之一,她往後的生活裏雖然也有過艱辛,但她是幸運的人,她將微笑的力量運用得很好,沒有過任何一句抱怨。生命在每一個拐彎的時候,都給了她一個溫暖的禮物。這些禮物不是別人,都是她現在所認識的和即將認識的人。這些人都在她的生命裏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吳予燦送雪染回家之後,在她的叔叔嬸嬸盛情邀請下留在那裏吃了個飯,看了雪染無數的獎狀和跳舞的視頻。

在不算太先進的小鎮,一對父母為了記錄下愛女的每一個美好的畫麵,買了價格不菲的錄相機,還有各種各樣的演出服。這份愛不能不說是太寵愛了。

而雪染,自回來之後,對每個人都微笑,眼裏是真誠無汙的笑容。他突然覺得這個女孩內心真的太強大,強大到連大人在她麵前都自愧不如。

他在張家待到了九點半,才起身告辭,雪染撐起拐杖送他到門口。他從後視鏡看到她一直沒轉身,甚至還看到了她的眼淚,卻在她叔叔嬸嬸出來看之前,又迅速擦掉。

這個女孩讓人憐惜到心都跟著疼了。

吳予燦將車開進車庫,出來時看到張青剛好走出大門。

兩人四目相對著。

“想聊聊嗎?”吳予燦問。

“好。”張青點頭。

小廳內一盆紅通通的炭火旁,兩人對膝而坐,火苗迎紅了兩人的臉。

“過了這麽久你還在想你父母嗎?”吳予燦看著燒得火紅的炭,仿佛又看到雪染在她父母墓前的神情,雪染的影像消失,突然竄出多年前張青站在她父母墓前的場景。那時的他,是那麽想保護這個明亮、嬌軟的女孩。最終他還是無能為力,任她消失在他的生活裏。

“偶爾會想。”張青有些意外他的問題,仍是如實回答。

“心裏會不會責怪他們離你而去?”

“不會了。以前會。”吳予燦聞言,抬頭看向她,她笑著說,“以前在辛苦不如意的時候,會抱怨;現在長大了,知道誰也不容易,就不能再責怪了。隻要習慣了一個人就不覺得生活難過了。”

習慣了就不難,隻是她到現在也不習慣,遇見他,她才發現自己不習慣,想哭,歇斯底裏的哭。因為她的無論跟誰都能笑,卻十分堅持,有些心情隻能說給某些人聽,不會逮誰就跟誰說。

這就是成長的代價。

“丫頭,你在說謊了。”吳予燦坦然接受她帶著濃濃訝異的目光,這個小丫頭就是再長大,人的性子本身的東西也不會隨之改變,比如皮膚變紅,“你一說謊,你的耳根就發紅。”

張青反射性地摸摸耳垂,燙燙的。

吳予燦不理會她的反應,繼續道:“你跟梅爾打的第一架,那一晚你也對我說謊了,是不?”

那時,他還不了解她的脾性,在她離開前,他都不知道她一說謊就耳根發紅的反應。一切都是時光退卻,重新翻撿記憶之後,才發現每個細節原來在當時就表現出來了,隻要當事人自己不知道而已。

“對不起。”張青道歉。

“你不需要道歉。當時我該給你更多的關心。”一個女孩兒,能千裏迢迢跟他到美國,一個她全然陌生的環境裏生活,而他卻沒能跟她安全感,甚至還責怪她。

她若不信他,不會跟他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