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裏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

離得近了，我感覺到這些人周身散發著一股奇怪的氣息，這股氣息是看不到、聞不著的，卻讓人自發地從內心泛起不安。後來，我想通了，這種氣息，就是煞氣、血氣，是藐視一切生靈、對人命毫無敬意的氣息和態度，若非雙手沾滿鮮血，是達不到這種程度的。這是我第一次深切地感覺到這種氣息，此前，我隻知道狗兒在遇到專業屠狗人的時候，會突然躁動不安或狂吠不止，就是因為狗兒察覺了這種煞氣。而現在，我覺得自己就是一隻麵對屠夫的狗兒。

我本能地感到事情不妙。

“不許動！”

“舉起手來！”

十幾把黑洞洞的槍口，迅速對準了洞內的眾人。

對於我和二蛋而言，這純粹是無妄之災，這不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嗎？怎麽會突然闖進來這麽多荷槍實彈的人來？我們望向龍神，他在最初的疑惑和震怒之後，表情變得冷漠，但眼角的狠厲，是掩蓋不住的。

龍神沒有說話，他隻是靜靜地觀察著這些不速之客。既然主人不表態，我們做客人的，自然也沒人願意做這個出頭鳥，一個個老老實實地舉起雙手，一動也不敢動。

“果然是一處世外美景！”領隊的鐵麵人掃視了一圈四周，讚歎道。然後，他的視線停在了我和二蛋幾人站立的位置。

我心頭一陣緊張，不知為何他會關注我們，卻聽他“咦”了一聲，用生硬的漢語說道：“這不是龍淩玥龍大小姐嗎？當真是有緣千裏來相會啊！”

原來，他看的是淩玥。

我不知道他怎麽會認識淩玥，不過聽他說話的語氣，兩個人似乎是老相識了。而且，他說話的語調，聽起來有些別扭，不是中國人。

淩玥麵若冰霜，他盯著鐵麵人，說：“橋本先生，你是在跟蹤我？”

“不不不，”他擺了擺手，“你錯了，我沒有跟蹤你，能夠到達這裏的，除了你之外，我有更好的人選。”

“是誰？”淩玥問。

“按規矩，我應該為事主保密的。”鐵麵人說。他逐一望向在場眾人，最後目光定格在了龍辰逸身上，“除非，事主認為這不是一個秘密。龍先生，你覺得呢？”

他在這個時候征詢龍辰逸的意見，事主是誰，已昭然若揭。

“顯然，你不太遵守規矩。”龍辰逸說。他往懷裏一伸手，從內兜裏掏出一塊半個巴掌大小的黑色方形物，隨手丟在地上，上麵一粒紅色的指示燈，忽閃忽閃的。

是GPS追蹤器。

我悚然而驚。這龍辰逸，竟私藏了一枚追蹤器，也即是說，我們五人小隊的位置信息，一直暴露在別人的監控之下。對方根據定位，能夠很輕鬆地找到我們所在的地方。

找到我們，就相當於找到了蓬萊。

原來，龍辰逸從最初加入我們開始，就是帶有目的性的。

事情越發地雜亂起來。

“這是怎麽回事？”龍族長大怒道，“龍淩玥，龍辰逸，你們給我說！”

“爺爺，請您不要生氣。”淩玥急忙解釋道，“這位橋本先生，是日本三某財團珠寶產業的分管。我在日本留學期間，曾用血玉交換過大量資金，用以購買出海所需的各種設備。而血玉的買家，就是橋本先生經營的珠寶商行。他們對血玉非常青睞，因為他們從事珠寶行業多年，見慣了國際上的各種名貴珠寶，卻從來沒有見過哪種珠寶有血玉的美妙，美妙的近乎神聖。所以，橋本先生多次找到我，以利益為餌，要我提供血玉的產出地。但我怎敢暴露龍灣村？便都拒絕了。沒想到，他們竟悄悄地跟著我，來到了中國。橋本先生，你的觸手，伸得是不是太長了些？”

“是嗎？”鐵麵人聳聳肩，“我屢次三番地找你合作，你都一口回絕，我不得已，隻能用這種不光彩的法子，因為我實在不忍心，讓那些珍美的寶貝孤獨地躺在荒僻的海灘，它們是美的精靈，是需要愛護的，而你們，卻在暴殄天物。所幸，我遇到了龍辰逸先生，他不僅告訴了我龍灣村，還告訴了我蓬萊的所在，一個價值巨大到難以估量的寶庫！不過還是要謝謝你，沒有你的智慧，我們根本到不了蓬萊。”

“卑劣！”淩玥罵了一句，卻不知他罵的是鐵麵人，還是龍辰逸。

“龍辰逸！”龍族長氣得胡須根根顫抖，“是你？”

“不錯，是我。”龍辰逸坦然回答。

“混賬！你竟然出賣龍灣村！出賣蓬萊！”龍族長說著，高高舉起手中的拐杖，直朝龍辰逸頭頂砸去。

“砰！”一聲槍響，一顆子彈從傭兵群中飛出，鑽入了龍族長高舉的胳膊。

龍族長“吭”了一聲，拐杖“當啷”落地，他按住傷口，疼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爺爺！”淩玥幾步跑過去，抱著龍族長，眼淚瞬間便滑落下來。她惡狠狠地盯著鐵麵人，眼睛憤怒地幾乎要噴出火來。

“喲，抱歉。”鐵麵人說，然而他的表情和語氣裏，卻不摻雜絲毫讓人覺得表示懺悔的意味，“你家老爺子肝火實在太旺了些，我們幫他消消火，對身體有好處。”

龍族長嘴唇發青，也不知是疼的，還是氣的，他的一雙眼睛，卻隻死死地盯著龍辰逸不放。他將內心的憤怒全部轉嫁給了龍辰逸，這一點，我完全能夠理解，在這種以信仰為重的古老村子，背叛者是絕對不可以饒恕和原諒的。

“是村子先拋棄了我！”龍辰逸同樣盯著龍族長，說。

“二十多年以來，我和我的父親，都活在村人的猜忌聲中。沒有人願意接近我們，沒有人願意和我們說話，哪怕隻是一句簡單問候。嗬嗬，可憐我的父親，為了活命，竟然隻能裝瘋賣傻！你們知道那是怎樣的滋味嗎！”

他的最後一句話，是咆哮出來的。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如此歇斯底裏的龍辰逸，一路上，他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冷淡的、不合群的，若非淩玥和龍壯

提醒過我“他不是好人”，我甚至會忽略他的存在。

他繼續說：“我的父親，以一個瘋子的麵目活在龍灣村，連自己的兒子都不敢痛痛快快地抱上一抱，他怕自己任何一個正常的舉動，都會引起別人的懷疑，從而使自己和兒子陷入死亡的境地。直到我長大了，懂事了，能夠守住秘密了，他才在一天夜裏，和我講述了在蓬萊遭遇到的一切。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父親幹幹淨淨的樣子，他換了一身新衣服，洗了個澡，刮了胡須，剪了頭發，和每一位正常的父親一樣。直到那時，我才知道自己的父親不是瘋子，而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我懂得了他對我的良苦用心。那天夜裏，我們父子抱頭痛哭，然後睡去，第二天，我發現他死了，上吊自殺。”

他的眼睛裏噙著淚花。

沒有人說話。

他略微抬起了頭，眨了眨眼，將眼淚咽了回去，然後一陣冷笑：“嗬嗬……那個時候，我便發誓一定找到蓬萊，為父親報仇！從那天起，我拚命練功，讓自己變強。在痛毆了幾次村子的同齡人之後，沒有人敢再欺負我，沒有人敢再朝我吐唾沫，我真正長大了。這一點，我要感謝你們！”他猛地望向龍神，“我現在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賜！”

他說著，又轉望向龍族長、龍淩玥、龍壯。

“還有你們，龍灣村的每一個人，蓬萊的每一個人！”

他的眼睛紅紅的，血灌瞳仁，像一頭發了瘋的豹子。

聽了他的人生遭遇，我心裏泛起了一絲同情，但也僅僅是一絲而已。他處理事情的方式太過消極，甚至有些不擇手段，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甘願將一切出賣給陌生人，哪怕對方是亡命徒，哪怕對方是覬覦我國寶貴資源的外國人。從這一點來看，他又是令我不恥的。不過，換位思考，如果把他換成我，我又該如何抉擇呢？

我不知道。我想，他之所以會有今天的作為，很大程度上，是環境造成的，是龍灣村和蓬萊非人性的製度和習慣，造就了他這樣的人格。

“龍辰逸……”龍族長臉色鐵青，他顫巍巍地伸出手，哆哆嗦嗦地指著龍辰逸，咬牙想說些什麽，卻急火攻心，突然“哇”地吐出了一口血。

“爺爺!”淩玥慌亂地拍打著他的後背。

“你大逆不道！”龍族長的話終於出口，他嘴角淌著鮮血，一字一頓地說道：“從今日起，我龍灣村族譜中，再也沒有龍辰逸這個名字！”

“哈哈……”龍辰逸仰天大笑，“誰稀罕入你的族譜！我龍辰逸，和龍灣村再無瓜葛！”他說著，伸手一指高懸在扶桑樹頂的“紅日”，說道：“橋本，那便是我和你說過的蓬萊至寶、血玉之祖——金烏石！你們還不去拿？”

鐵麵人的眼睛裏閃過一道貪婪的光。其實，他早便看到了那顆“紅日”，如今聽了龍辰逸的話，才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他難以抑製地笑了，朝左右一努嘴，立刻便有兩個持槍的凶徒，朝扶桑樹衝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