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都記得,哈爾濱冬日的陽光是何等的燦爛,它暖暖地打在我的臉上,而我對著它傻乎乎地微笑,什麽也不去想。

我胳膊上打著點滴,吊瓶裏全是營養液。那個護士在我身上紮了很久也沒紮到血管,可憐的小護士皺著眉頭再試,再試,被我爸爸一把揪一邊去了,我爸爸吹胡子瞪眼地咆哮:“你把我閨女的手紮成篩子了!有你這樣當護士的嗎?你就是當撿垃圾的都不夠格!我投訴你去!”

我一聽見“撿垃圾”這幾個字,情不自禁地狠狠抖了一下,驀然,不久之前我堅持著在每天渾身餓的直冒冷汗。凍的打擺子的情況下沿街撿瓶子,挨個垃圾桶搜索一點點發黴的食物的痛苦頃刻間將我席卷回到了過去,我仿佛從溫暖的陽光下突然置身那個隻有冰窖的極度饑餓的世界,有的隻有無法忍受的饑餓。寒冷。疲勞。虛弱。無盡的痛苦。

我費力地把手從擎諾手裏抽出來,連著我的整個身體全部緊緊地蜷縮在被子裏,我一生也不想出來了。

擎諾不解地問:“怎麽了?”

我什麽也不說,拚命往溫暖的被子裏縮進去,潤石不知道怎麽回事,扯著我的胳膊想把我扯出來好繼續紮針。

我爸爸趕快問我:“寶貝,怎麽了?”見我不說話,他又繼續朝著護士大發雷霆:“都是你把我閨女紮疼了!我剛才就說,你就是撿垃圾的都不夠格!”

護士低聲嘟囔:“她瘦的都沒血管了,我紮哪兒啊?”

我再次聽見“撿垃圾”這幾個字,心中控製不住地大抖起來,我無意識地發出低低一聲含糊不清的抗拒聲,恨不能將自己縮成納米大小,永遠藏在被子裏。

還是擎諾心細如發,一下子明白了怎麽回事,他輕輕把爸爸拉在一邊,低聲說:“小豬不能聽見”撿垃圾“這幾個字,她受不了。”

我爸爸恍然大悟,閉嘴什麽也不說了,從被子外麵摸著我瘦骨嶙峋的脊背,嗚嗚地哭了起來。

他這一哭,倒把護士嚇跑了。

一會換了護士長來了,她親自給我紮針,我的手腕瘦的她的大拇指和食指都能圈起來,她直搖頭,說從來沒看見瘦成這樣的孩子,納粹集中營的孩子也不過如此了。

我爸爸又開始哭,潤石象個大人一樣摟著他的肩膀安慰他。

護士長的針一下又一下給我紮,每一針都疼的我直哆嗦,可是無論怎麽紮,我的皮膚就是不出血。

護士長鬱悶地問:“這孩子體內還剩下點血嗎?”

一會以後,我終於紮上了吊針,他們倆買了一些新衣服回來,他們買了一把剪刀,把我的全部衣服剪開,然後3個人6隻眼睛死死盯著我皮包骨頭的身體,誰也不說話。

一片鴉雀無聲,這回真是沒人敢出氣,生怕一開口就會抽泣。

我也低頭看看自己,我髒的很,身上幾乎看不見一點點肉肉,隻有觸目驚心的細細的骨頭,我以前胖乎乎的小肚皮完全凹了下去,肋骨驚心動魄地一根根**著。

他們3個人臉色慘白如紙,因為現實太過震撼,他們都被雷的外焦裏嫩,一片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