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學禮來到薛冰身邊,輕聲說:“現在你好像太多愁善感了。”

薛冰咬咬嘴唇,說:“走吧,我要去找薛名。”

龐學禮說:“現在離秋水山莊還有些距離,這幾天你也累了,多休息一下。”薛冰對白希說:“為什麽要殺太平盟的人?”白希搖頭說:“不知道。”薛冰說:“太平盟的人,被殺了多少?”白希搖頭說:“也不知道。”

薛冰說:“佟澤呢?”

白希想了想,說:“好像前段時間說要殺他,但是被他給逃走了……”薛冰鬆了口氣,白希說:“好像他身邊有個女人給抓走了,似乎是那個女人救他的。”

薛冰全身一緊,問:“女人?什麽名字?”

白希說:“不知道,我不是很清楚。”薛冰對朱赤說:“你呢?知道嗎?”朱赤說:“抓的人太多,我當然不知道。”

薛冰心裏想:依照三妹的個性,說不定是會拚死保護佟澤的,依照佟澤的個性,又是很容易置她於不顧的,還有什麽女人會傻到這個程度!想到這裏,心裏簡直如同被火燒了一樣難受,趕快收拾好包袱,對龐學禮說:“馬上趕去秋水山莊,馬上就走。”龐學禮雖然不知原因,但也走得比她還快。

白希看著薛冰的背影,說:“好美的女人。”

朱赤歎說:“好狠的掌力。”

薛冰一路趕路,一共換了七八匹馬,這才在第二天晚上趕到秋水山莊附近。龐學禮說:“好像沒什麽動靜。”薛冰說:“能有什麽動靜,再猛烈的廝殺,全江南能看到嗎?”

秋水山莊的樣子還是沒有變化,隻是那夜色裏多了些許的蒼涼,白色的燈籠在夜的寂靜裏無風自搖,薛冰站在大門口,龐學禮問:“怎麽進去?”

薛冰伸手推開門,隻聽有人喝道:“什麽人!”接著幾柄明晃晃的劍陡然射來,薛冰伸手拈住,喝道:“你們是什麽人?”

那幾人使勁抽劍,可是怎麽也不能抽出,薛冰喝問道:“你們是誰?誰讓你們守在這裏?”那幾個黑衣侍衛大聲說:“你是什麽人,膽敢擅闖秋水山莊!”薛冰手上一鬆,將幾人推得遠遠的,說:“薛名在哪裏,叫他出來見我!”

這時她忽然發現前麵多了好幾個人影,其中一個矮矮的冬瓜一樣的中年人,長著極難看的八字胡須,雙手抱著一把極大的鋼刀,皮笑肉不笑的樣子讓人作嘔;旁邊是幾個身形魁梧的年輕人,那中年人說:“姑娘,你是什麽來頭。”

薛冰說:“叫薛名出來,我要見他!”

那矮冬瓜嘿嘿冷笑起來,說:“哪裏來的野丫頭,還不快走!”龐學禮急忙說:“你們快去叫掌門人過來,這位是……”矮冬瓜大刀一揮,說:“管你是誰!要是不走,休怪我這鬼頭刀不客氣!”

薛冰冷冷的說:“我倒看你如何不客氣!出手吧。”

矮冬瓜身子一閃,向這邊飛身而來,薛冰手上一揚,一道冰柱直飛出去,矮冬瓜啊的一聲,仰麵跌倒,手上的刀掉到地上,他起身來要拿刀,但是全身一冷,一個冷戰打了之後,便栽倒在地上。

薛冰對那幾個黑衣人說:“秋水山莊怎麽會有這麽多人?”

這時一個溫軟的聲音傳來,“是什麽人?”薛冰隻見一個白衣縞素的女子緩緩而來,正是她認識的鐵芸,她笑說:“芸姐姐,是我。”

鐵芸一怔,上前來拉著她的手,含淚說:“你怎麽這麽久都不回來,你……”薛冰有些黯然的說:“我……”鐵芸說:“成哥走的時候還說不該罵你,要我們一定要找你回來,可是,我到哪裏去找你。我一個弱女子,根本沒有辦法。”

薛冰問:“怎麽回事,一個武林高手怎麽可能?”鐵芸歎說:“成哥每天都要處理很多大事,除邪島的大使,太平盟的盟主,時常有很多事情需要商議,風雲會大小的事務,根本不能抽出身來,每天能休息一兩個時辰,就是不錯的了。”

薛冰說:“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鐵芸說:“大概兩個月前,也是忽然之間的事情。”薛冰閉上雙眼,兩個月前她也在經曆著生死的關頭,就是那個日子,那些痛苦迷茫的日子裏。

鐵芸拉著她的手,說:“快進去吧,這位英雄怎麽稱呼?”

龐學禮說:“在下龐學禮。”

鐵芸拉著她往裏麵走,一直來到鐵芸住的小院裏,薛冰說:“我要到成哥那裏去看一下。”鐵芸說:“成哥就在屋裏。”

龐學禮同二人進去,隻見裏麵屋子裏簡單得很,設了一個小小的靈堂,臥室寢具也在這裏,想來鐵芸晚上也在這裏睡覺。

薛冰點了幾支香,一麵插上,一麵說:“你把我奪過來,本來是要好好的教導我,可是你根本沒有和我說上一句正經的話,你就這麽走了。我現在知道了好多事情,也明白了你當初的用心,以及在我離開之前你難以啟齒的原因,為什麽一個男人,居然會有難言之隱,為什麽在我們連說出事情真相的勇氣都沒有!如果你在我小時候告訴我一切,我不會離開,也不會這麽任性。”

鐵芸說:“我安排你們住下,明天,再說吧。”

薛冰說:“看來,好像你同成哥已經……”鐵芸說:“你走後不久,成哥和我成了親,我小時候就有這樣一個夢想,所以今天我會在這裏。”薛冰說:“現在你依然自由。”鐵芸搖頭說:“我對自由毫無興趣,因為我從來都沒有失去過。”

薛冰說:“我想自己出去走走,如果吹花園沒有人,我還是回去。”鐵芸說:“什麽地方都有人,吹花園一直留著,我讓小芳去幫你收拾一下。”

薛冰說:“不用。”

她同龐學禮緩緩走在後花園裏,任風輕輕的吹打著頭發,薛冰說:“我小的時候,這麽大的一個地方,就隻有我們兩個年輕人,另外都是些照顧我們的老婆子,成哥以為,這樣我就會成為一個最純潔的女孩,他整天忙著籌備風雲會的事情,在他終於準備好的那一天,卻發現我同薛名早就終日沉迷於情色。那時候,我覺得這就是我應該作的事情,除了練武之外,就是和薛名一起。”

龐學禮說:“是,沒人教你怎麽做。”

薛冰說:“不是沒人教,是薛名在教我。我太小,什麽都不懂,被成哥痛罵了一頓,我就離開了,在江湖上,我忽然發現,一個女人不應該如同我一樣,我失去了最寶貴的東西。我開始懷疑這個世界,開始恨所有的男人,我想到報複,想到折磨那些可惡的男人。那是我一生中最迷茫的日子,不知道什麽是廉恥,不知道什麽是生活,甚至不知道什麽是自己。”

龐學禮靜靜的聽著,“成哥在江湖上漸漸聲名滿布,這個時候,我在另一個角落,那麽孤單,那麽沒有方向,我失去了一切,失去得已經到了不知道怎麽去得到的地步。”

龐學禮覺得同她的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漸漸他的手握著她的手,一起緩緩的走在迷蒙的夜色裏。

到了吹花園,薛冰打開門,隻見一個丫頭已經在收拾屋子,薛冰看著熟悉的一切,有些感慨的說:“都已經好幾年了,我沒有想過回來,我在冰珀宮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的時候,根本沒想過還應該回來。”

“我的母親離開我,我後悔沒有對她千依百順,讓她傷心;現在成哥離開了,我後悔沒有回來讓他安心。不知道,我還有什麽沒做的事情,不作,以後會後悔的。你能告訴我嗎?”

龐學禮搖頭說:“不知道,但是你若想到,我一定會幫你。”

薛冰看著他,說:“我倒真的需要你幫忙。”

龐學禮呆呆的看著,忽然忐忑的問:“你是什麽意思?”

薛冰說:“隔壁房間好像是空的,我讓丫頭去收拾一下。你是小芳嗎?”丫頭點頭,說:“我這就去收拾,把被褥都準備好了的,這是夫人吩咐好的。”

薛冰說:“你到隔壁去休息。我要去找薛名,趕快放人。”

龐學禮正欲說話,薛冰說:“畢竟,我們也是一起長大,過去的我不想追求,但是現在我一定要知道我應該作甚麽。”

龐學禮見她離去,便在院落的門口遠遠望著,小芳收拾好了,過來說:“公子,可以回去休息了。”龐學禮說:“你回去吧,這裏不用你辛苦了。”

小芳低頭離開,龐學禮便在門口站著,風徐徐吹來,吹得思緒翻飛。

薛冰來到靜心小院,看到裏麵熟悉的燈火還沒有散去,但是寂靜的院落沒有半點聲音,她輕輕推開了門,忽然一個聲音喝道:“什麽人!”接著一陣風聲傳來,幾個黑影將她團團圍住。

薛冰轉頭看著來的幾個黑衣人,冷冷的說:“你們是什麽人,讓開!”

這時忽然聽到有人說道:“是冰妹嗎?真的是你?”

隻見薛名飛快的來到她身前,一把抱住她,說:“是你嗎?你真的回來了!真的,你真的!”薛冰推開她的雙手,往裏麵走著,說:“怎麽,怕人暗殺你,布置那麽多高手。”薛成跟在後麵,左左右右的走著,一麵說:“不是,冰妹,你走了這麽多日子,這幾年有好多的事情,我慢慢說給你聽。”

薛冰來到廳上,說:“我來沒有別的事情,你們是不是要殺佟澤?”薛名一驚,說:“佟澤,難道你……你說什麽?你認識他嗎?”

薛冰說:“我不管你殺不殺他,但是我妹妹在他身邊,誰傷了她,我跟他沒完。”薛名說:“你有妹妹?結拜了?”薛冰說:“不用你知道。聽說你們抓了佟澤身邊一個女子。”薛名說:“妹子,佟澤和太平盟都不是好人,都要趁我們風雲會大亂之際渾水摸魚,所以我才出此下策,抓的人很多,殺的人也很多,但是我想,既然大家要抓的是佟澤,他身邊的人就應該是沒有死,也許是在逼供,我立刻派人,把你要的人放了。”

薛冰冷冷的說:“成哥以前沒有教訓過你麽,要是因為保全自己而殺了朋友,這種人活著有什麽意思?薛名,太平盟有沒有異心,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但是殺人要正大光明,這一點,連生死門都知道。”

薛名一呆,說:“冰妹,江湖險惡。”

薛冰恨恨的說:“正是因為有了你們才險惡,本來江湖應該是真正的高手決一勝負,但是你們用卑鄙的手段得到別人得不到的幸福。”

薛名笑笑,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薛冰冷冷的說:“當然,你高高在上的日子越久,就越以為自己腦中想象的才是真正的江湖,這個世界是什麽樣子,你早就忘得一幹二淨!”

薛名笑說:“不管忘記什麽,我總是不能忘記你,冰妹,我找了你好久,我真的不知道,你在哪裏。”薛冰冷冷的說:“一個人要逃避你,你是怎麽也找不到他的,難道你不後悔,當初的事情,每次想到,我就恨不得殺了你!”

薛名上前拉著她的手,說:“我們從小就是心有靈犀,我們天生就是一對,沒人能夠拆散我們,冰妹,你回來了,就不要走!”薛冰抽出手來,冷冷的說:“你還是以前的你,我不是了,我恨你。我要去看你們抓到的人,帶我去。”

薛名轉身說道:“李通,帶小姐去看前日抓來那些人。”一個青年進來說:“好,不知是哪一位?”薛名說:“就是保護佟澤被抓的那個女子。”

李通說:“好,小姐請跟我來。”

薛冰走在秋水山莊,明月在頭上照著,但是她已經感覺到一種明顯的物是人非,這就是那個她從小在這裏長大的幽靜的山莊,這就是那個她自由自在生活的地方?以前這裏承載了她的一切,包括荒唐和快樂,現在,這裏不知又在上演什麽。

李通在前麵靜靜的走著,薛冰問:“生死門的殺手難道沒有什麽舉措?”李通轉頭,一麵說,一麵走,“有,但是我們也有高手,掌門人說,最近會在江南和生死門人有一場血戰。”薛冰搖頭說:“為什麽好好的又不聯盟?”

李通說:“其實,除邪島心裏想的,隻是他們如何去真正統治武林,他希望所有的幫會都實際上聽命於他。”薛冰說:“這倒也是,薛名不是那種能夠忍氣吞聲的人。”

穿過流星湖,薛冰沒想到這裏居然有一個地牢。

李通對看門的說:“開門,我們進去看一個人。”看門的說:“李護衛,人都殺了。”李通一驚,說:“都殺了,怎麽回事?”看門的說:“好像是龍路使的主意,說要殺一儆百,都殺了,就在今天晚上。”

薛冰感到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問:“在哪裏,快帶我去!”

看門的說:“一般殺了人,都是用火化了,然後扔到江裏去。”

薛冰好容易穩住心神,說:“裏麵都是些什麽人?”

看門的說:“這個真不知道,每天都要殺很多人,都不知道名字。”

薛冰對李通說:“有一個人,她是個女子,拚命的保護佟澤,有嗎?”李通說:“我……不大清楚。”看門的說:“好像是有,我聽他們說過,說這個女人完全瘋了,當時在外麵為了保護佟澤,身上被砍了幾十刀,還狠命的抱著咱們的人,一手一個,拳打腳踢,大家都給嚇住了,殺她的時候,她還大聲的罵著,一點都不害怕,還說佟澤會為她報仇……

薛冰的腦中很自然的出現一幅畫麵,刀光劍影在那裏瘋狂的搖曳,天地間沒有一絲平靜,夕陽將要落下的時候,身負重傷的女子拚命的拉著前去追趕一個逃亡劍客的殺手,她以為她在保護最心愛的人,所以她那麽認真,那麽執著……

千古艱難唯一死,為心愛的祖國而死,那是愛國的最高境界;為心愛的人死去,是愛情的最高境界。

她不知自己怎麽離開了地牢,不知自己怎麽走回了自己的小院落裏,龐學禮上前來,問:“怎麽了?”薛冰搖頭說:“她到一個我找不到的地方去了,永遠都不會回來,我一直都不知道我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麽,現在更不知道。太可怕了,這樣的人生。”

龐學禮看著她,說:“我曾經也找不到方向,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我的命運和痛苦,聽過的人都不會忘記,我怎麽可以忘記呢。快樂,那隻是一時的感覺,痛苦,卻是一直的陰影,我揮不去,所以每次我痛苦的時候,我就告訴自己,去想一個美麗的未來。在那個地方,我有一個美麗的莊園,有一個美麗的女人,隻有我們兩個人,日子在陽光下鋪滿整個視線,生活在回憶裏沒有半點陰影,我拚命的想,拚命的把自己帶入另外一個世界,慢慢的,就麻木了,不再傷心,不再彷徨,因為我還有願望,還有夢。”

薛冰閉上雙眼,歎說:“美麗的莊園,英俊的男子,隻有我們兩個人,這是我從小生活的地方,我拚命的要離開。我逃避的是你希望的,我得到的卻是你得不到的,——這有什麽用,用幻象去構造一個世界,一輩子生活在夢裏,那是懦夫,那是膽小鬼,我不是這樣的人,我還會繼續尋找,繼續再去找。”

龐學禮說:“不管你幹什麽,我都會在你的身邊,我說的是以前,不知道從什麽開始,我不再幻想,因為我身邊,有更值得我去關注的東西,美麗的,比我想象中還要美。”

薛冰走進院子,說:“為什麽會這麽殘忍,他們到底要幹什麽,為什麽殺人居然這麽容易,……其實,以前我也殺人,殺人的人,最好先把自己的自己殺了,那種失去親人的痛苦,真的比自己死去還要難受。不知道從何時起,心裏就隻有這些親人,把她們看得比自己還要重要。”

龐學禮說:“在武林之中,能夠擁有一分平凡的親情,那是一種奢求。”

薛冰回到屋子裏,關上門,說:“我要好好的休息一下。”

龐學禮站在門外,不知道應該離開,還是一直站在那裏,等候什麽差遣。

薛冰站在屋子裏,覺得頭中一片眩暈,不知道應該幹什麽。兩個人就這樣呆呆的站著,一直到天亮。

龐學禮聽到外麵一陣腳步聲傳來,隻見薛名快步過來,說:“冰妹,我準備了你最喜歡吃的綠豆點心,快出來,我們一起吃。”

薛冰開了門,說:“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是個你還沒有開始殺人的年代。你知道嗎?你殺了我的妹子,我最親的人。”

薛名一愣,說:“你說什麽,不會這麽巧吧,一定是……”

薛冰說:“我不是傻瓜,我知道要在武林中立足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成哥這麽辛苦,也沒有真正得到什麽,殺人,無疑是對付敵人最好的辦法。我也知道,太平盟一樣不是什麽好人,更知道除邪島一直就想作所有幫會實際上的掌門,決策武林所有的事情,我沒有怪你,這就是迫不得已,世事弄人,所以,我將成為你的敵人,你等著有一天和我對決的時候,看我掌力,能不能冰封你的雄心壯誌。”

薛名怔怔的,看著龐學禮,又看看薛冰,說:“父親離開的時候,隻對我說了一句話。‘大業未成,死不瞑目’。”

薛冰緩緩走出來,說:“我不管,一個人能力實在有限,怎麽都不可能做一件如此完美的事情,把所有人的感受都照顧到。我說過不怪你,要怪,就怪命運,和我們各自麵對命運的方式。你走吧,我也會很快離開。直到現在,我才確定我是真的不屬於這裏。”

薛名正要說話,忽然李通過來,說:“掌門人,江南水寨十二幫會的人過來拜訪。”薛名對薛冰說:“我找了你那麽久,我們有太多的話需要說了。”

龐學禮見著他漸漸離去的北影,說:“你說得對,人沒法做一件事情,能夠照顧所有人的感受。”薛冰笑說:“走吧,我確定我要離開。”龐學禮問:“我們去哪裏?”薛冰說:“冰雪一定會去生死門,不知道她現在是在何處。”

離開了秋水山莊,站在江南車水馬龍的城市,有誰會從中看出來,這個世界多麽的可怕;那些能夠真正從平凡看出世界可怕真相的人,實在是難能可貴。

他們在酒樓裏吃著飯,龐學禮說:“我的銀兩快完了,待會我去江南錢莊換點銀子。你在客棧先休息一下。”薛冰說:“算了,我們還要打探消息,我和你一起去。”

到了江南錢莊,龐學禮換了銀子,薛冰剛走出來,忽然見到那日在唐門北十三邪的首領,正從錢莊門口往裏走。薛冰停下來,對龐學禮說:“你說江南錢莊和北十三邪會有往來嗎?”龐學禮說:“不會吧,北方又不是沒有錢莊。”

薛冰說:“這就怪了,剛才明明看到一個十三邪的頭目,就是那天在唐門指揮十三邪的兄弟布陣的那位,在北十三邪應該很有地位的。”龐學禮說:“想來是經過此地,換些銀兩罷了。”薛冰說:“有可能,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此事不是那麽簡單。”

龐學禮說:“你是個很相信直覺的人嗎?”薛冰說:“以前是,現在不敢了。直覺有時候真要命,未卜先知的本事,又沒人能夠學會。”

二人一麵走著,一麵想著心事,薛冰歎說:“要知道別人的消息實在是件很難的事情,就算是最快的丘壑派,也隻能知道三天以前的事情。你說,會不會有一天,要知道幾千裏以外的消息,隻要一天就夠了。”

龐學禮說:“那不太可能,想當初唐皇傳荔枝,換了多少匹快馬,這才送來,消息也是一樣,都是各地安排的眼線,最快的鴿子,也不能一天飛幾千裏啊。”薛冰歎說:“是啊,咱們武林中人,南來北往,最不方便的,就是打探消息了。以前還有丘壑派可以問,現在,都不知道到哪裏打探消息。”

龐學禮說:“說來也是笑話,我認識的江湖中人也有限,在江南一帶,目前都是風雲會和生死門的耳目,消息都來自那裏。”薛冰說:“走一步是一步。”

正說著,忽然街上一陣人群吵嚷的聲音傳來,隻見一個人影在人群中狂奔著,後麵跟了一大群人,都是拿著刀劍。

薛冰剛要讓開,其中一個大漢揮著大刀喝道:“賤人,擋著大爺的去路!”說完一刀劈來。薛冰伸手捉住,一麵說:“為何如此凶狠!”那大漢一麵使勁抽刀,一麵叫著:“弟兄們,上!”龐學禮對薛冰說:“算了,咱們有自己的事情。”薛冰放下刀,有幾個人已經砍了過來,薛冰手上一揮,呼的一下,一陣冰塊砸了過去,那幾個人便都栽倒在地上。

薛冰剛要離開,便聽有人說道:“好厲害的掌力,聽說冰珀宮主複出,果然出手不凡。”薛冰轉頭看去,隻見一個肥胖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身後跟了幾個黑衣青年。

薛冰淡淡的說:“不知道閣下是誰。”

那人說:“好說,在下龍天生。”

薛冰點頭說:“說來也算認識,我叫薛冰。”

龍天生大笑說:“原來是薛小姐,好厲害的冰珀掌力,原來你不在這幾年……”薛冰說:“不是,我不是冰珀宮主,告訴我你知道的冰珀宮主的消息。”龍天生說:“冰珀宮主追殺縹緲刺客,在江湖上傳出了很大的名頭。難道你不知道嗎?我還見過她一次。”

薛冰問:“在哪裏?”龍天生說:“在棲霞山,聽說那裏的楓葉很美。”薛冰知道那是他同龍濤最快樂的日子,甚至是毫不認識的兩個人,最美的琴聲,最俊的劍法……

薛冰笑說:“多謝。”龍天生說:“既然有幸相遇,小姐,難道不能給個麵子,吃個飯,交個朋友。”

薛冰說:“不用,再會。”

他們來到城外,隻聽到一陣風聲傳來,隻見兩個人在城外打得不可開交,龐學禮笑說:“這二人出招都很亂,毫無章法,但是威力卻不小。”薛冰說:“而且他們手上拿著的,都是一支木劍。”

龐學禮說:“難道是木劍閣?”

薛冰說:“我們見過其中一人,朱赤。他的劍法渾然天成,看來一定是木劍閣的高人指點過,然後都是自己練習,似乎他們兩個人一直就一起練劍。能夠看出,這練劍的情形,好熟悉。”

她當時同薛名也是這麽苦練掌力。

朱赤二人一連鬥了好幾百招,仍然不分勝負。

朱赤翻身落到地上,說:“小龍,我不能抓你,但是你鬥不過風雲會,而且,太平盟也根本不會管你,你選錯了人。”

另一個黑衣人平靜的說:“小赤,是你選錯了人,真正為了武林的,是太平盟,不是風雲會,你看他們殺人不眨眼的樣子,你知道會有多少人痛恨你們嗎?甚至連小孩都不放過,小赤,你難道真的被金錢和權力迷失了你的雙眼?難道,你內心已經忘記了……”

朱赤平靜的說:“沒有,我說我沒有忘記,先生的遺願,不就是殺了生死門的江笑天嗎?我能做到,一定能做到。”

薛冰見二人在夕陽之下,英姿颯爽,當真是少見,可是二人之間,似乎卻有著某種令他麽無法溝通的障礙。

夕陽無語,半晌,朱赤才說:“你的身份已經敗露,現在正在追殺你,如果想活命,你就應該學佟澤,學太平盟所有會為自己打算的人。不要以為自己是救苦救難的神仙,這世界上每個人都不會成為神,因為都有自己的欲望。我知道你在壓製,在你的欲望沒有表現出來之前,如果你死去,也許你會成為神,但那並不代表你本來就是,因為實際上,你隻是沒有機會。”

黑衣人一笑,說:“如果我當初到了風雲會,現在就是我重新回來的日子。”

朱赤說:“即便我當時去了太平盟,現在,我也已經是風雲會的人。”

黑衣人說:“這世上沒有神,但是……”

朱赤厲聲說:“但是你們在欺騙人,說這世上有,懸克先生是一個,以後,佟澤還會成為另一個,對不對?我們都活在現實中,從不相信虛無飄渺的神仙鬼怪,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享受著人間的煙火,卻不管人間的事情,隻管自己的榮耀,在乎自己的權力,我想你身邊也將有這麽一位神仙。”

黑衣人說:“不,你錯了,我們都變了。我記得當初我說過,如果你有事,那麽,我是一定會出現,前來救你的。”

朱赤說:“我不需要一個朋友來救我,我需要的是一個本來就不需要別人拯救的生活,當時的我們,簡直就是太幼稚,讓朋友來拯救自己。”

黑衣人說:“我知道這不可能,我等不到那一天。”

薛冰一直在一旁看著,忽然說:“難道一個人可以對自己的朋友下手?”

朱赤轉身說:“怎麽又是你。”

薛冰說:“通常第二次見麵的時候,就已經是朋友了。”

黑衣人說:“朋友,原來這麽簡單。”

朱赤說:“朋友,我希望你不要管這件事。”

薛冰說:“我不管今天來了多少人,這個人,我是一定要帶走的。”朱赤木劍一擺,說:“好,我再試試姑娘的掌力。”

木劍擊來,勁風破空,空曠的野地裏一陣狂亂的呼嘯,無邊無際,連綿不絕。薛冰紅衣嫋繞,轉眼之間,已經出掌,冰柱所到之處,冰塊四飛,濺起冰點處處。

朱赤的劍法渾然如同天成,那是來於上萬次的苦練,如同寧煙眸每天無數的廝殺一樣,出劍的人,根本不用考慮下一招應該如何,一切都隻是處於一種習慣。

但是不到一百招,朱赤還是給冰柱擊倒在地。

薛冰落在他身前,說:“你不是一個普通的江湖中人,但你也不是一個空前絕後的劍客,追逐名利當然可以,但是為了名利失去所有,用得著嗎?”

她回身看著四周上百的隨從,說:“我們走了。”她手上一揚,一圈冰柱向眾人身上擊去,立時那所有的人都倒在地上,冷得發抖。

薛冰對黑衣人說:“走吧。”

黑衣人說:“在下李初龍,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薛冰說:“薛冰。”

李初龍說:“如果沒猜錯,薛成大俠是令兄?”薛冰點頭說:“正是。”李初龍微微一笑,說:“薛大俠在世的日子,我曾有幸見過兩次,他是當今武林中少有的英雄豪傑。”

薛冰點頭說:“他一直如此。”

李初龍對朱赤說:“但是我還記得,隻要我能救你,我一定會來。”

朱赤看著他遠去的影子,薛冰說:“年輕人,難道你不知道人這一生,應該珍惜嗎?”朱赤轉頭說:“我不需要別人的忠告,所謂的忠告不過是失敗者刻骨銘心的教訓而已,失敗者的話,一向並不可信。我直喜歡聽成功的經曆,還有不斷實現的快樂。”

薛冰看著他和一群人遠遠的去了,才對龐學禮說:“我的母親當時也拚命的勸我,我們這一生其實都是在別人的忠告中度過,可是我們一生,又真的相信了幾個忠告。”

龐學禮說:“不要想太多。我們接下來去哪裏?”

薛冰說:“我想去看看那些美麗的楓葉,也許冰雪依然會去。”

紅葉飄零,秋風柔柔。

薛冰抽出龐學禮手上的劍,說:“舞劍。”龐學禮微微一笑,說:“好!”

身隨劍動,身法飄逸,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曲線,長劍穿空的聲音那麽動人,薛冰看著他飄飛的身影,想到那美麗紅葉裏翻動著的另一個人,在幽幽的琴聲中如夢般境界裏自由的舞動;劍延伸了他的意誌,承載了他的靈魂,也延長了他的生命,將他銘刻在一個美麗的回憶裏。

龐學禮沒有想到舞劍的人身邊有一個彈琴的人,他身邊,隻有一個想著往事的人……

薛冰看得有些呆了,她喜歡這種落葉飄飄的感覺,她愛這樣迷人的景致,可惜她永遠也不可能回到去年的今日。

龐學禮飄然落下地來,說:“怎麽樣?”薛冰回過神來,說:“好美的劍。”龐學禮遞過劍來,說:“你從來沒有用過劍。”

薛冰輕輕接過劍來,說:“從來沒有。”

龐學禮飛身上去,折下一段樹枝,說:“跟著我。”

薛冰跟著龐學禮,飄然遊蕩在空中,那感覺如同神遊天外一般自在,長劍出動,在天地間寫出一道道飄逸的劍氣,龐學禮說道:“十惡劍法,劍中之惡來於世界之苦,心中之靜來於看透塵世;每一劍皆是洞徹天機,先發製人,這,是劍中的精髓,化於劍招之中,便能覺出天下劍法之要害,傷其劍身,毀其勁力,立於不敗之地。這一招‘嬌兒惡臥踏裏裂’,形散而亂,但是亂而有力,便是數十人圍攻,也能全身而退。”

薛冰沉醉於他飄逸的身影和瀟灑的動作,平生以來第一次練劍,感到是那麽的讓人興奮,那麽的快樂,那劍書寫著她一直以來的困惑,釋放著她一直以來的痛苦,呼喚著她一直沒有的幸福,沉澱著她慢慢累積的快樂……

他們站在落葉飄飛的樹下,薛冰閉上雙眼,問:“如果有一天,你想起這片美麗的楓林,你會想起誰?”龐學禮說:“想起你。”薛冰輕輕說:“每一個人都有他最美麗的回憶,每一個人都曾經美麗過,現在還美麗的人,也許明年已經不在人間。龐大哥,我們不要管以後會發生什麽事情,不要管身邊發生了多麽重要的事情,讓我們也留下一個美麗的回憶,讓我們一輩子,總有一件想起來開心的事情。”

龐學禮站在她身後,柔聲說:“我知道,一生一世。”

薛冰緩緩靠在他懷裏,輕輕說:“龐大哥,所有的事情,累積到現在,我需要一點時間,忘記所有的事情,為我累積一點快樂,當我已經知道什麽是快樂的時候,在我還能擁有的時候。”

落葉無聲,緩緩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