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的流水漸漸開始湛藍起來,那是秋天即將到來的標誌,世事如同流水一樣流淌著,一個人隻能看到眼前的事情,而無法看到哪怕是她最想看到的事情。

她無聊的坐在船頭,如今武林中已經聽不到什麽消息,長江以南的地方,到處都是紅衣舞動,看不到別的色彩。

她忽然覺得人是多麽的渺小,天地這麽大,要打聽到一個消息,不知有多難,有時甚至一輩子都不知道一件事情的真相,或者一輩子都找不到一個人,生命又這麽脆弱,為了許多身外之物甚至隻是自己的一種感覺,有時就能誤了自己的一生。

船家到了竹林渡,停下說:“這裏熱鬧得很,過往的行人都會帶上許多這裏的特產,手工精美,價格又便宜,大夥都上去看看吧。”

司徒霜也懶得理會,有的客人說:“你是不是收了人家的銀子,趕路才是正經。”不過到底也還是下去了。司徒霜走在人群裏,因為秋風開始吹來,眼前又是清秀的山水,所以心胸也就開闊起來。

她來到一個客棧,正要喝酒,忽然看到角落裏坐了一個人,一看之下,正是坤雪,她急忙上前,笑說:“坤雪姑娘,幸會。”坤雪轉身來,看著司徒霜,說:“是你?怎麽最近沒有你的消息?”司徒霜說:“我隻是隨便走動,哪有什麽消息,倒是你,銷聲匿跡了。”

坤雪苦笑一聲,說:“我一直在找人,你也知道,四分五裂的武林,根本找不到我要找的人。”司徒霜說:“一定是我大師兄,你放心,一定能找到。”

坤雪說:“已經找到了。”

司徒霜笑說:“那,他人呢?出去買東西了嗎?”坤雪平靜的說:“我去的時候,他已經成了親。”

司徒霜一驚,說:“不可能,怎麽會成親,是和誰?”

坤雪說:“一個普通商人的女兒,親事是臨時定的,據說萬大哥受了傷,被那位小姐救回,而法寶寺已經隻有經書,什麽都沒有了,弟子們都不見了,為了掩蓋自己的身份,也為了不再受到騷擾,或者更為了別的,就這樣成了親,我也沒有想到,我隨便走進去看一眼的第一個婚禮,就是我最心愛的人,同別人成親。”

司徒霜一呆,說:“他,……”坤雪喝了一杯酒,說:“他告訴我,這一輩子,他愛過人,也得到過別人的愛,不過到後來長相守的,隻是一個命中注定的人。如果沒有見到他有多好,那樣我就不會失望,而會繼續找下去,永遠都不可能找到的。”

司徒霜問:“那個人叫什麽名字?”

坤雪一笑,說:“我記得,叫上官燕,真好聽的名字,讓人羨慕,居然成為我心愛的人一生的伴侶,有著他們的回憶,從此過著幸福的生活。可惜,我見到了她,一漲我永遠都忘不了世上最幸福的笑臉。”

司徒霜不知如何勸解,坤雪說:“你放心,我會好好的回劍穀研究劍法,我會成為一個劍道高手,以後你的孩子到劍穀來學習,我給你優惠,還會好好照顧他,不,我不收你們的錢。”司徒霜一笑,說:“我可不敢保證他會喜歡學武,說不定,他喜歡的,是詩詞歌賦,甚至喜歡進入仕途成為官員。來,以後的事情,誰能知道,咱們先喝酒吧。”

坤雪一笑,也喝了起來,兩人不覺間已經喝醉,跌跌撞撞的起來,坤雪拋下一錠銀子,兩人便扶著手離開了客棧,來到空曠的山林裏,看著天上潔白的月光,漸漸進入夢鄉。

司徒霜醒來的時候,隻有自己一個人了,她忽然覺得有時見到的人,有可能已經是今生最後的見麵,這讓她有些遺憾和後悔,也許這就是人生,誰能知道第二天的事情。

她來到渡頭,船已經開走了,隻有等另外的船隻,她正在渡頭邊上等著,忽然聽到一陣絲竹之聲傳來,一艘華麗的船隻緩緩飄來,她想也沒想,便在船靠岸的時候上了船,到了船上,忽然看到左右的人都是紅衣人,她心裏一驚,想這難道是太平盟的船隻。

果然聽到有人說:“既然來了,為什麽不到船上來坐坐?”司徒霜一驚,緩緩來到裏麵,一陣香味撲來,隻見裏麵赫然坐著“香君子”林花落。司徒霜問:“怎麽會是你?”林花落說:“我奉命到西南辦一件事情,一路上隻有用這樣的打扮,才能免除不斷遇到的騷擾。”

司徒霜來到裏麵坐下,說:“這排場也不小了,怎麽樣,一路平安的感覺,是不是很好?”林花落笑說:“於我而言一路平安,隻是和一路不平安一回事。我又不是武功低劣的小醜,相反這樣的平靜,算是平靜吧,才讓我覺得害怕,這看似平靜的地方,卻充滿著受人控製和愚弄的現實,我想這於任何武林中人而言,都將是一個束縛和悲哀,也是他們最想抗拒的現實。”

司徒霜說:“太平盟告訴武林,隻要相信他們的話,聽從他們的吩咐,作他們要作的事情,就能得到真正的平靜,不久就會習慣的。我倒很感興趣,你到西南去幹什麽?”

林花落說:“找一個人,也就是你的姐姐。”

司徒霜問:“你喜歡上我的姐姐?”

林花落說:“不是,是惡門不能離開她,沒有她的日子,惡門所有的事務似乎都停止不前,失去了方向和主心骨,所以掌門一定要我找回她來,可是去了冰珀宮,根本不在那裏,我實在想不出她還會去什麽地方。”

司徒霜說:“我也不會知道,所以不要用期待的眼神看我。你們惡門有這麽多能人,怎麽連一些基本的事務都不能打理,我看,分明是喜歡她,找一個理由,別以為我們相信巾幗英雄的故事,那隻是你們男人編造出來的罷了,說到底,女人怎能和男人相比。”

林花落急忙說:“真的,倘若不是薛姑娘,我們隻怕一驚葬身於三大派的爭奪之中,是她出現,平定了江北各派,聯合起來,保住了惡門,並成為江北的盟主,先後同各派訂立盟約,互不侵犯,而她打理幫會事務的能力也是有目共睹,一切弄得井井有條,使惡門不但人丁興旺,而且財力雄厚,也就一年的時間而已。不過,她忽然不辭而別,誰也不知為什麽,我奉命來找,還不是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

司徒霜說:“她不讓你找到,你怎麽可能找到呢?就算找回去,那裏也不是她的長留之地,每個人都有心裏想去的地方,你想一想,她最喜歡去的地方,是哪裏?”

林花落說:“不知道。”

司徒霜說:“如果我是她,一定會去一個地方,記載了所有快樂讓我充滿了回憶的地方,女人都喜歡回憶,因為她們不能控製世間萬物發展的能力隻能使她們在無助的時候對著過去發呆,而不是如男人一樣雄心壯誌,永不停歇。”

林花落一拍大腿,說:“此言得之!薛姑娘一定去了秋水山莊,那裏才是她最多快樂,最多回憶的地方。”

司徒霜搖頭說:“不,那裏不是,那是她積累痛苦和試圖忘卻的地方,也許她真正想去的地方,是雪山。”林花落問:“玉龍雪山?”

司徒霜點頭說:“那是她獲得新生和付出真愛的地方,也隻有那個地方,才能讓她已經久久不能平靜的心情平靜下來,讓她得到幸福的回憶。盡管那是虛幻而又渺茫的追尋。而雪山又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沒有人打擾她們的清心寡欲。”

林花落笑說:“那,我得趕快去雪山,多謝姑娘提醒。”

司徒霜問:“難道你以為,一個真心要離開的人,會聽信你的幾句話之後就趕回來嗎?”林花落說:“這是我的使命,我一定要完成,這是每一個男人的天賦。”司徒霜說:“我還以為你隻喜歡玩你的熏香,原來哪怕是最不務正業的男人,也天生對自己的使命有自己的見解,並有為之付出一切的決心。”

林花落一笑,說:“看來姑娘是要去江南,我就不送你了,請下船吧。”司徒霜四處一看,拿起一個香囊,說:“我喜歡牡丹花的味道,哪一個是?”林花落說:“你既然喜歡它的味道,難道還聞不出來嗎?不過我這裏沒有,我不喜歡那種妖豔富貴的花,我也希望你別喜歡那奪人心魄的美,讓人幾乎停止呼吸。”

司徒霜一笑,說:“我明白了,所有的香在你而言都應該不能超過你的體香。”林花落說:“人類本來就是萬物的靈長,一切事物僅是彰顯我們意誌的工具,而不應該超過我們,便如人類道德的淪喪不能比之野獸更加可怕,那樣人類的處於萬物靈長的地位何在?”

司徒霜一笑,看著外麵清澈的天空,和潺潺的流水,說:“要成為萬物的靈長,你就得付出作為靈長的代價,為天下萬物尋找他們的出路,而不是讓他們毀滅,你看到這武林中滄桑的樣子嗎?多少美麗的人並不是隨著年華老去,而是葬送在他們無知的追求裏,葬送在他們一心向著更好未來的夢想裏,難道因為需要更好的生活就必須死去?而你既然知道這道理,為什麽還要尋找一個女人,來完成你的事情,難道你不能用你靈長的智慧,帶領你的子民,得到他們的幸福和快樂?否則,你的智慧難道隻是你明哲保身或是煉製香粉的源泉嗎?”

林花落搖頭說:“姑娘說的果然不錯,但是林某知道自己沒有這個實力,所以一定要請薛姑娘出山相助。不多說了,我們這就調頭。”

司徒霜下了船,心想姐姐一定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又不是什麽人都向往名利地位,就算遇到了,也不一定能找回她來。

江南的秋天顯得美麗而成熟,似乎經曆了洗禮的美人,敞開寬廣的胸懷,展現出豐滿的線條,滿載豐收的果實,收容了一切快樂和收獲的喜悅,連那風裏也都帶著一股濃鬱的香味,像是桂花融在稻穀的味道裏,竟然不能分開。

她看到眼前一片豐收的景象,而且遠離了太平盟無理的糾纏和紛擾,終於看到了祥和安靜的一麵,不管怎麽說,一家獨霸的場麵,解決問題的方式和當年各派紛爭之時當然大有不同。

她在湖邊看了一陣,當年就是在這湖邊遇到那神秘的婦人,一樣的月黑風高的夜晚,一樣的寂靜沒有旁人,此時的那個人,難道她不想看著自己策劃的故事嗎?她是佟澤的師父,還是佟澤的仇人,她是為了武林,還是處於自己的某種目的,有時有些奇怪的事情,是人一輩子都無法解釋的。

正在胡亂的思索之時,忽然聽到湖麵上一聲輕響,隱約有船隻過來,司徒霜急忙飛身到了一棵柳樹上,隻見船上下來幾個人,司徒霜一見之下,不由一驚,其中一人正是水風雲,另幾人其中一個是白希,其餘的人都沒見過,他們已經遠到南海,為何又來到江南?

隻聽水風雲說:“前段日子本來遙香已經讓太平盟烏煙瘴氣離死不遠了,不過最近車淩力挽狂瀾,做了很多事情,遙香已經漸漸不是對手,因此咱們此行的目的,若是殺了車淩,那麽太平盟土崩瓦解,指日可待。”

司徒霜心裏想:原來這看來短暫的平靜,是車淩和遙香對峙的結果,我可不能讓他們得逞,一定要幫助車大哥。

想到這裏,她一路尾隨四人來到太平盟,隻見進了一個小院,車淩和原友清正在院裏聊天,原友清一邊繡著花,一邊說:“大哥,這些日子你也累了,我看,你找個時間,到溫泉山莊去休息幾日,盟中的事情,也不是非你不行啊。”

車淩歎說:“清妹,你還記得我們當初的夢想嗎?”原友清放下繡花的鞋子,說:“怎麽會不記得,那真是太幼稚和天真了,以為自己就是拯救武林的神靈,經曆了這麽多之後,當真正執掌武林大權的時候,發現一切不是那麽簡單。”

車淩說:“那是因為現在盟中之人都是些不懂道理的莽夫,他們無視天地萬物運行的規律,以為憑借自己一時的意氣就能阻止事態的發展,以為通過自己的希望就能得到夢中的東西,甚至以為自己遭受的苦難僅僅是因為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沒有一個人知道,創造才是人世間一切財富和幸福的來源。我們當時希望武林中人人都是智慧的,勇敢的,善良的,真誠的,人人都有自己的權利和幸福,都能懷著一顆平等的心,看待眾生萬物。”

原友清起身來到車淩身邊,坐在他身邊,說:“那都是年少輕狂不知世事犯下的過錯,大哥,我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至少,我們已經將邪惡的人驅除出去,而正在努力使盟人擁有充滿智慧,仁慈和善良的心,這是另一個比之當年驅除四大邪派更加艱難和長期的事情,所以大哥不要累壞了自己的身體,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車淩說:“清妹說的對,我啊,今天晚上不看書了,我們好好的講講以前的舊事,我最喜歡聽你說以前的我了,那些輕狂的過去,天真而幼稚,多麽可貴啊,想起有人說得好,世人皆道黃金貴,誰向蒼天買少年啊?”

原友清一笑,說:“此一時,彼一時,那時我還不是一樣輕狂自負,認為箭術天下無敵,可是生死門的人來了之後,我就看到了自己一敗塗地,我們兩個,當初不都是失意的人嗎?”忽然有人說:“兩位可真是伉儷情深,讓人敬服啊!”

隻見水風雲飄然而來,車淩說:“水姑娘,你來幹什麽?”水風雲說:“來殺了你,車淩,接招吧!”說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長劍挽動,殺了過來,原友清和車淩都各自亮出長劍,但是頃刻之間,便給水風雲打落地上,水風雲冷冷的說:“你的功夫已經大不如以前了!”

原友清說:“姑娘,就算你執著於自己的失敗,難道你忍心看到江南武林再度陷入水深火熱甚至更可怕的道德淪喪的地步嗎?”水風雲喝道:“我練這‘先天劍法’,就是要讓你死去,管他什麽水深火熱,不是我的東西,我憑什麽去珍惜!”

長劍一晃,車淩一把推開原友清,眼見長劍刺來,司徒霜正要出劍,忽然一個人影一閃,一招便擋開水風雲手上長劍,隻見一個黑衣蒙麵人落在水風雲身前,說:“刺殺是最為人不恥的懦夫的行為,你真讓人覺得羞辱。”

水風雲一揮手,白希等人從四麵攻來,那黑衣人手上長劍,靈動異常,在天空泛起一道白光,頃刻將幾個人淩厲的劍氣化於風中,水風雲抬頭一看,外麵已經來了不少人,隻好打個呼哨,飄然而去。

這刺殺也不過須臾之間,那黑衣人也已經飛身離開,司徒霜想知道她究竟是誰,當下飛身趕上,一直到了一片林子裏,那人才停下來,說:“你已經跟了好久!”

司徒霜說:“我不是來殺你的,隻是想知道,為什麽你會救車大哥,你又是怎麽知道的?”那人轉身來,摘下麵紗,說:“我一直都在他身邊,當然知道。”

司徒霜一驚,這人正是妙清,她問道:“你不是已經回到……”妙清說:“就算人回到劍穀,心也能回到嗎?我離不開他,這是真正的愛,雖然他可以對我不屑一顧。”

司徒霜問:“他知道嗎?”妙清說:“如果我真的愛他,就應該永遠不讓他知道。他應該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不僅從不違背道義,連感情也隻能有一個,我不能因為自己的愛而毀了一個正直男人的口碑,如果僅僅是因為同情而賜予我愛情,那麽無疑是對我追求真愛的侮辱,也是對他正直品格的玷汙。你不要告訴他,我將永遠在他身邊,這已經足夠了,愛並不需要兩個人緊緊擁抱在一起,我想你能明白我說的話。”

司徒霜忽然問:“我能知道,你到底愛他什麽嗎?”

妙清說:“他的正直和無私,他的英俊和瀟灑,他的肚量和胸襟,他的智慧和才華,他嘴角的淺淺微笑,和身上的彬彬氣質,他舉手投足的優雅,和來去之間的英武,他平和的態度,和莊重的神色,他為了別人不惜犧牲自己的品格,他作了好事不願別人知曉的方式,他君子的風範和偉人的氣魄,他獨一無二的魅力。我想也許每一個人都會有自己喜歡的人,而我喜歡的,則是最值得我喜歡的人,因為無論是暗裏的所見,還是民間的聽聞,都讓我覺得他近乎完美的人生品質,你無法想象,我這麽形影不離的在他身邊,這麽多年,從來沒有見到過他任何的缺點,或者,他的缺點因為他真誠的麵對和毫不掩飾的修改,而讓我真正佩服,而世間任何一人,都不可能經曆這白天黑夜坦蕩麵對世人的考驗。”

司徒霜點頭說:“那就算他遠在契丹的時候,你也在他身邊?”

妙清說:“不錯,要真想追隨一個人,於你我而言不是難事,我還知道你暗中救佟澤的事情,你和我難道不是一樣嗎?”

司徒霜搖頭說:“不一樣,完全不一樣,看似一樣,可是結果和心境是大不一樣,說起來,我可沒有你幸運,沒有你始終如一。你實現了你來江湖的所有夢想,而我,隻是在不同的利益和追求中不斷的權衡,最後喪失了方向和信心,一敗塗地。”

妙清一笑,說:“我很簡單,一當選擇了一個人,一件事情,那就是一生一世,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而讓我覺得幸運的是,他值得我這樣,我希望能夠保護他,直到我不能作任何事情為止。”

司徒霜一笑,忽然身邊人影閃動,已經有一群人將她們團團圍住,隻聽遙香大聲說:“這些都是殺手,是刺殺總使和盟主的殺手,一個都不能留下,殺了她們!”司徒霜說:“這個婦人不好對付,咱們走吧。”

妙清一笑,兩人身形轉動,轉眼已經消失在林子之外。

司徒霜看著東方漸漸明亮的雲層,皺眉說:“今天又是一個陰天,看來天氣越來越冷了。”妙清笑了笑,司徒霜說:“象你這樣真好,簡單,不用多想,而我,一直在懷疑自己,在想一個人應當怎樣活著。”

妙清說:“我想的隻有我自己,而你,想的是整個武林,我是自私的,所以是簡單的,你是無私的,所以是艱難的。我們共同經曆了那麽多日子,我還不知道你,內心如同火一樣的熱烈,看到別人幸福是你最大的快樂,所以會那麽堅定的支持佟澤,而現在又那麽堅定的離開。雖然很累,但值得敬仰,可惜我沒有這樣的心境。”

司徒霜心裏一顫,心想原來在她眼裏我竟然是這樣一個人,其實哪有偉大的人,所謂的偉大也不過是經過修飾之後的說辭罷了。就如當時佟澤的九死一生一樣,在太平盟人的眼中,他幾乎成了神,其實,他還不是一個世人不知姓名的神秘女人的棋子而已。

妙清接著說:“我要走了,你會去哪裏?”

司徒霜搖頭說:“我也不知道,妙清,你們劍穀以練劍為唯一的生活方式,你的師父師父告訴你,學劍是為了什麽?”

妙清說:“為了生存,為了更加強悍,為了更加純熟的運用大自然浩蕩的力量,改變我們生活的世界。這就是劍穀中每一個人學劍的目的,雖然很明確,卻從來不真實,因為來學劍的人,不是為了名利,就是為了聲譽和地位,有的甚至是為了滿足自己飛天遁地的願望,現實總是將一切用最簡單的方式展現,由不得人總結出一條結論,你看到的不同的人,她們有自己不同的生活方式,而且都不可改變。”

司徒霜說:“每個人都是固執的,他們覺得自己才是正確的,所以不管別人怎麽勸阻,除非自己讓自己改變,否則,一切隻是徒勞,到底一個人應該擔負起他的職責,還是享受他的生活,是該奉獻還是該獲取,根本無人知曉,不過人們都知道,難能可貴的是奉獻,是將自己的生命以給別人帶來幸福為榮耀的任何舉措,而在我看來,一個真正懂得劍道的人,應該思索的問題不僅是自己的生存,還是人之所以成為萬物靈長的原因,我想天地萬物互有消漲,說不定今天看來不起眼的動物,有一天卻是主宰,正如人類當年也是茹毛飲血的可憐動物,受著威猛野獸的欺淩一樣,人之所以走過蠻荒的時代,來到現在,主宰著萬物,推動著世界,所憑的絕不是人的享受,也不是人喜歡剝奪別人財富和權力的品行。”

妙清一笑,說:“為什麽會想這麽多?”

司徒霜歎說:“有時我也告訴自己不要想,也許事情並不是想象中的那樣,這個世界是什麽樣子,沒人能夠明白,說不定隻是神靈操縱下的一局棋而已,但是我想作為一個人如果隻是渾渾噩噩的生活,吃飯、睡覺,慢慢變老逐漸死亡日複一日那活著的意義何在?我們不是隻會玩弄長劍的動物,我們是人。”

妙清看到東方已經大亮,雖然看不到太陽,但光亮已經顯現。

司徒霜嗬了口氣,說:“不過,你保護了車大哥,就是保護了千千萬萬的武林中人,你在無意中一樣作了一件難能可貴的事情。畢竟,不管怎樣,要洞悉天機也好,要造福天下也好,我們得要對付那些可惡的人,那才是我們要對付的最可怕的敵人。不多說了,再說,你要以為我是一個教條古板的老頭了。”

她們分手之後,司徒霜無聊的走在道上,看到四周陌生的忙碌的人群,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似乎那些人都在嘲笑她的無聊。

她信步來到一個亭子裏,隻見一個人正在那裏彈著琴,悠閑自在,她想這裏不是太平盟的地界嗎,這個江湖中人似乎並不是太平盟人,不然不會這麽清高。

她坐在一旁,忽然幾個人衝了上來,幾支劍一起刺向彈琴的藍衣人,彈琴之人手上一挽,大袖一卷,將那幾人遠遠逼開,一麵彈琴,一麵說:“這也叫刺殺嗎?也太看不起我了,派了這麽幾個不中用的家夥。”

那幾人給逼得連連後退,一直出了亭子,其中一人好容易穩住身形,喝道:“姓藍的,你殺了我大哥,就算走遍天涯海角,我們也要找你報仇。”

司徒霜這才記起這瀟灑的藍衣人乃是黃山派七劍之一“失魂劍”藍模。藍模笑說:“好,你們練好劍法,再來找我。”那大漢喝道:“就算你化成了灰,我們也不會放過你。”

司徒霜見那幾人離去,不由問道:“你放過了他們,難道不怕別人尋仇?”藍模說:“尋仇本就是江湖生涯的一部分,難道避得了嗎?”司徒霜說:“黃山和太平盟勢同水火,你又不怕被太平盟人暗算,或者你自己也知道,人山人海的攻勢,沒有幾個人能幸免。”

藍模沒有停止彈琴,說:“這就是真正的生活,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就是死亡,也不在自己的預料之中。”

司徒霜說:“以前的‘失魂劍’可不是這樣毫無鬥誌,為什麽忽然會放棄一切,喜歡這山水和琴弦?”藍模說:“以前的心境,苦苦的追尋人生的出路,希望用自己的劍掃盡天下惡魔,把這世界按自己的意思改的完美,沒有一點遺漏,因而苦苦思索,耗盡心機。忽然有一天,發現自己不過是沒有真正明白生命的意義而已。你看那形形色色來來往往的人,各自有自己的幸福,有自己的想法,對自己的人生有不同的設想,每一種在他們自己看來都是完美的,純潔的,永恒的,正是這璀璨的構想使這世界五光十色,美麗而富有魅力,使人奮進,充滿活力,而我,卻希望讓他們成為我的棋子,這根本違背了天地萬物運行的規則,所以我苦思無果,忽然有一天聽到有人罵我,我才明白,我真的錯了。”

司徒霜問:“聽到了誰罵你?”

藍模說:“我在仙都會的時候,聽到幾個仙都會的弟子罵我濫殺無辜,我以為是在拯救仙都會的人,使他們免於遭受折磨和苦難,可是他們看來,真正使他們陷入危機的卻是我們。我不過是在作一件自以為是,別人認為是無中生有的事情而已。其實這世界是苦難的,還是幸福的,一切都隻是一個看法而已,你可以說他美麗和充滿了際遇,也可以說他充滿了危機和苦難。這就是世界,正因為形形色色,才見到不同的想法,不同的人,交織出五光十色,你看這琴聲多美,是因為有了五音的調和,這山水多壯觀,是因為有了山水的交融,五味合和才能調出人間的美味,五行相生才導致世界的生長,我連這最基本的道理,都沒有明白,居然還想著改變這個世界。”

司徒霜一笑,說:“也許我們每個人都不是神靈,不能規定世界的走向。我的確應該換一個眼光,不要把一切用我認為理所當然的標準來衡量,看看人間甜美的笑容,看看人們愉快的步子,原來,一切並沒有因為我的想法而改變。”

藍模依然彈著琴,司徒霜靜靜的聽著,忽然說:“我也好想學會彈琴,可是實在不會,好希望自己能夠彈出一首完整的曲子,那樣多有味道。”藍模笑說:“在一株古老的梧桐樹下,在一縷嫋嫋的香煙裏,白衣嫋繞,風雲飄蕩,琴聲悠揚,一個多情的公子,手執玉簫,緩緩而來,一曲動人的調子,郎情妾意,婉婉道來,一個千古的佳話,由此產生——那不過是一個場景罷了,平凡的生活,並不是充塞了這樣完美的經曆。”

司徒霜靜靜的聽著,心裏也不知自己喜歡什麽樣的人,也許有時人就是如此,忽然間迷惑起來,不知自己喜歡什麽,甚至連生死都無所謂。

藍模一曲彈畢,便抱琴而去。司徒霜再離開亭子的時候,已經覺得天地廣闊了許多,來到街上也覺得心情舒坦了好多。

他來到街上,遠遠的看到華寧帶著幾個紅衣人意氣風發的走來,她遠遠看著,心想:倘若他成了太平盟主,將自己置身於權力的漩渦,以他的本性和智慧,能夠應付嗎?她有些後悔,覺得應該找一個更有野心更適合的人。不過想到那樣不但是對他自己,甚至對太平盟也是一個災難,覺得華寧善良的稟性若能清楚的洞察周圍的動靜,也許能夠應付。

她當時也認為自己能夠克服心裏哪怕是一百個不願意,很樂意的接受現實,可是她卻遠遠的離開,從此再不願回首往事。

人總是會犯這樣的錯誤,因為太喜歡一件東西或是太需要一件東西而忽略了隨之而來的附屬品,比如得到財富意味著將可能失去看到山珍海味的樂趣和珍惜一切的心態,得到權力將意味著失去朋友和失去時間的可能,而對那些渴求財富與權力的人而言,他們不會在乎隨之而來的後果,隻是在得到後陷入新的彷徨和不安,妄想擁有所有的快樂。

隻見遙香在幾個人的簇擁下,來到酒樓上,聽著小曲,看著樓下的人,司徒霜對著遙香一笑,遙香遠遠的看著,冷眉哼了一聲,便又轉身聽曲。

司徒霜知道她所經過的地方都是懼怕她的人,所以她不用說一句話,就能實現自己的心願。

不過她可不知她心裏是否因此而快樂。

連遙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著什麽。

司徒霜穿過大街,忽然覺得身後有人跟著,她忽然轉身,看到一個人影閃動,她急忙追了過去,來到一個巷子裏,隻見是個少年公子,她問道:“為什麽跟蹤我?”那人手上一動,一把匕首刺來,司徒霜急忙閃身讓開,伸手抓住他的手腕,說:“說出來!”

忽然聽到身後有人說:“司徒姑娘,我想問你一件事情。”

司徒霜轉身來,隻見李慕華走來,說:“是我讓他找你,他剛才通知了我,若不是我趕來,姑娘說不定會殺了他。”司徒霜平靜的說:“我可不是殺人狂魔,隻是奇怪為何有人跟蹤我。”

李慕華說:“如果我猜的不錯,冷翡翠應該在你手上。”

司徒霜說:“不在。”

李慕華說:“都說八月十五那天是冷翡翠被盜的日子,其實,冷翡翠在之前已經不在了。”司徒霜奇怪的說:“你怎麽知道?”李慕華說:“據錢莊的高手天劍先生陸見成所說,有一個神秘的婦人,曾經出現在錢莊,盜走了真正的冷翡翠,她身手太高,沒人能夠抵抗,所以陸見成他們隻好想了這個辦法,來堵住那些知道錢莊有冷翡翠的人的嘴,否則,錢莊將永無寧日。”

司徒霜問:“一個紅衣婦人,輕功卓絕。”

李慕華點頭說:“這個紅衣婦人將冷翡翠拿來後,煉出兩把神劍,寒若冰霜,威力無比,一把名字叫做‘掠寒’,一把稱為‘輕霜’。”

司徒霜心裏一驚,忽然似乎明白了什麽,那婦人盜走了翡翠,使錢莊之人不勝其擾,然後她讓佟澤和錢莊談了一筆交易,翡翠所鑄的劍到了我手上,……一切就像她預想的一樣往前走著,而一切已經實現,為什麽她遲遲不現身,她到底是誰?

她問:“你的意思是?”

李慕華說:“我想借你的劍一用。”

司徒霜說:“我隻有一把輕霜,難道你要到太平盟去找掠寒劍?”

李慕華說:“我隻是想看看,冷翡翠有沒有傳說中的力量。”

司徒霜說:“六陰聖女是如何統治了武林,這永遠是一個謎,你們不會參透。與其相信一件物事能夠改變江湖,不如好好的練習你的武功,錘煉你的智慧,看你能不能真正控製你手上的東西,你以為六陰聖女憑的是翡翠嗎,如果是,她就會把翡翠傳下來了,想想她曾經有過的美德,謙卑、善良、智慧和英勇,你們都有嗎?”

李慕華愣在那裏,司徒霜一笑,說:“在這裏找不到你要找的東西,我要走了。”

她沒有理會李慕華的舉動,也許他正在思索,這是他人生一個關鍵的轉折,決定著他以後的方向以及他統率的那一片江湖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