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幕把金玉枝按進車裏,周鷗把她的兩個包拿起來,放在車後,他們正要離開,李暢氣喘籲籲地趕到了,看到金玉枝被抓起來,驚訝得說道:“搞錯了沒有啊?”

鐵幕恨恨看著他說道:“車裏沒地方了,你自己打車回局裏吧。”說完,一腳油踩下去,車子嗖地一下竄出去,貼著李暢的腳尖,嚇得他後退了三步才站穩。李暢不敢耽擱,叫住載他來的正要離開的出租車,跟在鐵幕的車後,一前一後回到警局。

這一次還是鐵幕主審,看著坐在對麵的金玉枝,鐵幕沉聲說道:“金玉枝,你要知道,從現在開始,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將作為將來的證據,做假證和提供偽證一樣是要擔負刑事責任的。你明白了嗎?”

金玉枝經過剛才的驚慌失措,已經平靜下來,恢複了平時驕傲的神色,深深吸一口氣說道:“不必問了,你們不是要問雄誌是誰殺的嗎?是我殺的,對他的死,我負全責。”

羽惠大喜,竟然忘記了做筆錄,呆呆地看著金玉枝,想不到她會這麽痛痛快快承認殺人這樣大的一件事。鐵幕沒有露出太多的感情,內心卻是如海水一般咆哮不停,沉聲說道:“那麽,你詳細說說,你是怎麽殺人的,為什麽要殺害王雄誌?”

周鷗輕輕捅了一下羽惠的胳臂,示意她注意做工作。

金玉枝雙眼頓時失去了神采,輕輕地說道:“那還是在我上高中的時候,那一年,花兒開得很燦爛,是我見到過的最美麗的一年,一個男生從走廊裏衝過來,我猝不及防被他撞倒了,就這樣,我們認識了,他就是王雄誌,後來,我上了大學,他回家待業,大二回家的時候,他穿了一身警服來接我,沒想到,他很適合幹警察這個職業,穿上警服給他平添了無窮的魅力,他很敬業,有著光輝燦爛的前程,盡管大學裏,有很多學長追我,我一心一意想著他,不會跟任何一個男孩子約會,他給我寫了很多情書,那些情書,都被我燒了,感情已經不在了,那些情書就是巨大的諷刺,好像是對昔日纏綿的嘲弄。”

鐵幕三個人默默聽著金玉枝的供述,在他們的眼前好像展現出一幅海枯石爛,愛情永遠不變的畫卷,浪漫、多情、恩愛體貼的兩個年輕男女,他們在花前月下娓娓訴說著愛戀的誓言,手挽著手傾聽細雨絲絲的曖昧情緣,快樂不久遠,愛情難伴終生,很顯然,能讓一個女人對著愛人舉起手中的刀子,需要多深的怨恨和忍受多大的痛苦呢?是什麽讓愛情變了味道,成為悔恨的種子?

金玉枝說道:“我大學畢業之後就跟王雄誌結婚了,那幾年,我們互敬互愛你,人人都羨慕我們的幸福,可是,人的一生哪有那麽長久的恩愛?當阿成長到十五歲的那一年,雄誌的脾氣忽然變了,變得喜怒無常,經常無端發火,還打我、打孩子,酗酒無度,天天不喝醉不回家,一個人在家裏也能喝醉,喝醉了酒大叫大嚷,打人、摔東西,就是上上下下的鄰居們也被他得罪遍了,若不是警局念他辦案子多年,有一些苦勞,可能早把他開除了,任憑我們怎麽忍讓,怎麽破口婆心地勸他,他就是聽不進去,喝了酒,就用一雙殺人的眼睛瞪著我們,這日子,沒法過了,十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就這麽過去了,小霜上了大學,可是,她是被逼無奈去的啊,明明是能上北大清華的料,結果考上了北京一個三流的大學,一個孩子,好好的前程就這麽被毀掉了,還有阿成,如果不是雄誌酗酒,他怎麽能進聯防隊?弄到現在,連一個女朋友也找不到,我實在受夠了,等小霜上了大學,以前積攢下的怨恨一下子爆發出來,我就殺了他。”

鐵幕聽著金玉枝歇斯底裏的供述,心裏隻有哀哀地歎息,人間多少哀和愁,就在一念之間啊,自從獵槍被卷入搶劫案子開始,悲劇就開始一幕幕地發生,王雄誌為什麽酗酒?就是因為他失手殺死了一個無辜的獵人,他是警察,知道殺人的後果,人們看到的隻是殺人的事實,有誰在乎過王雄誌殺人當時的狀態?他是在精神恍惚的狀態下殺了人的,可是,他沒有勇氣站出來承認事實,陷進自責的痛苦裏不能自拔,酗酒,成為忘卻一切的良藥,王雄誌幹了一輩子警察,難道會不曉得酗酒的嚴重後果嗎?他這麽失去理智的痛苦,最終又釀出另一個家庭悲劇,當金玉枝向丈夫舉起刀子的時候,她的心也是痛苦的,也在流血流淚的。理智和現實,感情和心靈,像是一株藤蔓死死纏住王雄誌一家人,當昔日的感情被傷害之後,換來的卻是更為嚴厲的報複,金玉枝總是拿過去的幸福跟現在的不幸相對比,越是比較越是不甘心自己的現狀,終於失去了理智,一如王雄誌失去理智一樣,毀了自己也毀了別人,毀了親人再毀了家庭。

周鷗看到鐵幕的心情很不好,她聽著金玉枝的訴說,已經把酒鬼的變化跟獵槍對鐵幕所說的一切串聯起來,了解到這一切悲劇的始末,打斷了金玉枝的訴說,直截了當地說道:“你還是說說怎麽殺死王雄誌的吧?是購買的凶器還是從什麽人手裏得到的?你是怎麽布置的現場?”

金玉枝慢慢閉上眼睛說道:“自打我進來了,就沒打算活著出去,今天我太累了,還是明天再說吧。”

鐵幕抬手阻止了周鷗的窮追不舍,說道:“算了,今天就審到這裏吧,明天接著審。”

周鷗頓時心中怒火中燒,當時不好發作,出了審訊室,拉著鐵幕的衣袖說道:“明明是可以審訊完畢的,為什麽要聽她的話,留到明天再審?”

鐵幕掰開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說道:“你以後,會明白的。”頓了頓,繼續說道:“等你,結婚了以後,就會明白,一個家庭,對於還愛這個家庭的女人,意味著什麽。”

“什麽?”周鷗看著鐵幕高大的背影,她似乎明白了一些什麽,是啊,一個破碎的家庭,一個可憐的女人,一個親手殺死了丈夫的女人,難道,不是因為愛嗎?對一個心中還有愛的女人,能要求太多太多嗎?

鐵幕來到王布野的辦公室,王布野看著他,平靜地說道:“你不必說什麽,一切,我都知道了,唉!想不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其實,對這件事,我們都有責任。”

鐵幕知道,他說的是什麽,酒鬼是他們的同事,早就知道他酗酒,可是,他們都沒有去堅決阻止,如果,酒鬼早一天從這樣頹廢的狀態走出來,還會是這樣的結果嗎?一切都能改變,可是,身為酒鬼的同事,每個人都聽之任之,對酒鬼的一切隻在工作上關心,從來不曾走入他的生活,不曾從精神上給他支持,盡管從法律上同事們並不需要承擔責任,作為鐵幕和王布野的心情並不輕鬆。

鐵幕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王布野說道:“我想為金玉枝創造一些方便的條件。”

“你看著辦吧,我想,如果酒鬼還活著,他一定不會怨恨自己的老婆的,對於他來說,死,是一個必然的結果,你也不必難過,案子破了,你的功勞我會上報的。”

鐵幕的嘴角**了一下,心裏很想說,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情願這個案子永遠不要破,他忍了忍,沒說什麽。轉身要走,王布野說道:“你忘了說謝謝。”

鐵幕轉身過來,語氣艱澀地說道:“謝謝。”

“拿出一點精神來,明天還要繼續,這件事總要過去,活著的人還要繼續,死去的就讓他死了吧。”

鐵幕很認真地點點頭說道:“好的,我會記住的。”

出了王布野的辦公室,周鷗很擔心地看著鐵幕,說道:“你沒事吧?”

“我沒事,其實,我也很想喝酒喝醉了,可是,我沒酒鬼那樣的勇氣。”

“何必那麽自責呢?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應該學會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作為一個男子漢,如果沒有承擔的勇氣,不覺得羞愧嗎?”

鐵幕深深吸口氣,說道:“謝謝,剛才,我謝謝了頭兒,現在,我謝謝你。”

周鷗看著他發紅的眼睛,抬了抬手很想撲到他的懷裏痛痛快快大哭一場,要知道,她說得他開心了,她呢?誰來哄她開心呢?要知道,她的傷心並不比他少啊。正如那首歌裏麵唱的那樣:你隻看到了我打在鍵盤上的字,卻看不到我滴在鍵盤上的淚。周鷗的哭泣永遠在心裏,不會坦白給任何人看,她忍住淚水,做出笑臉給鐵幕看,鐵幕卻看不到背人處流出來的淚水。也許,愛情就是這樣的吧,總要有人來抗,總有人來背負,總有人在幕後做出犧牲。

在周鷗的心裏,能為他做出再大的犧牲,能換來他一句謝謝,已經心滿意足,所有的悲傷,所有的委屈,付出的一切都是有價值的,愛一個人就是這麽傻,這麽執著,這麽難,這麽難。

鐵幕開著車慢慢走在大街上,最後實在走不動了,停在民安路的街口,打開音樂,裏麵是容中爾甲的《高原紅》,裏麵傳出高亢雄渾的聲音:許多的歡樂,留在你的帳篷,初戀的琴聲撩動幾次雪崩,少年的我,為何不懂心痛……

鐵幕正當容忍下心裏的陰影,要開車回家的時候,車窗的玻璃被敲響了,一個騎著摩托車的交警停在車旁,伸手示意他打開車窗,鐵幕沒好氣地看了交警一眼,說道:“什麽事啊?”

那個交警掀開頭盔,鐵幕這才看到一張明豔的臉,原來,這是一位女交警,鐵幕的不耐煩馬上拋到九霄雲外,把腦袋探出車窗外,距女交警的身體很近,能清晰聞到一股馨香的味道,他使勁嗅了嗅,女交警覺察到他的動作,罵了一句:“流氓。”

鐵幕愣了一下,貌似不認識他的警察不多,怎麽這個女交警會不認識他呢?脫口問道:“你是新來的吧?”

“關你屁事。”女警的粗口讓鐵幕再一次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