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鷗歎了口氣,放開鐵幕,走到鍾英男的跟前,低聲說道:“你跟我來。”

鍾英男被周鷗對鐵幕的溫柔驚呆了,忘記了心裏的怒氣,其實,她對鐵幕有些誤解,並不是真的生氣,作為一個年輕的女孩子,需要做出怒氣的樣子來維護自己可憐的自尊,需要破口大罵來證明自己不是一個讓人隨意拿捏的人,她的注意力放在鐵幕的抗拒上麵,如果鐵幕跟她對罵,就會讓她更起勁,失去了鐵幕這個唯一的對手,她感覺到茫然,無所適從。

周鷗輕輕拉住她的手,鍾英男就乖乖跟著周鷗走了,找到一個背人的地方,李暢送來一瓶清水,周鷗對鍾英男說道:“拿著它。”

讓鍾英男拿著水瓶,周鷗慢慢地細心地給她洗臉,鍾英男這才聞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心裏一陣惡心,周鷗對她不像對鐵幕那麽溫柔,讓鐵幕吐出來就沒事了,而是命令鍾英男忍住,千萬不要吐出來,周鷗說道:“不要吐出來,要忍住,你一個漂漂亮亮的女孩子,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吐得滿地都是,惡心不惡心啊?要忍住啊,千萬要忍住,一會兒就沒事了,來來,捏住鼻子,洗一洗就好了,這是第一次,要忍住啊,以後,你的心誌更加堅定,更加見慣不怪了,你要記住,你跟鐵幕不一樣,他們男人已經把神經繃得太緊了,忍下去會受傷的,你不一樣,隻要別去想,別去聞那股子味道,就會沒事的,今晚回家喝點酒,好好睡一覺,明天就會沒事了,開開,洗一洗。”

經過生死場麵的人都知道,事後處理不當會形成心理上的陰影,經過這次,鍾英男會變得堅強,鐵幕見了死人頭都不驚不怪不惡心的人,忍耐度已經到了極限,經過這次麵對麵殺人,他需要療養,需要開導,不能瞞著忍著,繼續忍下去,心理上的壓力更大。

鍾英男隻是聞到血腥味感覺到惡心,她沒有見到疑犯死的時候的情景,視覺衝擊力相對弱一些,隻要戰勝自己的**就可以了,鐵幕的惡心是心理上的,恢複的速度和強度緩慢很多。

鍾英男猶如掉了魂一般,對周鷗言聽計從,精神恍恍惚惚,人在虛弱的時候最需要一個細心體貼的人給他安慰給他信心。

周鷗扶著她走到不遠處的車裏麵,從這裏看不到現場上的情景,實際上,很多警察把臉扭到一邊,努力不去看死人,血紅的鮮血和白花花的腦漿流了一地,血腥味飄出很遠,看了,晚上會做噩夢的,會吃不下豆腐腦的。

周鷗讓蹲守在車裏的警察開車,送鍾英男回家,開車的警察捂著鼻子,避開刺鼻的味道,鍾英男身上的血腥味道很濃,鍾英男隻能聞到自己臉上已經淡化的血腥味,身上的味道已經跟她溶為一體,聞不到了,這叫近香無味,近臭無惡。

到了刑事科,周鷗帶著鍾英男洗了一個澡,讓羽惠拿來一身幹淨的衣服,鍾英男幹幹淨淨利利索索出來,感覺整個人像是虛脫了一般無力,剛才那個凶神惡煞一般的女警看不見了,出現在人前的是一個爽爽朗朗的英姿颯爽的女交警。

李暢陪著鐵幕回到家裏,鐵幕對李暢說道:“你回去吧,我沒事的,告訴頭兒,有事,明天再說,今天我要休息。”

李暢做出輕鬆自如的表情說道:“好的,鐵哥,你好好休息,就是多休息幾天也沒事的,你還算不錯,換做是我,連槍也拿不穩,更不要說一槍斃命了。”

王揚下班之後看到鐵幕竟然在廚房裏忙活,很是驚奇,邊走邊嗅說道:“今個兒,太陽也沒打西邊出來啊?”

鐵幕給她一個燦爛的微笑,說道:“以前,父母都上班,姐姐一心一意撲在功課上,家裏隻有我最清閑,那時候,我就會做飯炒菜了,一個人生活以後,懶得動手,大多數都是湊合湊合,吃點泡麵什麽的,今天高興,要不,在你的眼裏,我真的是一個什麽都不會的懶人了。”

“今天高興?為什麽啊?”王揚很是好奇。

鐵幕把蒸鍋打開看了看說道:“裏麵的甲魚還沒熟,還要稍等幾分鍾,嗯,你問我為什麽高興啊,唉!難過,別人難過,我就高興,怎麽樣,你滿意了吧?”

“哼,不想說就別說,說的啥,聽不懂。”王揚意興闌珊地回到客廳,把外套脫下來,展露出玲瓏婀娜的曲線身條,回到廚房外麵說道:“對不起啊,鐵哥,我媽媽這個人,我拿她也沒辦法。”

“你說啥?噢,我想起來了,是借錢的事兒吧?已經擺平了,沒事了,來來來,你嚐嚐我的香辣帶魚做得如何?味道正不正?久不露一手,再不下廚,手藝全廢了。”

“嗯,還不錯,就是有點辣。”王揚張嘴接過鐵幕遞過來的帶魚肉塊,嚐了嚐說道。

“你可是四川人啊,怎麽?不能吃辣的嗎?”鐵幕以前真沒注意她是不是喜歡吃辣的。

“還行,我吃辣的耐力比北方人要好,就是擔心,你喜歡不喜歡。”

鐵幕沒有想到,在這樣的時候,王揚最關心的還是他的口味,心裏有點感動,以前,自己是不是太粗心了?對身邊的人關心不多,連王揚喜歡吃啥都搞不清楚,今天,他遭逢巨變,心理上成熟了很多,前幾天從酒鬼之死裏掙紮出來,又大醉了一場,親手開槍殺了一個人,他的性格一下子穩定了很多,一個個活生生的生命,說死了就死了,活著的人,應該更加珍惜手中已經握住的一切,要不,哪一天,這一切都會失去的。

王揚看鐵幕呆呆發愣,像是沒聽到自己的話,心裏覺得不太妙,俗話說,女人愁了浪,男人愁了唱,這個鐵幕不像是開心高興的樣子,倒像是心中藏了心事。

王揚穿上廚罩服,拿過鐵幕手裏的鐵鏟子,推開他說道:“男人,最好一輩子都不要進廚房,沒得把男人氣消磨殆盡了,你還是休息休息吧。”

鐵幕也覺得忽然間力不從心,精神有些恍惚,搖搖頭,歎口氣,離開廚房。

王揚看他頭也不回地走開,愈發相信自己的判斷沒錯,鐵幕今天好像有很沉重的心事,他不想說,就不說吧。

王揚把飯菜做好了千笑棠和王川才回來,隨後,鐵幕拿著幾瓶白酒和啤酒也回來了,千笑棠看到他手裏的酒水,臉色一沉,說道:“男人,最好不要喝酒。”

王揚推了千笑棠一下,說道:“媽,這是鐵哥的家裏,你怎麽一點不見外啊?”

千笑棠沒給女兒麵子,怒道:“我看見了,就是要說說,難道由著你們這些小輩在我跟前胡來?他的家怎麽了?我住在這兒就是歡迎我,不歡迎,可以隨時趕我走啊。”

鐵幕苦笑著對千笑棠說道:“伯母,我怎麽會趕您走呢?嗯,嗯,也對,最好是不喝酒,這些酒,存起來,等您走的時候再喝。”

千笑棠指著鐵幕的額頭說道:“你這是分明在氣我啊,當著我的麵說我走,哼,偏偏不讓你如意,這是你的家,也是我女兒的家,你不願意看見我,可以離開的。”

王川目瞪口呆地說道:“媽,這是咋回事?您弄反了吧?姐姐,媽不太正常啊。”

王揚揮揮手說道:“什麽不正常?媽啥時候正常過?真是的,還自稱藝術家呢?高級知識分子,連最起碼的禮貌都沒有。”

千笑棠卻不生氣,說道:“等你長大了,成熟了,就知道了,我是真心為了你們好,現在呢,你們的眼光還達不到我這樣的高度,當然是認為我錯了,可是,我絕對沒錯的。”

鐵幕對千笑棠的執著生出深深的敬意,不管千笑棠所說的是對是錯,阻止鐵幕飲酒還是對的,畢竟他曾經有過醉後失態,被鍾英男捉弄的先例,盡管鐵幕不在乎錢,兩萬元的債務還是讓他有了真實的壓力,如果,把債務的壓力,失去古柳和酒鬼的壓力,殺人視覺衝擊的壓力,這些統統加在一起,就是鐵幕自己也不敢保證今晚會不醉,醉了以後了?就是失去理智,天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不可收拾的後果。

鐵幕對王揚說道:“伯母是對的,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啊,我聽伯母的話,今晚,不喝酒。”

王揚情願鐵幕傷感的情緒在酒後發泄出來,他把所有的事情憋在心裏,會委屈的,自己的親人就在眼前,鐵幕的親人一個也沒有,在這個家裏,自己就是他的親人,就是他的依靠,王揚很希望鐵幕喝醉了之後,把心裏話統統說出來,讓她安慰他,撫慰他,讓自己成為鐵幕的依靠,而不是,平常時候,她依靠著他,她多麽想成為鐵幕的唯一,成為他傷心的港灣,可是,這樣的機會那麽少。

注定了,今晚是一個平靜的夜,注定了今晚沒有故事,在千笑棠這個當母親的心裏真的希望,女兒愛上的是一生一世的愛人,是一個在最絕望的時候也不會失去理智的男人,而不是有一點點的痛苦就借酒澆愁的朋友,不是輕輕一擊就被打倒的懦弱者,在這個夜晚,有誰能知道一個做母親的良苦用心?

吃過飯,鐵幕心裏的鬱悶不曾解除,洗過澡,重新穿上衣服,說道:“我出去一下。”

王揚的心裏很著急,心裏對母親真是有點怨恨了,若不是千笑棠的幹涉,鐵幕怎麽會在吃過飯又想著出去?她茫然地看了看鐵幕,又看了看千笑棠,實在不知道怎麽做才能攔住鐵幕。

千笑棠心底裏歎息一聲,真是女生向外啊,女兒的心思她又怎麽會不知道?可是,王揚怎麽能明白她的用意?

千笑棠對王揚努努嘴,示意她跟出去。王揚心中大喜,母親的首肯就是給她最大的支持,連忙對鐵幕說道:“鐵哥,我正好也要出去一下,等等我。”

王揚在樓下追上了鐵幕,鐵幕沒有問她這麽晚了要去哪裏,王揚也沒問鐵幕這麽晚了有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