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實現這最初的美好設想,李小槍甚至衝動地逛遍了我們章城僅有的三家百貨大樓。那是一個平靜的午後,全家人都在睡午覺,知了在樹枝上洪亮歌唱,李小槍興奮得無法入睡,於是翻身起床,獨自一人頂著火辣辣的大太陽奔波於三家百貨大樓之間,隻為自己挑選一款稱心如意的自行車。當天晚上,李小槍興致勃勃地回到家裏,在飯桌上他鄭重其事地向父母宣告:“你們給我買輛自行車吧?”

父母麵麵相覷,覺得兒子即將長大成人,應當給予一定的獨立空間。父親首先表示支持,而且發表重要講話:“我覺得,一個男孩子,應該有一輛屬於自己的自行車。”

母親略顯猶豫,但緊接著也表了態:“我同意你爸的說法,買自行車這事值得考慮。”

當晚夜深人靜,李小槍睡的正香,哈喇子流了一枕頭,他正在夢裏騎著新買的自行車風馳電掣,體會追風少年的快感。而在另一間屋子裏,父母卻失眠了,他們正在竊竊私語,共商大事。母親用責怪的口氣說:“你怎麽能答應給他買自行車呢?”

父親說:“兒子長大了,飯量一天比一天多,難道你還要每天接送他上學放學?”

“可你知道一輛自行車要多少錢嗎?”母親理直氣壯地說,“都快趕上咱家一個月的夥食費了。”

父親覺得此言有理,他歎息一聲後,便不說話了。母親卻胸有成竹地拍起胸膛,她說她自有辦法,讓父親明天看她的眼色行事。母親最後還警告父親說:“明天別再自作主張瞎說話了。”

於是第二天一早,李小槍便興致衝衝地拽著父母去了百貨大樓。

他指著一輛銀灰色金屬外殼的山地自行車,異常激動地說:“就是這輛!”

自行車專櫃的服務員迅速靠攏過來,笑容可掬地向他們介紹:“這是黑馬牌自行車,進口貨,融合了當今世界最先進、最人性化的設計理念,騎在上麵舒適耐用。這款黑馬牌自行車的生產廠家是美國的一家曆史悠久的大公司,在咱們章城僅此一輛,絕對的獨一無二,喜歡的話可以騎上去感受一下。”

李小槍急不可待地要騎上去一試身手,卻被審時度勢的母親一把拽住了。母親彎下身去看了看掛在車把上的標牌,上麵標明的價格已經上千元了。母親被嚇得直搖頭。父親吸取教訓,不敢再多說話,也跟著搖頭。

李小槍不明白爸媽為什麽不喜歡這輛車子,這可是他用一下午的時間精心挑選出來的精品車。他帶著疑問對父母說:“這輛車子不好看嗎?”

李小槍說完眼巴巴地望著父親,等待答複。父親支支吾吾地說了好看,然後就被母親一聲嚴厲的咳嗽給震住了,慌忙改口說:“不好看,非常不好看。”

李小槍倔強地說:“可是我覺得好看,而且它是章城絕無僅有的自行車,怎麽會不好看呢?”

父親拍著李小槍的肩膀說:“走吧,咱們再去另外兩個大樓看看。”

李小槍任性而堅定地說:“我不,我就要這輛黑馬牌的,我就要獨一無二的!”

母親把心馳神往的李小槍叫到一邊,語重心長地對他說:“我把我那輛自行車送給你,我那輛也是咱們章城獨一無二的。”

李小槍眼珠子一轉,說:“那不行,你那輛破得都沒人要了,隻能等著賣給收廢品的,我才不要呢,我要黑馬牌的。”

母親聽了氣得臉麵紅脹,當即轉身就走了,還丟下一句狠話:“你愛找誰買找誰買,反正我是不給你買!”

看著母親真的一走了之,李小槍隻能去巴結父親了。他來到父親麵前,還沒開口,父親就先說了:“你媽都走了,咱們也走吧。”

李小槍詫異地說:“可是我的自行車還沒買呢。”

父親說:“錢都在你媽那兒,她這兩天火氣大,等她氣消了,咱們再來買。”

李小槍擔心地說:“可章城就這一輛,要是被別人買走了怎麽辦?”

站在一旁的服務員依然笑容可掬地說:“你們可以先交一點訂金,它就不會被別人買走了。”

李小槍眉開眼笑地說:“爸,咱們先交訂金吧,然後再回去等媽媽消氣。”

父親不耐煩了:“我不是說了嘛,錢都在你媽那兒,我兜裏一分錢也沒有。”

李小槍最終還是沒能如願以償。他戀戀不舍地離開百貨大樓時,不斷地回頭去看那輛我們章城獨一無二的黑馬牌自行車,他感覺自己離它越來越遠了,像一次沉重的道別。

在回家的路上,李小槍垂頭喪氣地跟在父親身後。路兩旁的梧桐樹葉被太陽曬得蔫頭耷腦,在這個無風的夏日裏,樹葉集體低頭沉默,為李小槍最初美好設想的破滅表示沉痛哀悼。

在那個等待步入初中階段的漫長暑假的剩餘時間裏,李小槍一直惦記著那輛黑馬牌自行車。他寢食難安,整日誠惶誠恐地跑去百貨大樓,傻嗬嗬地看望那輛他認為原本就應該是屬於他的自行車。他心中還存有一絲希望,他覺得隻要等到母親的氣焰消解下去,這輛章城獨一無二的自行車早晚會是他的。

直到有一天,李小槍得到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自行車專櫃的服務員告訴他,商城最近正在搞促銷活動,那輛黑馬牌自行車也在促銷活動之列,要打折出售。李小槍高興地跑回家去,鼓起勇氣跟母親說:“那輛自行車打折了,比以前要便宜好幾百塊呢。”

母親當時正在嗑著瓜子看電視,聽了李小槍帶回來的消息後,差點被瓜子皮卡到嗓子裏,母親一怒之下拍案而起,雙目圓睜。於是李小槍明白了母親的氣焰尚未消解,趕緊縮頭縮腦,灰溜溜地鑽進自己的臥室裏。

李小槍唉聲歎氣地躺在**,他在盤算著不能再等了,他要靠自己的能力去買下那輛我們章城獨一無二的自行車。從那一刻開始,李小槍開始了省吃儉用、艱苦樸素的生活,他要竭盡全力地攢錢買車。

歡樂而輕鬆的暑假頓時變得任務艱巨起來,李小槍再也沒有心思跟院裏的小夥伴們踢球或打遊戲機了。他每天除了吃喝拉撒睡之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提著一個編織袋子,在附近的幾條街道上徘徊遊走,撿拾路邊的易拉罐和礦泉水瓶子。他必須忍辱負重,不再買一支雪糕、一瓶汽水,不亂花一分錢,他將寥寥無幾的零花錢和自己賣廢品掙來的毛票,統統搭理整齊,裝進一個小鐵盒裏。然後在每天晚上睡覺前,李小槍都要打開小鐵盒認真細數一遍,看看距離那輛黑馬牌自行車還差多少,並以此激勵自己第二天要再接再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