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槍終於明白了,他趕緊把瓶子遞到老太婆手裏。老太婆接過可樂瓶子時笑得更開心了,她還對李小槍說了聲“謝謝”,然後將瓶子裏剩餘的兩口可樂喝掉,心滿意足地走開了。

李小槍看著老太婆步履蹣跚地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去,她吃力而遲緩地移動著那堆年邁而沉重的身體,李小槍瞬間就被這一幕辛酸的畫麵打動。他看見老太婆身穿一件破舊而單薄的紅色T恤,T恤背麵的花紋印著兩個黃顏色的毛筆書法字:章城。這件洗舊的衣服因年久而失色,布滿瘡痍般的破洞,肮髒得就像剛從垃圾堆裏撿回來的。老太婆雖然步伐不穩、衰老婆娑,但精神尚好、體格硬朗,這極大的展現出她對生活的忠誠與忍耐,是對現實命運的一種無聲的批判。看到這裏,李小槍突然聯想起19世紀法國現實主義畫家米勒的著名畫作《拾穗者》,然後李小槍也隱隱地想,如果我會畫畫的話,一定就要將這一幕畫成一幅曠世之作,取名叫《拾瓶者》。

時間飛快流逝,兩個小時以後,那些在兩個小時之前被李小槍大口喝下的可樂,現在在他體內該吸收的吸收、該轉化的轉化,已經完全變成熱乎乎的尿液存積在**內,等待著通過輸尿管到達****並最終從****上的尿道外口裏排出體外。

此時此刻,光頭李小槍正快速騎著台灣號急於尋找一個廁所解決小便的問題。他飛快地騎著車子轉了幾條街道,卻不見有廁所的影子,現在他的**已經感到輕微的脹痛,大有即將溢出的跡象。李小槍咬著牙使勁憋著不讓尿液失去控製,他在這種極具痛苦的情況下忽然發現,原來章城竟然沒有一個公共廁所。於是,李小槍在失望之極,在憋尿憋到難以繼續忍受下去的時候,他大喊一聲:“還讓不讓人活了!”

李小槍用力地憋著尿液,把臉都給憋紫了,憋到最後,他兩腿開始發軟,並伴隨著劇烈的顫抖,他連自行車都快蹬不動了。李小槍心想,要是再找不到廁所,那就隻好在路邊的梧桐樹下就地解決問題,全當是給樹木施肥。李小槍深知在大庭廣眾之下掏出那黑不溜秋的東西來撒尿是在踐踏文明的卑劣行為,但他轉念一想,如果自己被一泡尿憋死這實在是太冤枉。

李小槍忍辱負重,又接著憋了一段時間,簡直要把自己憋得口吐白沫了。就在李小槍頻臨絕望的時候,他緩慢而無力地拐過一個街角,突然奇跡般地看到遠處隱隱約約出現四個無比親切的大字:公共廁所。這簡直就像在沙漠裏看到了綠洲。李小槍痛苦的臉上艱難地笑了一下,這笑容讓他的臉看上去更加扭曲了,可是他不敢大笑,他一大笑下麵繃緊的**就會鬆弛,一鬆弛尿液就會滋出。

李小槍奮力一搏,憋足勁蹬起車朝公共廁所而去。在衝刺的過程中,李小槍又仔細觀望了一下那座公共廁所的外形特征,並確認那就是一座貨真價實的廁所,不是自己在絕望之際的幻覺,不是海市蜃樓。

行至公共廁所前,李小槍匆匆忙忙地把台灣號扔在地上,竄進臊氣衝天的男廁所。那裏麵髒亂不堪、淤泥遍地、蠅蟲亂舞,李小槍踩著墊在泥湯上的磚塊走到小便池前,手忙腳亂地解開褲帶,拿出那憋壞的小東西,稍一放鬆,水柱嘩啦噴湧而出,這種**的快感妙不可言,讓李小槍終生難忘。這時,李小槍卻聽到外麵有人在喊:“出來別忘交錢,小便三毛,大便五毛,衛生紙兩毛錢一份。”

李小槍的尿還沒撒完就聽到要交錢的消息,這讓他非常掃興。李小槍邊撒尿邊想,公共廁所屬於政府投資建設的利民設施,與人民的生活息息相關,也是城市文明程度的重要表現,用人民繳納的稅款來修建的公共廁所原本就人民自己的,人民來此拉屎撒尿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怎麽還要收費呢?李小槍想不明白,紮好腰帶來到廁所外麵的管理室窗口前,極不情願地遞進去一張十塊錢的鈔票。兩秒鍾後,這張麵值十元的錢又被撇了出來,裏麵的人態度強硬地說:“拿零錢,找不開!”

這種咄咄逼人的口氣讓李小槍異常討厭,使他忍不住地聯想起火車站裏的那些狗頭售票員們,廣大人民群眾排了半天的隊,好不容易才來到窗口跟前,售票員們不懂得報以微笑就算了,竟然還倒打一耙,統一的一副橫眉冷對的樣子,好像買票的人欠他們錢似的。李小槍又把錢扔進了窗口,沒好氣地說:“沒零錢,就這個!”

那張錢被揉成團,再次被裏麵的人狠狠地撇了出來:“沒零錢你自己想辦法,反正我這裏找不開!”裏麵的人還威脅道:“你要是再扔進來,我可就不找錢直接收下了。”

李小槍把錢從地上撿起裝回自己口袋,他憤憤不平地跟裏麵的廁所管理員理論,他說國家早就規定公共廁所不讓收費了。還沒等李小槍把大道理羅列完,裏麵的人就不耐煩地打斷他說:“狗屁規定,在這裏我就是國家!有本事你憋著,別在我的地盤上拉屎撒尿!”

這句話徹底把李小槍給惹惱了,他嚷嚷著說:“老子就在你這裏撒尿了,就不給你錢,怎麽著吧!”李小槍扶起地上的台灣號,說著就要走開。

裏麵的人也急了:“白吃白喝不行,白拉屎白撒尿也不行,你走一個試試,我還收拾不了你了!”小窗口旁邊的那扇朽木門咣當就開了,聽聲響應該是用腳踹開的。

李小槍猛地回頭去看,愣住了,那人提著半截掃把站在廁所管理室的門口,他看到李小槍時,也愣住了。兩人就這麽愣愣地對視幾秒鍾後,突然一起大笑起來。原來這個公共廁所的管理員竟然是夏無力,他還是那副懶散地臭德行,穿著一條藍黑相間的花格子短褲,腳上趿拉著塑料拖鞋,光著膀子叼著煙頭,再加上手上提著半截掃把,整個就是一地痞流氓的形象。

令李小槍不可思議的是,夏無力腳上的那雙塑料拖鞋換成了一雙新的,仔細一看竟然是阿耐牌的。李小槍發現夏無力腳上那雙嶄新的阿耐牌拖鞋,左腳是對號,右腳是三道杠,這種不對稱的搭配組合讓人看著很別扭,有點頭暈眼花。李小槍在頭暈眼花的同時,還不得不稱讚那些小作坊生產者們,他們雖然隱居在偏僻落後的鄉村中,但是他們的思維是先進的,他們太有商業頭腦了,他們知道夏天來了就會有更多的人光起腳丫子穿拖鞋,所以他們當機立斷,迅速改變生產策略,消無聲息地從運動鞋係列轉到拖鞋係列。

李小槍說這個世界太奇妙了,夏無力都當上公共廁所管理員了,這也算是在為政府工作,也算是半個公務員了。李小槍還饒有興趣地說,兩個小時之前他在夏無力家的小超市裏買了一瓶可樂,兩個小時之後他又在夏無力管理的廁所裏把可樂尿了出來。夏無力聽了後,開懷大笑著說:“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公共廁所管理員是夏無力的固定職業,即使這樣一個下三爛的破工作,還得頻繁送禮找熟人托關係搭人情才能正式上崗。夏無力說他本來不想來這裏上班的,一個打掃廁所的差事能有什麽發展前途,可他父母說這也是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工作,是個有油水的肥差事,每周隻上四天班,但工資待遇可不低。夏無力為了不讓父母的努力白費,為了不讓父母失望,隻好委屈自己老老實實地來看管一個臭氣熏天的廁所。

夏無力把李小槍領進管理室,讓李小槍參觀一下他的工作環境。這個管理室被男女廁所夾在中間,空間極其狹小。管理室裏有一張木板床,幾乎占據了所有空間,這張床又當桌子又當椅子又當床,人一進來就得上床,根本沒有多餘的空間供人站立或做其他動作,除非鑽到床底下趴著。床的最裏麵放著一台黑白的小電視,畫麵的質量很差,不拍打兩下就發不出聲音,可一旦拍下去屏幕的畫麵就沒有了。電視的信號也很差,隻能收一個頻道,那就是中央一套。夏無力指著這個破電視,嗤之以鼻地說:“我一般就拿它當收音機使。”李小槍和夏無力背靠著背才能勉強一起坐在木板**,兩人的造型很像某運動服裝品牌的標誌。這樣的坐姿非常別扭,靠在一起能感受到對方的氣息,這種擠壓式的環境比較適合熱戀中的小情侶,但對於兩個大男人來說就非常尷尬。李小槍費力地挪動一下身子,側著腦袋對夏無力說:“你剛才在濫用職權,你亂收費了。”

夏無力聽了便嘲笑李小槍是傻帽,他說這年頭沒有不濫用職權的,不光要濫用,還得濫用得理直氣壯氣勢磅礴,讓人猛地一看跟真事似的,馬上畏懼三分。夏無力還說規定算個屁,那都是放在表麵上糊弄老百姓的,裏麵到底如何操作到底發生了什麽,誰也不知道,你不亂收費,有人亂收,這錢就跟薡__|跗_薡_白撿的似的,不要白不要。最後夏無力對李小槍說:“我這才亂收了幾毛錢你就不樂意了,有些人幾百萬幾千萬的亂收,那你還不得氣死。”

夏無力精力很旺盛,他滔滔不絕地接著說:“金錢主宰一切,要想混出個人模狗樣來,要想活得自由,要想夢想成真,手裏就必須有大把大把的鈔票。有了錢,就擁有了一切!”

李小槍非常認同夏無力的觀點,可是他越是認同就越迷惑,他問夏無力,像他們這種社會底層的小老百姓,不能偷不能搶,又沒有當官的親戚,也沒有從商的好友,怎麽才能掙到大把大把的鈔票呢?夏無力立即翻身從枕頭下麵抽出一小遝方方正正的彩票券,然後激動萬分地說:“買這個!兩塊錢就能買一個發財致富的大夢,說不定哪天就夢想成真了,到時候,就能擁有這麽多錢。”

夏無力的手在空中比劃了一下。李小槍也情不自禁地跟著他比劃了一下,說:“這麽多是多少?”

夏無力伸出五個手指,咬牙切齒地說:“起碼五百萬!”

夏無力這麽一說,李小槍的眼睛都放光了,就跟信號燈閃爍了一下似的。李小槍巴結著夏無力說:“你中過嗎?”

夏無力很無奈地乜了李小槍一眼說:“廢話,要是中了五百萬就不在這裏打掃廁所了,早回家抱媳婦玩享清福去了。”

李小槍拿起一張彩票券仔細看了看,他看著上麵排列整齊的數字問夏無力:“你買這東西有多久了?”

夏無力坦然地說:“兩年了。”

李小槍接著問:“中過多大的獎?”

夏無力慚愧了,沒臉見人地說:“中過幾次小獎。”

夏無力不敢把中得小獎的金額說出來,因為那點小錢實在太微不足道,他怕說出來李小槍會恥笑他白日做夢。但為了給自己打氣鼓勁,為了不在李小槍麵前丟麵子,夏無力最後還是信心滿滿地說:“我相信隻要我持之以恒地買下去,就肯定有老天眷顧我的那一天,賜予我一個這麽大的一等獎!”

夏無力的手又在空氣中比劃了一下,就好像那些錢已經擺在他麵前了,已經堆滿整間屋子了。

夏無力對於彩票而展現出來的超人決心很奇特地讓李小槍聯想到楊偉對搖滾的熱愛。李小槍覺得他倆在追求自己夢想的時侯有很多共性,比如都很虔誠很純粹,比如目標堅定:一個是北京,一個是一等獎。再比如他倆雙雙沉浸在自己所熱衷的世界裏無法自拔,幸福得要死要活。李小槍看著夏無力臉上發自心底的燦爛笑容說:“夏無力,買彩票有什麽竅門嗎,你教教我吧?”

夏無力頓時急了,揮拳舞爪地差點從木板**蹦起來,他斬釘截鐵地說:“以後別叫我‘夏無力’,要叫我‘夏大海’。”

李小槍一頭霧水非常不解,他從自從認識夏無力那天起就一直叫他“夏無力”,現在怎麽就平白無故地變成“大海”了呢?於是李小槍試探性地問道:“你改名了?”

夏無力搖搖手說沒有,就是彩票一直不中獎讓他很鬱悶,有一天下班回家,他發現路邊有一帶墨鏡的算命老頭,他很好奇又閑得無聊,便蹲下來讓老頭給他算一卦。夏無力先是把自己的姓名和生辰八字給老頭說了,又看了手再相了麵,然後把自己的困惑和遭遇跟老頭那麽悲戚戚地一說,老頭就全明白了,老頭推了推墨鏡,捋了捋下巴上銀白發亮的胡子,最終得出的結論是:“火氣太旺,命中缺水。”

夏無力得知自己命是如此之後,便鬱鬱寡歡地回家去了。回到家後,夏無力茶不思飯不想,憋在屋子裏琢磨了半天,他想既然自己命中缺水,那不如幹脆來個凶猛的,就叫夏大海了,大海裏的水最多,浩瀚無邊波濤洶湧,世界上幾乎所有的水源最終都要流入大海中去。夏無力一咬牙一跺腳說:“大海多好啊,我就叫‘夏大海’了!”

李小槍噗嗤一聲笑噴出來,他說:“夏無力,你太****逗了,都什麽時代了,你還相信這個?”

夏無力又急了,又揮拳舞爪地不讓李小槍叫他夏無力了,他嫌“無力”晦氣,軟綿綿的一點氣勢都沒有,他沾沾自喜地說還是大海好,碧海藍天浪卷濤湧,說著說著竟還唱了起來:“如果大海能夠,帶走我的哀愁,就像帶走每條河流……”

李小槍趕緊打斷夏無力鬼哭狼嚎的歌聲,他哈哈大笑著說:“我看你不是命中缺水,你命中缺根筋,你應該叫‘夏缺筋’。”

夏無力大罵一聲,讓李小槍滾蛋,有多遠滾多遠,然後又受到啟發似的眼前一亮,他說:“李小槍你是不是命裏缺金啊,要不你叫李金山,我叫夏大海,咱倆黃金搭檔,一起研究彩票吧?”

李小槍笑得仰躺在木板**,手捂著肚子,整個人都笑抽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