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麽說,小小的彩票對於夏無力的人生還是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它至少讓夏無力擁有屬於自己的夢想,讓他覺得生活是有滋有味多姿多彩的。

夏無力身兼兩份工作,公共廁所管理員是父母懇求他去的,他沒辦法隻好應付著幹下去。第二份工作是在晚上下班後,夏無力長途跋涉到郊區的山裏去上班,不是去守護園林,而是在一家大酒店當保安,這是他自己找的兼職工作,與父母無關。相對於前一份看管廁所的工作,夏無力更喜歡後者。

我們章城東郊的荒山野嶺上有個度假村式的星級酒店,美其名曰:龍飛鳳舞大酒店。那裏有吃有喝有女人,整個一花天酒地的糜爛天堂。夏無力就在那個奢華的環境裏當夜班保安,論小時拿錢,等到月底一結賬,工資要比看管廁所高出很多。

今夜月朗星稀,夏無力帶著李小槍來到這座富麗堂皇的大酒店,說是要讓李小槍開開眼界長長見識,徹底感受一下什麽叫奢侈,順便看看有錢人是怎麽揮霍財富享受生活的。夏無力還反複強調說,他隻是想讓李小槍去感受一下裏麵的氛圍,僅此而已,可沒說讓李小槍去身臨其境地享受一番。也就是說李小槍隻能看豬跑不能吃豬肉。

進山的道路隻有一條,蜿蜒曲折的盤繞在山間地頭,一路向上,伸往山林之中,最終被鬱鬱蔥蔥的樹木所掩蓋,看不到盡頭。夏無力騎著他那輛噪音很大馬力很小的破嘉陵摩托,載著李小槍“突突”地往山林中進發。他們的速度實在太慢了,跟老牛拉破車似的往前行駛,身後不斷有各種名車摁著刺耳的喇叭將他們超過。等他們到了地方,夏無力興奮地指著一座高聳入天的大樓說:“這就是龍飛鳳舞大酒店了!”

夏無力像導遊似的開始向李小槍講解有關這座酒店的背景故事,他說這座大樓總共18層,寓意在於諧音“要發”。他又指著樓體上鑲嵌著酒店名稱的幾個霓虹燈大字說,那是章城最大的官員題寫的字。最後,夏無力興致勃勃地就像家長誇耀自己的孩子似的說:“這樓可是咱們章城的最高建築!”

李小槍心裏咯噔一下,仿佛被雷劈著了,他張口結舌地愣在那裏,眼睛瞪得溜圓。在李小槍的心目中,我們章城的最高建築一直都是那座神聖的水塔,而現在卻突然冒出來一座浮華塵世的摩天大樓,硬生生地把章城最高建築的頭銜給搶走了。李小槍無法接受江山易主的現實,他心如刀絞,悶聲悶氣地忍著心痛。

但是李小槍不得不承認,這個龍飛鳳舞大酒店確實是他平生親眼見到的最高建築,如果把水塔跟它擺在一起比較,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旁邊的夏無力揮舞著雙臂,繼續激情飽滿地對李小槍說,這座酒店隱藏在山間叢林之中,空氣清新環境優雅,早晨醒來能聽到清脆的蟲鳴鳥叫,拉開窗戶就能聞到露水的甘甜清香,據說酒店在建設之初就是那位題字的官員親自選定的修建地址,說是這樣能體現出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夏無力用四個字便概況了大酒店建在山裏的主題意義,他說:“這是‘天人合一’。”

“呸!”李小槍往地上吐了口痰,義憤填膺地說:“狗屁天人合一,蒙誰呢騙誰呢,這麽好的一片原始森林,非要蓋上一座人類的活動場所,這明擺著是在破壞生態環境!”

李小槍還憤世嫉俗地大膽預測說:“不出五年,這片山林保準毀於一旦!”

夏無力攬著李小槍的肩膀,帶他從員工專用通道進入酒店內部。

夏無力一邊把李小槍帶進他們的更衣室,一邊開導他說:“環保事業用不著你去擔憂,開發商和經營者不會去考慮,有關部門的領導也不會去考慮,就更輪不著你這個剛成年的小市民去考慮了,現在辦事隻講求倆字,不是‘效率’,也不是‘質量’,而是‘賺錢’!”

等夏無力把這一堆長篇大論跟李小槍闡述完,他的工作服也穿在身上了。他戴上白手套,蹬上鋥亮的皮鞋,套上假冒的保安製服,人靠衣裝馬靠鞍,經他這麽一收拾搗騰,還真有模有樣地像個保安了。

夏無力看了看表,發現離上崗還有一段時間,便又帶著李小槍坐上電梯,直達十八層的樓頂,那裏有個專供觀光遊覽的平台,從那裏放眼望去,可以看到我們章城的全貌,壯闊的景色盡收眼底,讓人歎為觀止心曠神怡。

兩人結伴來到平台上,山風呼呼地吹著,凜冽中透著一股寒氣。李小槍打了個哆嗦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夏無力悠閑地靠在欄杆上,風把他剛才梳得油光異彩的頭發吹成了一堆幹草,雜亂無章地支楞在頭頂上,李小槍因為是光頭,所以再大的風他也不怕。夏無力有迎風流淚的毛病,現在他站在風中已是雙眼濕紅,他抬起胳膊指著前方,像領袖指點江山似的,豪情萬丈地說:“你看,這就是咱們的章城!”

看著眼前的景色,李小槍大失所望。他覺得我們章城的景色難看極了,零星的幾個光點在城中半死不活地閃爍著,顏色單調空洞稀疏,幾乎全都是大片大片的暗黑,什麽也看不到。這跟李小槍在電視上看到的那些城市夜景大相徑庭,那些大都市的霓虹炫耀和車水馬龍,在我們閉塞渺小的章城一概沒有,我們章城與那些大都市的絢麗多姿相比,更像是一盆從不流動的死水,平靜得讓人難以接受。於是,李小槍泄氣地說:“這就是咱們生活的地方嗎?為什麽是黑咕隆咚的?”

夏無力卻陶醉其中地說:“你不覺得咱們章城的夜景就像天上的夜空嗎?”

“像天上的夜空?”李小槍疑惑不解地看著夏無力。

“雖然咱們章城的夜景很單調,基本就是一片漆黑,但搭配上幾個零零散散的如星光般的亮點,不就跟咱們頭頂上美輪美奐的夜空一樣了嗎?”夏無力不緊不慢地解釋,“咱們章城的夜景是人間夜空,是人間天堂。”

李小槍重新凝視著我們章城的夜景,他忽然就發現這片靜如止水的小城雖然寂靜、單調,卻能散發出一股世外桃源般的韻味,就像天上的夜空般幽靜神秘。突然之間,李小槍就笑了,他欣慰地說:“原來老天爺把他最美的夜空倒映在咱們章城的土地上了。”

“對,沒錯!”夏無力指著黑暗中的一個光點,“你看,那是你們學校肆中。”

不等李小槍說話,夏無力接著說:“每次我從這裏俯瞰章城,一看到你們肆中的那個亮點就會想,李小槍那傻×肯定正在課堂上愁眉苦臉呢。”

李小槍嘿嘿笑了兩聲,他說他在課堂上從來不愁眉苦臉,他在課堂上隻會呼呼大睡,愁眉苦臉的全是實驗班的那幫傻孩子。一說到實驗班,李小槍就條件反射地想起了魏來。李小槍看著那顆閃閃發亮的光點心想,魏來現在一定在為高考玩命複習,他一想到魏來那張帶著眼鏡的肥碩大臉盤在思考問題時專注的樣子,便不由自主地笑了。一旁的夏無力看到李小槍突然神秘的笑了,就問:“你在笑什麽?”

“沒什麽,就是高興。”李小槍幹脆利落地說。

此時,別在夏無力腰間的對講機吱吱啦啦地響了,有人通知他馬上到崗就位,夏無力一本正經地回了句“收到”,然後對李小槍說:“你自己在這裏慢慢欣賞夜景吧,我先下去了。找我的時候坐電梯到五樓,在大廳裏一眼就能看到我矯健的身姿。”

李小槍朝夏無力揮了揮說:“快滾吧。”

“你一個人在這裏閑的無聊可以許個願望,這裏依山望城,聚著仙氣,許下的願望很容易實現。”夏無力一邊往後退著一邊說,“我已經試過了,很靈的。”

夏無力最終消失在電梯門口,偌大的觀光平台上隻剩下李小槍一個人。風像吹著口哨,越吹越帶勁了。李小槍獨自麵對著寂寥深遠的夜空,竟突然多愁善感起來。他悵然心想,十八歲了,自己還是一個人,連書呆子魏來都有了嬰兒肥程橙,自己卻孤苦伶仃,尋找不到一個與之相伴左右的女孩。

或許是這夜風太過淒涼,太容易催人憂惶,這才勾起了李小槍的心傷,促使他想盡快揮別單身擺脫寂寞。李小槍專注地俯視著章城的全貌暗自心想,那個屬於他的女孩現在一定就在這座小城裏,她正躲在某個不經意的地方,靜靜地等待著自己的出現,等待著他們那場華麗的邂逅。想到這裏,李小槍就真的閉上了眼睛,在心中為自己許下了一個美好的願望。

李小槍在五樓大廳裏找到夏無力,他正直挺挺地站在電梯門口,李小槍從裏麵一出來就看到他了。夏無力的工種是保安,所以他不用像那些低頭哈腰的服務員似的,見了客人就要說“你好,歡迎光臨。”他所需要做的隻是威武不屈地站著,目光迥然地巡視周圍,一旦出現了什麽危機情況或緊急事件,就要設身處地地衝上前去化險為夷。

夏無力看到李小槍從電梯裏走出來,便假模假式地迎上前去,學著服務員的口氣,油腔滑調地說:“先生您好,請問有什麽需要我為您服務的嗎?”

李小槍見夏無力裝不正經,自己也裝腔作勢地說:“給我找倆小騷娘們來,陪老子喝酒吃飯,然後睡覺。”

“你想女人想瘋了吧。”夏無力笑著推了李小槍一把說,“許願了嗎?”

“許了。”

“跟我說說,你許的什麽?”

“找個漂亮妞給自己當媳婦。”李小槍毫不掩飾地說。

“看來你真是想女人想瘋了。”夏無力又笑著推了李小槍一把,“不過笨蛋,估計你的願望實現不了了,因為許的願望一旦說出來就不靈了。”

不靈了?真的不靈了嗎?李小槍現在並沒在意。不過後來發生的事情證明,夏無力的說法是正確的。

龍飛鳳舞大酒店的五樓,是個專門的娛樂區,李小槍粗略地觀察發現,這裏有量販式KTV、台球室、電玩城、健身房和遊泳池,還有一個小型的超市,專供食品和禮品。來這裏消遣的人,個個紅光滿麵,一副剛從酒桌上撤下來的醉熏狀。

因為夏無力是保安,危難關頭要挺身而出,屬於特殊工種,所以工資自然要比普通服務員略微多一些,畢竟工作中帶有潛在的危險性,說不定哪天真在大酒店裏冒出個強盜土匪流氓竄犯,搞不好要把保安的人身性命都搭進去。但夏無力對此卻非常坦然,他不屑一顧地說:“在這裏工作一年多了,一次真事都沒遇上,平時就當服務員使喚了,木頭人似的往大廳裏一杵,站上幾個小時下班走人,工資照樣比別人拿得多,很多服務員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心裏不平衡的,他們覺得既然一切平安無事,甚至比他們的工作還要輕鬆,那麽保安和服務員就應當一視同仁,拿一樣的工資。”

李小槍聽了,風趣地說:“要不今晚我給你在這裏鬧出點事情來,你也好大顯身手,向眾人展示一下你們保安的特殊之處,讓那些說風涼話的服務員睜大了眼睛瞧瞧,你們多拿的那些錢不是白拿的。反正咱們在這裏閑著也是閑著,就全當是給大家表演節目了,說不定到時候被你領導看見了,覺得夏無力這個小夥子英勇善戰,在工作方麵還挺有上進心,一高興就發給你獎金了。要是這樣你至少得分我一半,算

是我的演出費。”

夏無力說:“你別站著說話不腰疼了,我可不想出現任何狀況,就這樣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就謝天謝地了,來上班然後下班,拿工資,一切圓滿。說真的,要是真出了什麽事情,我還真不一定敢往上衝,我可不希望弄一身工傷,像我們這種臨時工,酒店說辭就給辭了,絕不含糊不眨眼,就跟扔垃圾似的,拍拍手轉頭就走。到時候我倒是英勇善戰了,弄的一身傷病沒人管了,我一肚子冤枉上哪兒訴苦去呀。還是老老實實在這裏站著得了,平安是福。”

夏無力一身保安的製服,站在那裏威嚴挺拔,非常自然,他左顧右看,一個姿勢站累了,還能換個姿勢接著站,或者幹脆來回走兩步放鬆一下筋骨。可李小槍陪在他身邊就不自在了,李小槍既不是客人也不是酒店工作人員,他什麽都不是,站在那裏就別扭了。李小槍用胳膊肘碰了碰夏無力說:“在這裏站著太難受了,要不我去那邊玩兩把電玩?”

夏無力立刻就否定了李小槍的提議,他說來這裏之前就警告過李小槍,在這裏隻許參觀,不許消費。李小槍說來之前就很納悶,現在還是很納悶,他不明白為什麽不許消費?夏無力咬牙跺腳地說:“玩不起,咱倆身上的錢加一塊也玩不起!”

李小槍皺起眉毛,疑惑地說:“其他的東西玩不起我承認,但是我就買幾個遊戲幣,玩幾下電玩,也玩不起?”

“玩不起!”夏無力堅定地說,“咱們在外麵大街上的遊戲廳裏玩,一個幣要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