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廖總又出現了

楊芳從東華公園回來,跟失了魂般,倒在凳子上,她死死盯著尖尖的餐桌角,發出悲哀的笑聲。她不斷地問自己,這角真尖,這人心真鉤。她發現餐桌角扭曲了,成了那乞丐的背影,又成了拐彎時看見的那熟悉的半側臉。她不想相信。她一拳捶到餐桌角。她竟然沒感覺痛。她出現了幻想。她發現那半側臉在笑,對著她笑。她不敢相信眼前的幻想。她緊閉著雙眼,但腦海一下子就浮現出清晰無比的半側臉。她拚命閉眼睛,拚命搖頭。還不斷捶打自己的臉。當她再次睜開眼睛時,餐桌角還是餐桌角,沒一絲的變化。她不再有幻覺。她似乎對人生絕望了。她沒事了。但她還是放心不下趙曼。她的母親。她於是拿起手機。

“媽,對不起,我不能再照顧楊名了。”

“什麽?你死也要安排好楊名。”

楊芳不吭聲。她忍住悲憤,雙手按著胸口。

“說話,你死了?”

楊芳聽著趙曼的罵聲,始終沉默。她要回應殘疾的母親,她自責不已。恨自己沒海一樣的心胸。

“總之,你要負責楊名到底。要清楚,一切都是你所賜。”

“媽,講點理?”

“母豬會上樹嗎?”

楊芳再次陷入沉默。她打算掛斷這電話,隻是她覺得該告訴趙曼讓她絕望的事情。

“對於楊名,我想。。。。。”

“我想你給楊名一個交代。”

楊芳呆住了。按平常,她會暴跳如雷,臭罵人家一頓。而今,她覺得既然趙曼端來一盤血,她也要喝下去。她心灰意冷,麵對今生虧欠最大的家人,她隻能忍氣吞聲。她緊咬嘴唇,心裏委屈極了。

“對不起?終於聽到你的貓哭耗子了。”

楊芳緊咬嘴唇,嘴唇都摻了血。

“你爸還在牢房呢!是你,你。”

趙曼說得很大聲,很響亮。她聽得很清楚,耳朵都痛了。她沒遠離手機的聽筒,而是貼得更緊了。她看著白的天花板,白的牆壁,白的鞋櫃,白的電視櫃,白的電視牆背景,白的茶幾。這些都是精選的。她喜歡白色,代表著純潔無邪。她要她的私人空間是幹淨的。而今,她卻對白色害怕了。她覺得這些白色就跟遮屍布一樣,她想到了死。

“我用我的命來還。”

“命,不是你的。是我的。”

“對。”

“我讓你什麽時候死,你就什麽時候死。”

楊芳聽見趙曼的哭聲,很悲慘,很淒涼。她想到趙曼的殘疾,趙曼生活起居的不易,而今時代的殘酷。我死了,我的母親呢?

“對不起。”

“沒什麽對不起的。楊名,楊家的唯一血脈。”

“知道。但媽,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現在還在幸災樂禍。對,楊名有些吊兒郎當,不然要你這個姐姐幹什麽。”

“腳好點?”

“今天,更腫了。我看著都揪心。”

楊芳聽著趙曼哀怨的哭聲,心裏懺愧。但,她的嘴唇流血了,掉到了地上。

“醫生說楊名的腳會好的。隻是不能亂動。”

“不動,等死。”

“溺子就是殺子。”

“你差點就殺父了。”

楊芳又沉默了。她十幾年來,每天都在做救贖的事情。她忍受趙曼的打罵,楊麗的冷嘲熱諷,楊名的無限度索取。她熱臉總貼冷屁股。她愛這個家,但這個家裏的每個成員都把她當成小醜。她都心甘情願。她要時刻以父親應做的事情為藍本,她要彌補父親在家裏的空位。她覺得父親就是全家的避風港。而她把父親送進了牢房,她就必須是全家人的避風港。這是她十幾年來的堅守。

“今天我沒空理你。我要照顧你弟弟。”

“媽,我覺得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

“你沒錢還是你對你不客氣?”

“都不是。”

“你沒任何需要告訴我的。”

“關於楊名。”

“對,我知道楊名欠高利貸的事情。所以我要你好好照顧他。”

“不。”

“誰打斷楊名的腳?”

“不。”

“楊名談了女朋友。”

“不。”

“楊名找你要錢了?”

“不。”

“到底是什麽?”

“楊名有錢了。我才身無分文。”

“他窮得叮當響。”

“你的兒子,我的弟弟,以後大有前途。”

“當然。”

“還能做明星。”

“記得,你弟弟呀,從小就最喜歡看《水滸傳》。”

“哪個章節?”

“智取生辰綱。”

“十幾年就預謀著搶我的錢。媽,你兒子真了不起。”

楊芳趕緊掛了電話,她知道她的話又傷了趙曼的心。但她覺得她做的對,哪怕是因此趙曼氣死了。她嘲諷自己,生活沒了痛苦的領悟,痛苦的領悟就失去存在的意義了。

楊芳死死盯著地板,直到第二天聽到張涵上氣不接下氣地跟她說廖總要見她,她才知道自己一夜沒閉過一眼。

楊芳剛到曼生大廈,張涵已在門口等著她了。

“廖總一定要見你。我隻能叫你過來了。”

“他不是坐牢了?”

“聽說是。”

“他要見我?”

“對。”

“什麽事?”

楊芳眼眶黑黑的,她發現張涵詫異看著,她伸手遮了下臉,怕張涵笑話,影響自己的形象。她沒猜出廖總的意圖,更無法知道張涵的意圖。她覺得張涵居心叵測,但她身心疲憊。

“他是逃出來的。”

楊芳整個人震撼了。她疲憊全無,心開始緊張。公然找我尋仇。她還想起一般坐過牢的人都不會再進牢房的現象。

“他為什麽找我?這都是工作。”

“我也不清楚,隻是他給了電話,讓我轉告你。”

楊芳發現張涵神情很不自然,覺得是說謊。廖總或許還在監獄。這還是張涵的詭計。她暗暗想到張涵之前要陷害自己的事情,心裏又放鬆了些。詭計再毒辣,這總比能讓人活吧。

“剛他打給我的,他一掛我立刻打過去,那邊是電話亭。”

“地點?時間?”

楊芳警惕地看著張涵。她發現張涵摸了下他的耳朵,雙手互相揉搓。這是典型的說謊微動作。她更加放心了。現在她隻要集中精力對付張涵的詭計。

“沒說。到時通知我。”

“坐牢的人越獄要殺我?”

“楊副總,你還是小心點。不過現在我請你保持鎮定。”

楊芳心裏很放鬆。她發現張涵的眉毛變化多端,口氣有口香糖的味道,說話很緊張,配上路邊呼嘯的風,她覺得張涵就是一個演技很好的演員。當然,她也覺得她演得不錯。

“報警吧。”

“不能。”

楊芳故意一說,等著張涵妝模作樣的姿態,她等著瞧,心裏等著笑。她對張涵這卑鄙小人厭惡至極。隻是,張涵掌握著她的職業前途,她還是會忍氣吞聲。再想想趙曼,她覺得自己的語氣該放客氣點。

“我不怕死。”

“你家人呢?”

楊芳一驚,心一緊。她開始緊張了。她沒回應,沉思了一番,死死看著不遠處的羅馬柱,完全不顧張涵的反應。

“楊芳,別嚇我。”

楊芳雙手來回揉搓著頭發,臉色很難看,神情很複雜。她的五官一下就扭曲成麻花樣子,最震撼的是她那雙深凹的眼睛,任何人和這對飽受痛苦的雙眼相接,都會為之心酸。

“一切都能解決的。”

其實,楊芳並非害怕廖總報複,她想起楊名這個畜生連姐姐都設計欺騙,她心寒不已。但鬥轉星移又如何,血濃於水,她一輩子都脫不了了。她慢慢坐下來,瞟了張涵一眼,她忍不住流眼淚了。

“大理石真漂亮,冷喲。”

“還是上公司吧。我看廖總也不敢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公司。”

楊芳沒說話,拭幹淚,頭埋進了膝蓋,不打算走。她從悲傷中清醒過來,她想揭穿張涵的詭計。

一陣風呼啦呼啦吹過來,路邊的樹枝搖晃得很厲害,看上去要吹斷了。楊芳從膝蓋處的裂口偷瞄了一下,看到碗頭粗大樹枝真的彎曲了,正要往她頭上彎下來。她大聲叫喊救命。過一會兒,她才敢抬頭,發現張涵在她背麵擋著。張涵給樹枝砸到額頭,即刻起了一個腫包。她心裏可開心了。見張涵來回摸他的額頭,她很解氣。惡人有惡報,詭計多端的家夥,天會收他。她故意跳了起來,作出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要趕緊上電梯,趕緊到公司,趕緊到洗手間,趕緊拿一大團麵巾紙。她要一次笑個夠。她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這是她唯一想到祭奠她悲哀的生活的唯一方式了。

“還有一份合同要簽。張總,對不起了,我要先上去了。”

她轉身要離開。張涵大聲喊了一句。

“站住。”

楊芳莫名緊張了,以為自己的小聰明給發現。這個男人可是能一句話就讓她滾蛋的。她竟敢公然戲弄。她剛來的小確幸即將要換成一輩子的悔恨了。她覺得還是趁著承認錯誤,或許能有轉機。

“張總,我,我。。。。。。”

楊芳大跳起來。

“喂,張總,您好。我是廖總。額頭很痛吧。聽說找雞蛋敷敷會好的點。”

楊芳的嘴巴長得很大,雙手不由捂著嘴。原來是真的。張涵開了擴音器。

楊芳和張涵同時抬起頭,向四處張望。他們在尋找同一個人,就在不遠處盯著他們的人。一個從監獄逃出來的人,一個什麽事情都會做出來的人。

“楊小姐,您好。哎呀,真是心疼。你昨晚徹夜無眠吧。”

楊芳眼睛瞪得很大,似乎眼珠子要掉下來般。昨天那個黃頭發就是他?那楊名又是怎麽回事?我錯怪了楊名?事情另有蹊蹺。楊名受廖總脅迫?她給一大串的問題攪得頭昏腦漲。

“對了。不說了,我會找你們的。因為你們,我才會如此光景。我要好好謝謝你們,特別是楊小姐。”

“你要怎麽樣?說,冤有頭債有主,禍不及家人。給我說清楚清楚。”

楊芳搶過張涵的手機,神經失常了。隻是,她的話沒能傳到廖總的耳朵,廖總已早一步掛掉電話。楊芳拿著手機看了看又看,她試圖打過去,那邊始終沒人接聽。她來回走,來回望,她六神無主。她想到楊名就有無窮的害怕。她要用刀架在楊名的脖子上然後笑著抹過去,而後還會將血濺滿地的照片給她看,她忍受不了。不能,也不會。一定是楊名設計搶她的錢。楊名就是一灘爛泥。爛泥專謀取家人的錢財的,而且廖總不認識楊名。對,自己的家人是安全的。不,不。廖總一個集團的總裁,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有這手段,他隨便能想出辦法來搞定楊名,甚至是自己。

“張總,該怎麽辦?”

張涵也死死站著,但張涵麵如平靜湖水。楊芳發覺他的眼睛裏太深邃了,望不盡,測不了。他似乎在思慮什麽。楊芳似乎猜度,她隻知道自己的禍事快要來了。

“我們還是回公司再說吧。”

張涵拉著楊芳回到了公司。在電梯裏,他們兩人始終沒說一句話。楊芳幾次要開口,張涵都打斷了。到了辦公室,張涵就跟沒事似的。她看著張涵走到一個姓黃的同事跟前,敲了敲桌子,然後說同事可以去財務結賬走人了。她認不清張涵,也無法想象張涵大腦的思維方式。此時,楊芳瞧了瞧趴在辦公桌上哭的同事。她打算去安慰那位同事,但她卻說不出來,雖滿身都是同情。她急得鼻子酸溜溜的,眼眶紅紅的。這個該死的張涵就該死。她轉而恨張涵了。她想強出頭,要張涵收回成命。但她拿什麽來要求,對就是剛剛的事情。她覺得她跟張涵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不,不。我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去管這閑事,警覺殃及池魚吧。她回頭看了那位同事既然不哭了,麵如死灰,手機再響也不接了。那位同事就是呆看著,一直盯著天花板。她想到周鑫,她覺得必須去。她可不想再次聽到有人跳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