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直下。

田野早已是銀裝素裹。

道路上兩條深深的車轍顯得明晰。

大雪下了一個多時辰,方才止住。

雪一止,太陽又出來,雪光刺眼。

馬車前行了不久,又停了下來。

擋住馬車的,不是人,而是一個大雪球。

一個直徑足有五尺的大雪球!

——九叔看見了大雪球,就勒住了馬韁。

其實,這條路很寬,馬車完全可以繞過雪球前進,可九叔還是勒馬,他覺得這個雪球很奇怪!

——如此細碎的雪塵,是絕不可能滾成如此大的雪球的。

——而且,九叔有種預感,如果馬車從雪球旁邊經過,一定會發生意外!

是誰?用什麽方法滾成了這樣一個大雪球?

大雪球為什麽要攔住馬車?

九叔在勒住馬韁的同時,已想好了對策:擊碎它!

所以,九叔的長鞭靈蛇一般,鞭梢如電,朝雪球直擊過去!

然而,九叔的軟鞭剛剛出手,還未擊到雪球上,雪球卻“噗”的一聲,裂成了四個!

雪球一分為四,在地上一滾,已成四個小雪球!

四個雪球,從四個方向,直撞馬車!

停車、擊鞭、球裂,這幾下變化幾在同時完成。

九叔原以為雪球隻是有人用來聲東擊西,他軟鞭雖出,卻留意周圍的變化,不料變故卻在雪球本身,大驚之餘,手腕一抖,鞭梢跟著回卷,左右一晃,“啪啪”兩聲,擊中兩個雪球!

九叔在軟鞭上的功力可謂是非同小可,隻要被鞭梢擊中,哪怕是一塊岩石,也會變成粉末,何況雪球?

可哪裏料到,鞭梢擊中雪球,雪球生出一股反彈之力!

九叔大驚失色,運鞭如風,一吐一收,便去擊另外兩個雪球——

這時怪事又生:九叔軟鞭未撤,剛才被擊中的兩個雪球卻生出粘力,在軟鞭的收勢之下整個地飛起,淩空旋舞!

九叔呆了呆,另外兩個雪球,已滾到了馬前!

陽光下,九叔隻覺白光耀目——

隻見地上的雪球裏倏地鑽出兩把尖刀,砍向馬蹄!

九叔畢竟老到,驚而不亂,內力陡吐,鞭梢一挫,便去阻擊砍向馬蹄的尖刀——

而就在此時,又聽得“哧哧哧”數聲勁響,空中旋舞的兩個雪球內射出數枚暗器,勁力之強,令人咋舌!

再笨的人也明白了:

雪球藏人!

且藏著一流高手!

暗器不射人,不射車廂,單射拉車的駿馬!

駿馬隻要挨一枚暗器或中一刀,便難活命,駿馬一死,花含香在天黑之前恐怕難以趕到百毒穀口的客棧。

如此冷天要在野外過夜,無論如何不是一件好事。

況且,天寒地凍,胡雲身中劇毒,誰能保證不發生意外?

九叔當然不能讓駿馬死!

但九叔已經無能為力,尖刀和暗器,他一樣也無法阻止!

他的軟鞭慢了一步——

本來,如果他不猶豫,他完全可以阻止地上的兩把尖刀,再擊落空中的暗器,可是當暗器的“哧哧”聲響起,他似乎猶豫了一下,這一猶豫,便失去了所有機會,他隻能眼睜睜看著坐騎被尖刀和暗器殺死!

九叔的臉上似被毒蜂蜇了一下,神情沮喪……

可駿馬還是沒死。

在九叔的軟鞭猶豫的一刹那,陽光忽然閃耀了一下!

仿佛黯淡的燭芯突然被人撥亮!

九叔明白,燭芯可以撥亮,太陽卻是不可能的!

——是什麽使太陽閃耀?

下意識裏,九叔心念一閃——

是侯爺的劍!

隻有侯爺的劍,才會有如此耀眼的光芒!

也隻有侯爺的劍,才能在絕不可能的情況下,削落暗器

和尖刀,讓駿馬活著!

是侯爺的劍麽?

九叔在驚愕間,看見一個黑衣背影一閃而逝!

比黑衣背影更快的,是刀光。

刀光!

不可思議的刀光。

無邊無際的刀光。

一刹那充滿了整個天地間!

美而絕豔的刀光,令陽光也黯淡!

如此美豔的刀光,九叔還是第一次看到!

刀光裏,暗器和尖刀消失無蹤,就像雪花遇到了火焰!

空中的雪球頹然墜地……

刀光和背影一閃而逝,但九叔還是認出,黑衣背影正是不久前在大雪中攔住馬車的黑衣人,鬼刀王的傳人!

一切在瞬間靜止!

四個雪球被刀光剖成了八個,每個雪球裏是一個人。

一個人變成兩個,那隻有是死人。

九叔看見,雪球裏的人都是男人,可他們的雙唇都塗得鮮紅……

九叔凝視著黑衣人消失的方向,喃喃道:“侯爺,剛才……”

花含香在馬車裏道:“那不是我的劍。”

九叔道:“他的刀……”

花含香道:“除了他,天下誰還有這麽快的刀?”

九叔茫然道:“那侯爺……”

花含香冷笑道:“如果我剛才出劍,現在就沒機會拔劍了。”

九叔心頭一震,還未明白花侯爺此話何意,聽得身後微響,回頭,隻見雪地拱起,慢慢從地底鑽出一個人。一個蒼白的、渾身散著冷氣的人!

要不是這人會動,誰都會把他當死人!

他的眼睛也像死魚一樣毫無生機!

但毫無疑問,這是一個活人!

而且是一個殺手。

他要殺誰?

這人的聲音也死氣沉沉,陰冷而麻木:“花含香,你什麽時候發現我的?”

九叔瞪大雙眼,他這一驚非同小可,輕喝一聲,一鞭橫抽——“啪!”

那人不躲,九叔勁透梢端的一鞭正中那人腰肋處,那人連眉頭也不皺一皺。

九叔軟鞭滑蕩,第二鞭正要抽去,那人眼皮一翻,死魚般的眼中忽然射出一絲冷光,接著說道:“若要殺你,你早就沒命了。”

九叔的第二鞭抽出一半,聽了他的話,生生收鞭。

花含香冷冷道:“今後你恐怕再也沒機會殺人了。”

那人忽地咧嘴一笑,笑聲特別,簡直比哭還難聽!

這一笑,九叔發現他少了四顆門牙,其他牙齒卻十分整齊。

九叔斜眼一瞥,覺得他這口牙齒很奇怪,靈光一閃,忽然叫道:“侯爺,小心暗器!”

喊聲中,數點寒光,自那人的門牙缺口處激射而出——

他的暗器藏在嘴裏!

暗器快而無聲,射向車廂!

對於鋒利的暗器而言,厚厚的木板薄如紙,暗器能把車廂撕碎!

他的目標在車廂裏!

車廂裏有花含香和胡雲兩個人,他的目標又是誰呢?

暗器因為無聲而可怕。

更可怕的是他的手——

他的手蒼白得幾乎透明,他手裏的兵器任何人也想不到:

竟是一根長達兩尺的銀發!

銀發乃是極柔之物,在他手裏,銀發卻變成了陰毒無比的銀槍!

就在暗器射出之際,他的銀發飄忽不定,仿佛伺機截擊自車廂內竄出之人!

九叔定睛望去,陽光下銀發閃著綠光,顯是浸了劇毒!

九叔正要提醒,車簾微晃,車廂內閃出一道柔光。

柔光悅目。

不像刀光耀眼。

但柔光卻有著無堅不摧的銳利——

柔光一現,陰寒的暗器頓時變了方向,兩尺長的銀發也寸斷!

柔光從那人的脖子繞過,然後消失。

九叔當然知道,柔光

乃是侯爺的劍光。

九叔再看那人,那人的眼睛不再死魚般混濁,卻充滿了驚恐,訝異……他的脖子上有一抹鮮紅,那是侯爺的劍光留下的。

九叔抖了抖馬韁,那馬便邁開四蹄。走了很遠,九叔才道:“他為什麽要殺侯爺?”

花含香道:“他要殺的人其實不是我。”

車廂裏除了花含香,隻有胡雲,那人的目標乃是胡雲,他為什麽要殺胡雲?

九叔自語道:“這些人先是想殺我們的馬,又要殺雲兒,難道是想阻止我們前往百毒穀……”

花含香淡淡道:“誰也別想阻止我們。”

九叔一鞭抽在馬背上,馬車在雪中飛馳……

一路上都是荒山野嶺,沒有村莊和人家。

那馬一口氣跑了四五十裏,似跑累了,方才慢下來。

天起微風。

風雖小,卻有一種刺骨的冷。

很快,微風從西南方向吹來大片的雲層。烏雲不久就遮住了太陽,天地變得烏蒙蒙、灰沉沉,世界的麵孔仿佛變了,變得淩亂不堪和模糊不清。

不一會,天上下起了小雨。

淅淅瀝瀝的小雨,隻幾分鍾,就將此前一個多時辰積起的雪融得幹幹淨淨。

道路開始泥濘。

馬車緩緩前行。

九叔一直在想剛才鬼刀傳人的那一刀以及花侯爺柔和的劍光,他在心裏反複掂量:炫目的刀光與柔和的劍光,究竟誰更快?

誰能取勝?

想得多了,竟生出一個強烈的念頭:若是錯過他們之間的一戰,那將是最大的遺憾……不過,九叔相信,花侯爺與鬼刀傳人的一戰他定能看見……

忽然,九叔聞到了一縷香味。

從早上到現在,一路上未遇一家酒樓飯店,早已餓了,聞到香味,九叔不禁精神一振,可是四望,視線所及,看不見一座房子,一柱炊煙。

九叔隱隱有些失望。

但香味卻是真實的。

香味隨風飄送,九叔辨了辨風向,極目望去,斷定這香味來自前麵的一棵大樹。

九叔拍馬急行,到得大樹跟前——

好大一棵樹,一棵大樟樹。

風吹樹葉,嘩嘩輕響。剛才遠遠的還聞到一縷香,此時到了樹下,卻是什麽也聞不到了。

九叔越發失望,他以為自己聞到的是樟樹的香味。

他正要打馬從樟樹前過去,花含香道:“九叔,咱們買幾個煮雞蛋。”

“煮雞蛋?”九叔馬上勒住馬,詫道:“哪裏有煮雞蛋賣?”

話雖這樣說,可是經花含香這一提醒,九叔醒悟過來,自己剛才聞到的正是煮雞蛋的茴香味。

九叔剛說完,就聽一人接道:“煮雞蛋當然有,就看你們買不買得起!”

隨著話音,從樟樹後麵轉出一個老太婆——

這是一個黃臉婆。

待看清她的模樣,九叔簡直想吐:

隻見她頭發蓬亂,衣服肮髒,臉好像有幾個月沒洗了,眼角還留著眼屎。

九叔看了她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了,可黃臉婆盯著他,嘴一咧,露出兩排牙齒。她的牙齒長得很整齊,也很白。

九叔心道:“這麽好的兩排牙齒長在她的嘴裏,真是太可惜了。”

老太婆手裏拎著一個小火爐,火爐上一口鍋。

鍋裏便是煮雞蛋。

九叔這時又聞到了那股茴香味。

老太婆盯著九叔道:“我的煮雞蛋又香又好吃,不過很貴的。”

九叔肚子雖餓,可他不想吃如此肮髒的老太婆煮的東西,於是沒好氣道:“又香又好吃的雞蛋全留著你自己吃吧!”

老太婆笑道:“你這人年紀不小,道理卻懂得不多。”

九叔不想理她,老太婆接著道:“賣雞蛋是不吃雞蛋的,你們沒錢買,別人自會買,怎會自己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