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樹就在路旁不遠。桃樹一邊矗立著一根高高的樹杆,樹杆上掛著一個大燈籠。

黑夜,白雪,大燈籠燈光四散,將雪地裏的那樹桃花襯得繽紛燦爛,炫眼耀目。

樹邊,兩個綠衣女子,長袖飄長,向著桃樹亂舞。

桃樹上的積雪隨著飛舞的衣袖紛紛墜地,現出一朵朵的桃紅。

白雪。

紅花。

綠衣。

天地間一幅奇妙絕倫的美景。花含香看得癡了,幾疑這是在夢中。

忽然間,眼前身影晃動:兩個綠衣女子以一種極美極快的身法飄到馬車跟前,鶯聲說道:“這位可是花侯爺,桃花姐姐久等了。”

花含香注目看去,這是兩個十四五歲的少女,臉上綻放著稚氣的笑容。

她們雖然未施粉黛,可是在雪光燈火的映照下,她們美得有些妖冶。

剛才花含香聞到的淡淡的芳香便是從她們身上散發的。

九叔也是見了桃花覺得不可思議才勒馬停車,此時見兩個少女身法奇快,懷疑其中有詐,大喝一聲:“讓開!”

長臂一探,軟鞭卷風,直擊過去。

他這一擊,盡管手下留情,但也如一道黑色閃電,淩厲驚人。

然而,綠衣少女並不驚慌,軟鞭響處,她們還彼此對望一眼,然後雙袖齊出——

她們的衣袖很長。衣袖破空,隱隱有金戈斷玉之聲,不偏不倚,她們的長袖正好擊在軟鞭的鞭梢上!

九叔的軟鞭功夫非同小可,見對方的衣袖有些門道,力透鞭梢,就要將少女的衣袖擊穿幾個洞。

可奇怪的是,綠衣少女長袖一觸軟鞭,身形已然飛起,身姿翩翩,恰似綠衣仙子!

九叔的一鞭已落空!

他呆了呆,第二鞭沒有立即揮出。

兩個綠衣少女落地,一人咯咯笑道:“江湖傳說,天下沒有人比花侯爺更懂憐香惜玉,料不到他的車夫是個粗魯的奴才。”

九叔臉色微變。

未見他如何作勢,軟鞭又即出手。這回,威勢更甚,直擊那個取笑說話的少女。

九叔心中惱怒,看起來,他這一鞭已是毫不留情,使全了功力。

鞭在空中,烏黑的鞭梢由於速度過快而呈現出炫目的白,而且又無聲無息!

綠衣少女花容失色,她們似未料到這一鞭的來勢如此迅疾凶猛,眼看軟鞭就要擊中少女要害,馬車裏花含香傳來一聲歎息:“九叔,她們還小。”

九叔的軟鞭倏的頓住。

看時,鞭梢離少女的咽喉隻有幾寸。

軟鞭乃柔軟兵器,可是在九叔手裏,軟鞭已成鋼槍,堅挺無比,槍尖直指對手咽喉。

隻聽花含香又說道:“如果九叔不懂憐香惜玉,你們早已香消玉殞了。”

綠衣少女又互望一眼,忽然又露出天真的笑容,齊聲說道:“多謝九叔手下留情。”

九叔沉聲道:“讓開吧。”

綠衣少女道:“桃花姐姐叫我們在此等候花侯爺,倘若花侯爺不去,桃花姐姐會責罰我們的。”

九叔不說話,他在等侯爺說話。

花含香在車廂裏說道:“通常你們會受到怎樣的責罰?”

綠衣少女連忙答道:“通常桃花姐姐會罰我們一天不準離開房間,可這次不同,要是我們請不動侯爺,桃花姐姐也許會砍了我們的雙腿,讓我們一輩子也離不開房間。”

花含香道:“她這麽凶殘?”

綠衣少女道:“桃花姐姐

一點也不凶殘,她是一個善良的人,不過這次不同,因為侯爺不去,桃花姐姐會一輩子痛苦的。所以,她這樣責罰我們一點也不過分。”

花含香道:“既然她一定要我去,為何不自己來?”

綠衣少女道:“桃花姐姐實在太忙了,她沒有時間在這裏等侯爺。”

綠衣少女仿佛擔心自己的話使他不高興,又接著說道:“侯爺見了桃花姐姐之後,就會明白她實在是脫不開身,侯爺也決不會怪她了。”

花含香沉默了一會,問道:“現在她人在哪裏?”

綠衣少女馬上笑道:“就在前麵不遠的桃花塢。”

她們說完轉身往前走,好像斷定馬車會跟她們一起去。

花含香果然歎道:“九叔,那我們就去看看桃花姐姐吧。”

馬車從桃樹邊經過,九叔已經看出來,這些桃花是假的。

誰都清楚,大寒之日,桃樹是絕對不會開花的。

九叔心裏想道:“這麽多的假桃花,是如何栽上去的?”

綠衣少女前麵帶路,馬車跟在後麵。

九叔知道,桃花塢絕對是個陷阱。可九叔更知道,為了別人,侯爺明知是陷阱也不會拒絕的,這就是花含香。

為了別人活得更好,他可以不顧一切。好像別人的性命永遠比自己的性命重要。

為此,花含香已經吃過不少的苦頭,要不是他的劍總能在最危險的時刻出鞘,他縱然有九條命,也已經沒了。

本來,現在他最重要的是找個大夫,看能否解掉體內的淬花冰毒。

如果淬花冰毒沒有解藥,他至少應當明白,自己最多還能活幾天,這樣,他就可以在所剩的日子裏去完成最重要的事……

可他沒這樣做,當他知道有人會因為他不去而一輩子痛苦時,他就決定前往桃花塢,而不管綠衣少女是否在騙他。這就是劍侯花含香。

馬車很快來到一座山穀。

九叔隻覺得眼前一亮,穀中多了許多燈籠。燈籠很大,都掛在矗立的樹樁上,每一隻燈籠下麵是一株桃樹,燈火照著桃花。

樹上沒有積雪,桃花繽紛。

馬車就在桃林裏穿行。

綠衣少女這時說:“這裏便是桃花塢了。”

九叔冷哼道:“你們說的桃花姐姐呢?”

少女說:“桃花姐姐在前麵的桃花香榭裏。”

九叔望著燈火中這滿樹滿樹的假桃花,忽然想起了那個製作假桃花的人來:千姿百態的桃花可以做得如此逼真,那該是一雙多麽奇妙的手……這樣的一雙手,天下任何事情恐怕都難不倒她……

如果這雙手用來殺人呢?

也許寒風冰冷,九叔的心在收緊,可他的額頭卻有汗沁出……

這時,右邊的山坡上傳來了琴聲!

琴聲悠揚,清晰悅耳。時而舒緩,時而清越,琴弦顫動,仿佛連空氣也被彈撥得目眩神迷。

雪夜琴音,應是一派清遠意境,可九叔聽來,卻覺得有些恐怖和可怕,他朝山坡上望去,天空漆黑,白雪朦朧,什麽也看不見。

馬車穿行,琴聲一直沒有停歇。

又行片刻,隻聽前麵的少女說道:“到了。”

一堵高牆,橫在眼前,高牆有洞門,洞門上掛著兩個燈籠,隻見牆上寫著四個字:“桃花香榭。”

這是一個富有詩情的名稱,看來房子的主人乃是儒雅之士。

“不知這滿樹的桃花是不是出自桃花香榭的主人之手?”九叔正想著,綠衣

少女已喊道:“桃花姐姐,桃花姐姐,花侯爺來了!”

門應聲而開,門口出現了一個胖老頭。

老頭垂手而立,嘎聲說了一個字:“請。”

門很寬,馬車徑直到了院內。

門隨後關上。

院子裏卻沒有燈,沒有雪,也沒有桃樹,一片漆黑。

綠衣少女和胖老頭黑暗中不知去了哪裏。

馬車就停在庭院裏,四周很靜,隻有山坡上的琴聲仍舊。

不一會,黑暗中傳來沉重的開門聲,由遠及近,不知打開了幾重門。

最後一道門打開,九叔便看見了一人提著燈籠從深洞一樣的重門裏走出來。

燈籠不是很亮,但可以照見那人的臉——

原來這人就是剛才開門的胖老頭。

老頭走到馬車跟前,說道:“桃花姐姐正在桃花坊,跟我來。”

九叔怒道:“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

老頭表情全無,道:“桃花姐姐真的很忙,隻得勞駕花侯爺了。”

九叔還待說什麽,花含香已出了馬車,笑道:“九叔,桃花姐姐如此難得一見,定然美貌如仙,能見到美人,自是咱們的福分,走吧。”

九叔道:“侯爺,我留在這裏。”

花含香道:“既來之,則安之,九叔,桃花姐姐說不定準備好了酒菜招待我們,你怎能錯過。”

胖老頭道:“花侯爺說得對,桃花姐姐是準備了許多美酒。”

於是,花含香和九叔跟在老者身後,穿越重門,馬車就留在庭院裏。花含香這時才發現,胖老頭的左腳有點瘸,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

當他們邁過第十八道門檻時,老頭說道:“這裏就是桃花坊了。”

——兩扇緊閉的紅漆木門,門上兩個鐵環,狀若桃花。

老頭用左手食指輕敲木門三下,朗聲說道:“桃花姐姐,花侯爺求見!”

九叔覺得好笑,花侯爺明明是被他們請來的,如今卻變成了“求見”?

花含香這時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打噴嚏時,他不由得眨了眨眼。眨眼之際,木門已打開。

花含香不由瞪大雙眼,他看到了一幅令人驚異的情形:一間大房子,房子裏點著八根蠟燭,每根蠟燭都有水桶那麽粗,燃燒的燭火將房間照得亮如白晝。就在燭火的映照中,桃花散得滿地都是。

桃花是從一雙纖纖的玉指間滑落的。

一個低眉的女子,端坐於桃花堆裏,淡白的裙衫讓人覺得她就是桃花仙子。

這滿屋的桃花,有的含苞,有的待放,有的盛開,有的已顯出凋謝之意,有的生機盎然,仿佛每一片花瓣都噴張著鮮紅的血脈。

桃花的顏色也各不相同,有深有淺,有的白裏透紅,有的則潛藏於綠葉當中……真是千姿百態,令人歎為觀止。

很難想象,這一朵朵看上去鮮活逼真的桃花,竟是一把小小的剪刀剪出來的!

她的頭頂懸掛著十幾種色澤的錦綢絲緞,在她的剪刀開合之間,一朵桃花便誕生了。

桃花的花瓣重重疊疊,一刀就能剪成這樣,這一刀的速度可想而知。

有些花,需要幾種顏色摻合一起,而她,剪刀也隻是那麽一下。

仿佛剪刀隻是不經意地在布匹上輕輕一劃。

一朵桃花她隻剪一下,絕不剪第二下。

無論多複雜的搭配都一樣,剪刀一開一合就是一朵桃花,無論這朵桃花是含苞待放或是怒放盛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