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多情卻似總無情(四)

進城以後,夜秋睿的軍隊即得了“仁義之師”的美譽。城內安定下來,他對城中的存糧存貨進行了徹底的盤查,由此算來,全部存糧至少可支撐到明年春天;打造維修兵器的鐵料銅料雖被肖彥耗去大半,兵器庫中的檑具才用去十之二三。更讓他欣慰的是,所有絲綿苧棉存貨全部搜尋出來,連同甲胄庫儲存的棉甲,足夠讓柬軍挺過冬日。

至於北方小國——軺國,夜秋睿根本不會將它放在眼裏。軺國剛經曆全國災荒,人口少,大多軺軍解甲歸田,勤治農耕,即使倉促集合幾萬兵力,也是參差不齊,不堪一擊。

而肖彥缺甲少糧,翼國全境烽火四起,攻城翼軍分散。冬日後便是春荒,何況翼軍撐不到春天,無糧軍自亂,這是千古鐵則,到那時還不得投降柬國才有生路?

夜秋睿傲然佇立城頭,聽著騎兵密報:翼軺聯軍由肖彥率領,開進五裏進逼城下。他精神大振,下令全城戒備,準備迎戰。

“翼國將亡,肖彥,你來得正好!”夜秋睿雄心萬丈,白色戰袍淩波一舞,“弓箭手準備!”

肖彥自知兵力不夠,考慮縝密,分做四路攻城:城下兩路,山上兩路。城下兩路正麵猛攻,吸引柬軍全力防守。東西兩山各有五千奇兵在高山密林中攀緣而上,依山勢列成高低錯落的強弩陣,戰鼓一起,萬箭齊發。同時,翼軺聯軍每百人一架輕便雲梯,一聲呐喊,衝向城牆。爬城兵卒也分為三路協作:三十人以弓箭瞄準城頭,隨時射殺露頭柬軍;二十人攜帶隨身鐵鏟,專門在護城河旁挖坑護持雲梯;其餘五十兵卒鐵爪飛鉤,持長劍鼓勇攻城。

城下塵土飛揚,肖彥收韁立馬,開始朝城頭喊話:“夜毅老賊,今日肖某攻城,當先取你狗頭!”

城頭出現夜秋睿白色飄舞的身影,他冷冷望定肖彥,凜然而笑。肖彥身旁的阮將軍突然發現什麽,手指夜秋睿,大喊:“王爺,上次射箭傷您的就是他!”

肖彥抬眼,死死盯住夜秋睿,幽潭一般的雙眸裏似有血腥沉澱:“夜——秋——睿,攻城!”

戰鼓隆隆,萬箭齊發。按肖彥的部署,如此半個時辰,箭樓上的柬軍不能露頭,一旦有柬軍身影,遠處的強弩與城下的輕弓同時密集射殺。眼見翼軺聯軍爬城,情急之下,柬軍隻有埋頭拋出密集檑石,弓箭手也隻有匆匆轉移到與箭樓相連的山頭樹林中隱身遠射。如此一來,柬軍反擊之力大大減弱,翼軺聯軍已有五六百人即將攻上了城牆,為免於誤傷,攻方弩箭即行終止。

就在城下箭雨疏忽終止之時,夜秋睿大喝一聲,持劍準備與爬城而上的翼軍決一死戰。這時,城頭上傳來夜毅驚心動魄的喊聲。

“肖彥,你看這是誰?”

喊殺聲驟然停止,夜秋睿抬眼望去,箭樓女牆橋欄上,兩名柬軍士卒押解著穿針緩緩走來。風兒吹拂穿針單薄纖弱的身軀,素色的裙袂飄飛。夜毅緊隨其後,一臉壞笑。

“父皇,你帶她出來幹什麽?”夜秋睿五內俱焚,朝著夜毅大聲質問。

夜毅笑起來:“睿兒,柬國跟肖彥的軍隊正麵廝殺,未必是他的對手。這女人是肖彥最得寵的妃子,拿她牽扯住肖彥,的確是個好辦法。”

夜秋睿頓時漲紅了臉,顧不得禮法,衝著夜毅冷聲道:“把她送回宮去,送回去,聽見沒有!”

“這是打仗,我們現在對付的是肖彥!”夜毅也被激怒了,生氣道,“你聽聽,肖彥不是沒聲息了?關鍵時刻,對付這種人,用別的法子比正麵搏殺有效得多!”

這時,始終安靜的穿針朝著城頭下高喊:“肖彥,柬國皇帝在此,你快殺過來啊!”一行淚水迸出她的眼眸。她的聲音很清脆,雖細弱,足夠穿越天際,傳向遙遠。

萬闌沉寂,終於,一陣低沉的號角聲,攻城的翼軺聯軍潮水似的退了。號角聲中,肖彥冷騭的聲音遙遙傳入夜秋睿的耳際。

“夜秋睿,我與你不共戴天,這一世,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夜秋睿怒不可遏,生生將手中的弓箭折成兩半。

皇宮裏。

這裏沒有戰爭的硝煙,四周花團錦簇,草木紛披。牡丹花開得正旺,朵朵朝著夜秋睿綻放燦爛的笑靨。那份高貴,那份姹紫嫣紅,卻絲毫沒有引起他的興致。他大踏步朝著夜毅的寢宮走,從一處殿門,走向另一處殿門,輝煌寂靜的長廊中,隻有他沉重的腳步聲和急促的呼吸聲交纏作響。

這樣的心境,五年前也發生過。那時,他聽說父皇決定將冷霜兒送去翼國和親,他也是氣盛之至跑去見父皇。而皇帝寥寥幾句,就將他徹底說服,加上柬國受難深重,舉國滿目瘡痍,憑一腔血洗家仇國恥的抱負,他隨即回去說服了淚水漣漣的冷霜兒。

她本是冷傲倔強的,雪膚花貌下藏著對他的無限深情。她說自己是奇偉的女子,也隻愛像他一般奇偉的男子。她愛他,愛得驚心動魄,愛得義無返顧,他輕輕幾句話便觸起她豪爽激情,那時侯,她一抹眼簾下的淚水,咬牙道:“睿哥,你說吧,霜兒該怎麽做?”

是他親自抱她進入喜車裏,然後將攢珠綴花的繡鞋套在她的腳上,輕柔地撫摸。她微笑的眼眸如此堅執,他對她也微笑,自信地以為她不久就會回來……而最後,她卻離開了,留給他整整三年的傷感和悔恨。

而今天,讓他豪情萬丈的,卻是另外一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