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慎矜高高坐在馬鞍上,麵對李邕的拜見反應冷漠,甚至沒有下馬的意思,隻哼了一聲便策馬而過,直到將坐騎騎到郡衙的高階之下,才勒馬站定,翻身下馬。

跟在後麵的王源當然不能那麽幹,對於李邕,王源雖然接觸不多,也沒什麽特別的感情。但作為最起碼的尊重,在李邕還不是個罪人的情況下,楊慎矜的態度是極其無禮的。

李邕尷尬的站在原地的時候,王源躍下馬背來到他的麵前拱手道:“李太守,別來無恙。”

李邕轉過頭表情明顯有些訝異,他根本不知道王源會出現在這裏,他預料到了楊慎矜會來,同來的或許是禦史台的某個官員,但王源的到來,確實讓他有些驚訝。

“王學士。你怎麽來了。”李邕毫不掩飾的說出了心中所想說的話。

“王學士是陛下欽命的查案副使,專門來辦你們的案子來的。”身邊一名隨從朗聲道。

李邕愣了愣,連忙道:“恭迎王副使,李某失禮了,不知道王學士竟是查案副使。“

王源笑道:“不僅你驚訝,我自己直到現在都驚訝的很。李太守,咱們進衙門說話吧。”

李邕忙伸手道:“請……請……”

王源微笑點頭,眼光掃過眾官員,他雖不認識柳績,但他幾乎一眼便能識別出站在遠處離群獨立麵容愁苦的那人是柳績。於是招手笑道:“那一位是柳別駕麽?一起進衙門吧。”

柳績忙趨步過來行禮道:“柳績拜見王副使。”

王源嗬嗬一笑道:“不用多禮,一起進去吧。”

楊慎矜已經步上了衙門前的高階,貼身隨從恭恭敬敬將一隻紙筒遞上,楊慎矜手捧紙筒表情嚴肅的看著簇擁著王源而來的眾人,臉上露出一絲不悅,忽然朗聲喝道:“北海太守李邕、別駕柳績、司馬趙堅,長史劉成功及北海各曹各司官員接旨。”

眾官員慌忙在階下跪倒一片,王源緊走數步站到楊慎矜身邊,楊慎矜掃視了下邊的一群跪倒在地的官員,打開紙筒一頭的軟塞,小心翼翼的取出聖旨,朗聲宣讀道:“朕聞北海所奏太守李邕挪用公錢一案,特命刑部尚書楊慎矜、翰林院學士王源赴北海查清此案,此二人分任查案正副使,於北海郡期間,官民一體協助,不得刁難。太守李邕既所轄屬官一體脅從辦案,不得有誤。若有抗命者,經正副使商議可自行決斷處置,欽此!”

李邕顫聲高呼道:“臣尊陛下旨意,萬歲萬萬歲。”眾官也齊聲同呼。

楊慎矜卷好聖旨收回紙筒裏,待李邕起身來,雙目直視李邕道:“李邕,你可聽清楚聖旨了?我們千裏迢迢而來,是因為有人舉報你挪用公錢數額巨大。你可以為自己辯解,但我們隻以事實說話,你可明白。”

李邕沉聲道:“李邕明白了,那

麽,是現在開始,還是何時開始?”

楊慎矜冷聲道:“何時開始審案我們說了算,用不著你操心。”

李邕閉嘴不語,王源道:“楊尚書,我們還是先安頓住處再說吧。查案歸查案,也不能不歇腳吃飯。”

楊慎矜瞪了他一眼,沉聲道:“將郡衙騰出來,本人便住在郡衙內,便於傳喚官員問話。”

李邕張了張口,想了想還是閉上了嘴。自己就住在郡衙內宅之中,若是楊慎矜要住,自己家裏的幾十口人便要搬出郡衙了。問題是自己居然除了此處在北海並無其他住處,全家人一時無處安頓。李邕自責不已,自己揮霍挪用了那麽多錢,居然連郡衙之外都無一處私宅,心裏愧疚難當。

王源道:“這郡衙我是不住了,我去住館驛吧。”

楊慎矜冷冷道:“請便,王副使,我隻告訴你,審案從明日上午開始,你可不要要人去請你,若是你遲到了,我也不會等你。到時候你可別說我沒有知會你。”

王源笑道:“楊尚書盡管審便是,我趕得上便來,趕不上便不來。但有一點,審案的筆錄我必須看,而且問李太守話的時候我必須在場。另外我要提審何人,也請楊尚書不要阻攔。”

楊慎矜冷哼一聲道:“你要單獨問話須得經過我同意,要不然你便需每次審案都要到場,哪怕是半夜三更你也要趕到。否則過時不候。”

王源歎了口氣道:“楊尚書你這便不是合作的態度了,你要這麽說的話,我申請分工審訊。這案子需要問詢本郡所有官員,咱們劃分一下,我問一部分,你問一部分,這樣也不衝突,也加快速度。”

楊慎矜皺眉想了想道:“好,便依你,明早郡衙大堂碰頭,商議分頭問話之事。”

王源沒想到他答應的這麽痛快,倒有些意外。

兩位正副使站在階上的一番對話讓李邕心裏有了些數,看來王源和楊慎矜並不是一個路數,這一次王源參與案件的審理,或許不會救了自己,但或許會阻止事情的進一步惡化。因為李邕心裏明白,柳績的舉報定是受人指使,可不是簡簡單單的弄倒自己了事。李邕擔心的是李林甫會借機牽連他人,這是他一貫的手段,也是李邕最擔心的地方。

“李太守,可否命人指點館驛所在?”王源朝著發呆的李邕問道。

“哦,老朽給王副使帶路。”李邕忙道。

楊慎矜皺眉道:“李太守,你不用帶路了,從今日起,你隻能呆在郡衙內,其他地方你那裏也不能去。郡中事務暫且由他人代理,你可明白?”

李邕愣了愣,沉聲道:“遵命。”

王源暗自好笑,楊慎矜顯然是怕自己和李邕獨處搞小動作,但其實王源根本沒有這個意思。李邕是鐵定有罪的,路上自己曾經跟戶部跟隨前來查

賬的主專業主事韓子平討論過這個問題。韓子平見過那本一堆賬簿,判斷那賬簿絕無虛假,是真正的郡衙倉司記錄錢物出入的賬簿。賬目上的問題也是顯而易見的,所以可以斷定有人挪用了公錢,而這個人除了李邕誰也沒這麽大的權力。

所以,王源來北海從一開始的目的便不是為了救李邕,目標很明確,查李邕的案子不過是次要的,另一樁關乎太子的案子才是最終的目標。

“罷了,另叫一個人給我指路便是,柳別駕,你陪我去館驛吧。”王源笑道。

楊慎矜皺眉道:“柳績也不成,他也是涉案人員,從今日起也不準隨意接觸外人。”

王源笑道:“看來我隻能自己問路了,楊尚書是把我王源當賊防著了,我是查案副使,就算涉案人員與我接觸,難道還會有什麽問題麽?”

楊慎矜不想和王源爭辯,再說這事兒自己也是沒理,但他就是對王源深懷戒心。

王源哈哈一笑,擺手道:“罷了,我走了,我還想趕緊洗個澡,換身幹淨衣服,好好的吃一頓。這一路上幹糧都啃得嘴巴起泡了。本想請楊尚書一起吃一頓的,看來楊尚書必是公事為重,不願浪費時間了。”

楊慎矜哼了一聲轉頭往郡衙大堂走去,根本懶得搭理王源。王源自嘲一笑,步下台階。一名小吏在旁說話道:“王副使,小人帶你們去吧,小人隻是衙役,跟案子可沒關係。”

王源笑道:“好,那麽辛苦你了。”

小吏頭前帶路,王源帶著十餘名隨從上馬跟隨,北海城主街隻有兩條,南北交叉。其餘都是小街小巷。郡衙往東過了兩個路口便是北海郡館驛所在,雖然簡陋,但是也算規整。館驛隻有兩個後宅院落,此刻都空著,王源選了東邊的一個院子,因為院子裏種著幾樹梅花,想著公孫蘭會喜歡,所以便選了此處。

不久之後公孫蘭也到了,進城之後為了避免突然多出來一個人讓楊慎矜生疑,公孫蘭一直墜在後麵。眾人一番忙碌安頓,王源也洗了個清爽,在房裏讓公孫蘭幫著梳好頭發,換了身普通的長衫,拉著公孫蘭便出了門。

王大黑和張五郎等人王源請館驛的驛卒叫了酒菜讓他們好好吃喝一頓休息,王大黑出門時決不能隨身帶的,進城時這個皮膚漆黑的昆侖奴便已經引起了圍觀,帶著他出門便是個醒目的目標,王源是絕不願讓自己成為圍觀的對象的。

兩人出了驛站,天色已近黃昏。王源發現這裏雖是小城,但是比之長安有一樣好處,那便是沒有成規模的民坊,所以也根本沒有夜禁這回事。所以即便天近黃昏,百姓們並不捉急回家,反倒在街麵上還有夜市擺起,出現了京城街頭難得一見的景象。

兩人問了路人,溜溜達達找到了一家不錯的酒樓,一頭鑽了進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