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天,花開如海。那個春天的午後,繁華如錦的沉香亭畔,自己和陛下憑欄觀花,享受著大好的春光。那時候,李白還是翰林院編修,陛下興致勃勃命人將喝酒喝得醉醺醺的李白叫進了宮中,要李白為自己些幾首詩讚美自己。

李白真是個狂人,喝醉了酒被人抬進宮來,爬在台階上呼呼大睡。陛下命人給他做了醒酒湯讓他喝,然後李白有些清醒了。當聽到陛下要求他寫詩時,李白醉意未消,坐在台階上舉著腳上的靴子道:“讓高力士替我脫靴子,我便為娘娘寫詩。”

那樣子當真好笑,當時自己看著高力士的尷尬樣子真的忍不住要笑出聲來。但其實,那是對高力士的一種羞辱。隨後,李白辭官離開長安,而高力士為了那件事也對自己其實懷恨在心。自己都知道,隻是不說罷了。

楊貴妃靜靜的想著以前的事情,想的很入迷。

高力士聽到貴妃娘娘提及李白喝醉了那一段事情,不用仔細說,高力士也記起了那次屈辱的經曆。確實,他並不因為那件事而對玄宗不滿,他隻是對李白和貴妃不滿。若不是貴妃,陛下怎會要自己去給李白那個窮酸狂生脫靴子,也不會被天下人恥笑。李白也不知多少日沒洗腳,靴子裏的臭味讓高力士幾日都食不下咽,以至於現在高力士隻要一聞到他人的腳臭味,便想起了那場被傳的沸沸揚揚天下皆知的羞辱往事。

“高內監。我為那件事向你道歉,我本該製止的,但當時……我卻想看熱鬧,覺得好笑。沒想到後來此事傳出了宮外,讓你高爺名聲受損了。我這裏給你鄭重道歉,若非是因為我,你也不會有那樣的屈辱之事。”楊貴妃輕聲道。

高力士有些尷尬,忙道:“娘娘不提,老奴都忘了那件事了,老奴從未因此事介懷。娘娘還記得此事,還為此事向老奴道歉。老奴當真感激涕零。”

楊貴妃微笑道:“我隻是臨死之前不想留下欠下的人情債罷了。除此之外,我這一生可沒對任何人有所虧欠。罷了,說完了,勞煩高爺舉我一下,我要上路了。”

高力士心中難受之極,但就像他最終開口勸說玄宗下旨殺了貴妃那樣,他這一輩子隻對一人忠心,那便是玄宗。貴妃的死雖然可惜,但高力士覺得這是理所當然。

“娘娘,那老奴便伺候您上路了。”高力士緩緩走近,蹲下了身子,好讓楊貴妃踩著他的肩膀將脖子掛進索套裏。

楊貴妃的目光從旁邊戰立圍觀的李亨李輔國陳玄禮等人的臉上劃過,不帶一絲一毫的仇恨,相反,嘴角還帶著絲絲的笑意。倒是這幾人,因為心虛,刻意避開了楊貴妃的目光。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楊玉環輕輕哼著王源作曲的清平調,一邊抬腳踩上了高力士的肩膀。

“雲雨巫山枉斷腸……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幹。”唱到最後一句時,緩緩站起的高力士已經讓貴妃到達了可以懸梁的高度,輕輕的哼唱戛然而止,楊玉環最後看了一眼這個世界,將脖子伸入繩套之中。

……

馬嵬驛中院之外,王源帶著柳鈞公孫蘭譚平並數百名親衛毫不停留,數百騎如潮水一般湧入中院,衝進院子之後,王源甚至來不及下馬,載著秦國夫人和自己的黑馬踏著大長腿疾奔入中廳之中。中廳內,幾名內侍宮女早已嚇的躲在了角落裏抱著頭。王源沉聲喝問道:“陛下在何處?貴妃娘娘在何處?”

在後宅,都在後宅。”一名內侍顫聲答道,說完話又像個沙漠中的鵪鶉一樣抱頭蜷縮起來。

王源一抖韁繩,黑馬竄出,衝出了中廳後門,撞翻了門旁的花架茶幾。公孫蘭柳鈞譚平等人也都策馬衝入。沿著狹窄的通道,馬兒飛奔向後堂。然而就在後堂圓門入口處,百餘名禁軍士兵鼓噪而出,舉著明晃晃的兵刃攔住了去路。

譚平高聲喝道:“劍南河西節度使,鎮國大將軍,神策軍大元帥王源在此,誰敢攔阻,格殺勿論。”

禁軍們愣了愣,一名禁軍將領高聲道:“管你是誰?陛下居住之地由不得你們亂闖,想造反麽?”

王源皺眉吐出一個字:“殺!”

話音落下,公孫蘭策馬衝上,如一團旋風卷入禁軍從中,紅色的披風像一團火苗在禁軍之中燃燒。頃刻之間鮮血飛迸,慘叫連天。譚平柳鈞等人也帶著兵士衝殺而上,有公孫蘭打頭陣,對付這些禁軍士兵堪稱摧枯拉朽,僅片刻之間便將他們殺的向後潰逃。

王源策馬低頭衝過圓門,一眼便看到了玄宗正探頭從前方的正屋中朝外張望。

“臣王源前來護駕!”王源高聲道。

玄宗開始還被外邊的打鬥聲嚇得不輕,本來正在為要將貴妃賜死而嚎啕,聽到打鬥之聲也顧不得哭了,戰戰兢兢的朝外觀望。一看到王源的身影,玄宗差點激動的暈過去。

“王源,快來護駕,朕在這裏,朕在這裏。”

王源策馬衝到廊下,翻身下馬。玄宗一把便抱住了王源的胳膊不鬆開。

“陛下莫慌,你已經安全了,臣的兵馬已經控製了形勢。”王源安慰道。

玄宗涕淚橫流,連連點頭。此刻見到王源就好比見到了親爹娘還親,王源帶兵來了,自己再也不用受陳玄禮和太子李輔國他們的威逼了。

“陛下,我小妹呢?怎不見她?”秦國夫人早已探頭在屋內看了一圈,除了幾名宮女內侍,不見楊貴妃的身影。

“八姨,你沒死?太好了,太好了,朕……”玄宗叫道。

王源皺眉打斷他道:“貴妃娘娘呢?她在何處?”

玄宗愣了愣,麵現痛苦之色,伸手指著東首院落外的佛堂之處低聲道:“他們逼著朕下旨……賜死愛妃。他們將愛妃帶到佛堂了,恐怕已經……”

秦國夫人厲聲道:“你下的旨?你還真的下旨了?你……你……無情無義無擔當之人。”

玄宗苦著臉道:“八姨……朕……被逼無奈……”

秦國夫人正待繼續喝罵玄宗,卻聽王源喝道:“譚平,帶人保護陛下。柳鈞,急速帶人包圍佛堂。夫人,隨我去佛堂救娘娘。”

秦國夫人流淚道:“可惜怕是遲了。”

王源皺眉道:“去了方知。”

柳鈞率五六十餘名親衛衝向佛堂,當王源和秦國夫人趕到時,垂門內外以及院牆內外都被封鎖了起來。兵士們在牆頭彎弓搭箭對著院子裏,把守的密不透風。

王源和公孫蘭快步趕到,卻見柳鈞呆呆的站在垂門口無語。王源跨步進去,也呆了一呆。院子裏空無一人,雪地裏是一片嘈雜的的腳印痕跡。院子中間的高大梨樹上,一根白綾飄飄蕩蕩正在夜風中來回的擺動。

秦國夫人快要哭出聲來,叫道:“莫不是……莫不是已經遭難了麽?”

王源皺眉道:“即便已經遭難,屍體在何處?驛站內外圍得嚴嚴實

實,剛才在此處的人又在何處?”

公孫蘭冷笑道:“都在佛堂之中呢,瞧,腳印都進了佛堂之中,雪地上還有拖拽的痕跡。不用說,都在裏邊了。”

王源不敢命人硬衝,他擔心貴妃在內,強行攻擊會壞了貴妃的性命,於是和公孫蘭低語兩句後緩步走向小小的佛堂茅舍。

站在十幾步之外,佛堂之中有黑影晃動。王源沉聲道:“誰在裏邊?貴妃娘娘無恙否?”

佛堂的門輕輕被推開,一個矮胖的身影出現在矮廊下,那人聲音黯啞卻尖利,正是李輔國的聲音:“是王源麽?”

王源沉聲道:“正是。”

李輔國發出如釋重負的歎息聲,語氣中也帶著欣然道:“哎,嚇了我們一跳,還以為叛軍追上來了呢。太子殿下,陳大將軍,高內監,是王源到了。”

佛堂之中,李亨的聲音傳來:“王將軍,是你麽?”

“殿下,是臣領軍到了。”王源不露聲色的道。

“太好了,太好了。”李亨喜悅的聲音傳來。

“王源,還不快來見過殿下?”李輔國道。

王源看了一眼公孫蘭,公孫蘭微微點頭,王源沉聲吩咐道:“都不要跟來,在外警戒。”說罷伸手取過一盞燈籠提在手中,跨步走過庭院,慢慢向佛堂走去。公孫蘭手扶劍柄,也跟著他慢慢走向佛堂門廊下。

燈籠的微光照亮了站在廊下的李輔國的麵孔,李輔國臉上帶著微笑,雙目如電,正死死的盯著王源。

“你來的正好,進去說話。”李輔國道。

王源點頭,伸手推開了佛堂的門走了進去,燈籠照亮了小小的佛堂,裏邊太小,但卻擠著好幾個人,這讓空間顯得狹小而逼仄。北邊一座佛龕,下方擺著小小的香案,佛龕內一尊半人高的木雕佛像在微弱的燈光下顯得陰森可怖。麵色蒼白的李亨站在一旁朝著王源微笑,陳玄禮站在他的身邊,手握著腰間的刀柄,雖然也在微笑,但明顯帶著戒備之色。而旁邊的地板上,躺著一個身材高大頭發花白的人,一柄拂塵散落在地上。在牆壁的角落裏,王源看到了站在那裏的楊貴妃。

在看到楊貴妃的一刹那,王源的心放了下來,楊貴妃沒死,這可太好了。楊貴妃眼神中閃爍著喜悅,但卻沒跟王源說話,隻靜靜的站在那裏。

“這不是高內監麽?他怎麽了?”王源皺眉看著地上躺著的人道。

“嗬嗬,是高爺,他累了,要躺一會休息一會兒,可能是驚嚇過度吧。”李輔國嗬嗬笑道。

王源當然知道不是那麽回事,高力士的身體上全是冰雪,頭發脖子衣服上也都是雪,這可不是累了休息一會兒,這是被硬拖進來的,也不知發生了什麽。

“王源,你來的正好,殿下正需要你,你就來了。你的腳程很快啊,十萬大軍都到了麽?”李輔國道。

王源微笑道:“那裏那麽快,以為我長著翅膀飛過來了麽?我隻是帶著親衛騎兵狂奔了兩天一夜才趕到了馬嵬驛。沒想到這裏這麽熱鬧,哈哈哈。”

“嗬嗬,嗬嗬。”李亨和陳玄禮也都跟著幹笑起來。

王源收起笑容道:“我剛剛見過陛下了,聽說這裏有人鬧事要造反?掛在門口的是相國的屍體吧。聽說有人逼著陛下要賜死貴妃娘娘?殿下和陳大將軍李內侍,你們在這裏是來解救貴妃娘娘的?到底發生了何事?誰能為我解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