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道:“當然是做戲,隻是做給我看的,教我沒有理由去在糧草之事上做文章。暗地裏,韋見素一定會撥糧草給李光弼和郭子儀的,這一點毋庸置疑。既然如此,我何不順水推舟,主動承擔其全部糧草的供應,順手從韋見素手中將南方州府運抵的糧草盡數接管。這樣所有的糧草進來都必須經過我手,便於我控製所有的糧草進出,這不是件好事麽?”

李宓撫須皺眉道:“好事是好事,可是這樣一來,李光弼和郭子儀豈非要大肆募兵了,反正你承諾糧草全部供應。在此之前他們或許因為糧草數量不足而隻能進行小規模的募兵。現在事情公開了,他們豈非肆無忌憚了?那樣一來,南方州府運抵的糧草可不夠花銷,怕是還要動用大帥儲存的私糧了。等於大帥用自己儲存的私糧供應給李光弼和郭子儀擴大兵馬。與其如此,還不如我神策軍擴軍呢,幹什麽好了他們?兩個敗軍之將,跑來成都說了大帥一大堆的不是,大帥卻要幫他們麽?”

王源嗬嗬笑道:“你老將軍不用憤憤不平,事情換個角度來看,你便不會如此不開心了。我巴不得他們擴大招募兵馬呢,因為明年春天反攻平叛需要大批的兵力。他二人若是能招募大量兵馬,倒也省的我去煩心。我不妨告訴你們,李光弼和郭子儀招募的兵馬便是明年春天進攻長安的先鋒軍。我希望他招募個十萬八萬的,這樣我神策軍便可不用遭受攻城的損失了。”

“可是……那二人怎會同意作為先鋒軍攻長安?他們並不歸於大帥管轄呢。”趙青問出了李宓譚平都想問的話。

王源嗬嗬笑道:“他們不同意也得同意,因為他們靠誰吃飯?他們的糧草歸誰供應?你們以為我隻是花錢養他們當個冤大頭麽?他們若不聽我調度,我便斷他們的糧,不給他們飯吃。惡狗不聽話便不給骨頭,餓的他半死,瞧他還餓不餓?”

此言一出,李宓譚平趙青三人盡皆愕然,直到此時,他們才明白了王源為何會願意出糧食供應李光弼和郭子儀。原來王源正是要借由此舉控製住郭李大軍的糧草供應,將朝廷所有的糧食進出都控製在自己手裏。郭子儀和李光弼如果知道王源承諾將供應足量的糧草的話,他們定然大肆的招募兵馬。但龐大的軍隊卻最終不得不受製於王源之手。如果他們不聽調度,王源便給他們斷糧,那他們招募再多的兵馬也會在斷糧之後灰飛煙滅。所以他們隻有一條路,便是聽候王源調度。

而且王源已經說了,要他們攻打長安時作為打頭陣的前鋒軍。也就是說,他們招募的兵馬在長安一戰之後必將損失慘重,而神策軍卻可能毫發不傷。王源是假借叛軍之手削弱他們的兵力,從而達到牢牢把握主動權的作用。

幾人想明白了這一點,看向王源的眼神簡直隻能用恐懼來形容了。大帥這一手是真的毒辣,毒辣到令人發指。很難想象,那被人取笑的舉動之後居然隱藏著這麽大的陰謀,想想都讓人不寒而栗。

王源看著三人投向自己的奇異目光笑道:“怎麽?為何這般看著我?難道你們希望我神策軍去攻長安,死傷殆盡麽?有人希望我神策軍死絕了,好讓他們掌控大局。讓我們在他們鼻息之下撿飯吃,你們願意麽?我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再說了,有些人恩將仇報,背後搗鬼,我豈能不給他們教訓。否則天下人都以為我王源是任人欺淩之人了。”

……

成都城西北角,這裏是一處禁地。數年以前,王源便在此處征地造宅,建起了一圈大大圍牆。從那時起,這圍牆之內便高爐林立,煙塵繚繞。讓周邊百姓側目的是,幾乎每天都有百十輛滿載貨物的大車進進出出,往這個圍牆院落中運進運出各種不知名的貨物。

圍牆內也幾乎每天都能聽到各種爆炸之聲,有時候這爆炸聲驚天動地的響亮,震得地麵都顫抖不已。老成都的居民還記得,數年前的一個夜晚,城西北發生了一次劇烈的爆炸。那天夜裏爆炸的紅光閃耀天邊,讓全城百姓都為之震動。事後,據說那次爆炸死了不少的人,連時任劍南節度使的王源都親自前往查看。在那之後,劍南軍不久便有了他們的招牌利器霹靂彈。

近幾年時間裏,圍牆周圍的民宅被遷移了大半,圍牆也擴充了幾匝,加高到了幾丈高。圍牆內外的防衛也更加的嚴密,守衛的兵馬從百餘名增加了五六百,周圍箭塔林立。圍牆數百步之內的範圍成了所有人禁足的禁區。每日裏隻看到無數的車馬進出,隻看到圍牆內越發濃烈的煙塵以及越來越密集的爆炸聲,卻沒人知道這裏到底是怎樣一處所在。

在成都的百姓們看來,城西北角的這一處所在成為了成都城中最為神秘、守衛的最為嚴密的一處地方。越是神秘之處便越是引人好奇,近兩年有不少人總是想探探究竟,也由此產生了不少命案。兩年間因為有意或者無意闖入禁區的人被射殺了數十人,引發了不小的紛爭。

王源一行於午前時分抵達了成都西北角的兵工廠。兵工廠是成都城中王源最為重視的一處所在,為了這座兵工廠,王源已經不知道投入了多少的錢物和人員,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這當然是值得的,霹靂彈的研發問世讓王源在數次重大戰役之中無往不利,這是劃時代的武器,為此付出代價是絕對值得的。但隨著近兩年的戰事發展,霹靂彈的局限性也逐漸暴露。

爆炸的威力雖然強大,但沒有強到無堅不摧的地步。況且沒有冶煉

技術的支撐,王源無法製造出像樣的發射裝置,不得不依舊依靠投射方式發射炮彈,實在是有些寶馬拉破車的感覺。即使絞盡腦汁的經過改良,神威炮投射的射程以及遠近的調節都是硬傷,無法根據戰場形勢靈活應對,這讓王源很是不快。

譬如目前麵臨的攻長安之戰,麵對長安城經過全麵加強的城防,霹靂彈便不足以摧毀城防,為攻城戰創造有利的先決條件。若是彈藥的威力足夠強,便可轟塌城防打開缺口,讓攻城戰變得輕鬆起來。而且,最高射程隻能達到一千餘步的神威炮也無法對長安城這樣方圓十餘裏的大城池進行城內摧毀轟炸。當年在麵對羊且咩城的狹長地形時,神威炮全城無差別轟炸的威勢曆曆在目,但麵對長安城這樣的大城池,神威炮卻根本毫無辦法。最遠射程的神威炮在安全距離內發射,也隻能覆蓋城牆內六七百步的街區,對於長安城這樣的大城池無異於是撓癢癢。

而且,因為製造工藝等等的原因,霹靂彈的造價實在太高,每一發霹靂彈投射出去都是數十貫錢的拋灑。麵對長安城這樣的大城,砸個幾千枚炮彈也是杯水車薪,但這種消耗對王源而言卻有些承受不住。

鑒於以上的種種原因,王源下定決心要進行更大的火器的改良。沒理由手握伏火方這種逆天的東西,卻隻能讓它發揮如此小的效用,這是王源不能忍受的。

這兩年,王源大規模的擴大了兵工長的規模,將其占地麵積擴大了五倍有餘。原先靠近城牆一角的伏火方煉製以及霹靂彈的製作工坊,其實已經隻占據了兵工廠的一個角落而已。其他地方也建立起了形形色色的工坊,以優厚待遇廣羅天下能工巧匠來此,研製一些王源提出的一些設想。

所以,嚴格來說,這座兵工廠其實已經不能算是純粹的兵工廠,而是一種集研製實驗製造為一體的大型的綜合火器研製機構。規模著實不小。

對於火器的改良,王源大致有兩個方向的考慮。其一便是大型火器的研製,如何讓霹靂彈射程更遠,移動的更靈活,戰時的作戰也更靈活,這是大型火器的研製的重點。王源知道,若想解決所有的問題,從根本上上便要改變霹靂彈的投射方式。以神威炮拋射的方式發射炮彈,便是製約著火器發揮效用的最大的短板。現有的神威炮無論從結構還是強度上的改良已經到了極限,就像一個人的負重到了極限,壓上一根稻草都可能會讓他倒下,所以挖掘射程強度和靈活度已經沒有了空間。所以,王源覺得需要有壯士斷腕的決心,摒棄神威炮拋射炮彈的方式,轉而研發真正的大炮。

當然,難度是顯而易見的。這年頭的冶煉技術並沒有達到可以鑄造能經受住火藥爆炸的巨大壓力而不會毀損的高強度鋼鐵。後世王源在這方麵的知識儲備並不夠,不過王源明白,鑄造炮筒用的金屬既要有很好的延展性,又要有一定的強度。在這各時代,要做到這一點是頗不容易的。大唐也有冶鐵爐的工藝,鋼鐵的冶煉技術卻還在初級階段。冶煉爐並不能達到一定的高溫,所以生鐵之中的殘留物頗多,鑄造出來的鐵器要麽太脆,要麽太軟,總之並不能用來鑄造可以用來鑄造炮管的高強度金屬。

倒是有一種材料可以滿足鑄炮的要求,那便是青銅。然而以青銅鑄炮的代價王源根本承受不起。這可是銅本位的時代啊,銅就是錢,一門炮起碼需要數百乃至上千斤的銅來鑄造。以開元通寶的形製,一千枚銅錢官方規定的重量為六斤四兩。一門炮光是炮管的鑄造便需要價值五六百貫的青銅,這顯然是巨大的負擔。

以王源的財力,若是以青銅鑄炮是不可取的,在財力拮據的情況下,無法達到批量成型的效果。而且這些銅炮也有使用壽命,無法保證一勞永逸,不斷的在鑄炮材料上投入巨額資金,王源也根本沒有這個財力。

不過,王源還是咬著牙花了代價鑄造了十門銅炮。這倒不是為了打仗,而是讓那些對金屬大炮一無所知的工匠們作為實驗用品,用來摸索大炮的製作方法。

炮管能造出來是一回事,能否發射卻是另外一回事。王源隻知道一些簡單的原理,對具體的細節記憶模糊,所以交代給那些鑽研的工匠的話也是語焉不詳模棱兩可,他們便隻能在王源描述不全的言語中,對照實物鑽研探索,希望能找到王大帥所要求的能夠將炮彈從這個銅炮管中打出去的辦法。

這個過程之緩慢可想而知。王源實際上提供的幫助並不大,他隻能含糊的告訴那些人,如何以火藥燃燒將炮彈打出炮膛,至於具體的結構和方法,王源自己也是兩眼一抹黑的。但王源知道,這些結構和技術性的東西必須要全部弄清楚,才能進行下一步的尋找替代的鑄炮材料,進行大規模的鑄造流程。那又將是另一個極為棘手的問題。王源並沒有奢望能很快達成目標,但他希望越快越好。

對於火器的研製除了大型火器之外,王源要求的另一個鑽研的方向便是小型的可供單兵使用的火器。王源並不奢望能造出火槍來,因為以現如今的科技水平是絕無可能的。自己沒有那方麵的機械原理知識,這年頭也沒有加工精密零件的能力,其他關於材料,火藥等方麵的限製也頗多,不花個幾十年的鑽研是根本不可能造出火槍來的。

王源所希望的便是能夠造出可用於單兵作戰的具有殺傷力的簡易火器,或者是基於現今兵器水準之上的一些結合品。譬如王源要求張正一造出可以用手擲便

可引爆的類似手雷的近戰火器,以及可以用於弓箭手附著於箭支上射出引爆的爆炸物。那已經是王源所能想到的,這年頭能造出的單兵火器的極限了。

類似手.榴.彈這樣的玩意兒王源覺得應該是可以製造出來的,當年王源親眼見識了相府十虎用過投擲的毒磷彈,效果頗為驚人。也正因為毒磷彈的啟發,王源才下定決定要研製出伏火方製作火器。然而,由於毒磷彈的配比失軼,後來張正一配置出的火藥和毒磷彈的配比顯然是不同的,需要以劇烈撞擊才能引爆,這讓伏火方隻能拘泥於用在霹靂彈上。通過高拋落地的重擊引發爆炸,而人力投擲的力度顯然不夠。這便是火藥配比不同產生的敏感度的不同。

後世火藥的發展已經走到了精細之極的極端,有些火藥遲鈍到需要苛刻的條件才能引爆。而有的甚至連輕微的摩擦都能讓它爆炸,這便是巨大的差別。王源所需要的便是那種可投擲爆炸的火藥,就像後世民間常見的摔炮一般。這個在後世應該是極其簡單的火藥配比,在這年頭卻難如登天。

點火投擲也是一種方式,但這年頭可沒有雷.管導.火索之類的玩意兒,王源也不知其原理,不知如何能造得出。每個士兵身上都帶著火種,戰時吹火點燃投擲也是不現實的。誰在戰場上隨身帶著火種,緊要關頭還要去吹亮火折子點火。遇到天降大雨,豈非什麽都完了。王源不希望當裝備了這些玩意後,卻拘泥於一些小小的因素而無法實用,那在戰場上豈非是拿性命在開玩笑。

同樣,箭支攜帶火藥射箭爆炸造成殺傷效果,也是王源希望的一個方向。王源將之稱為爆破箭。這種想法若能實現,將大大增加箭支的威力。以前箭支射中敵人若是不及要害的話難有射殺的作用。很多時候可以看到,戰場上的人馬身上插滿了箭支,但他們卻依舊能揮刀砍殺奔跑自如。那便是箭支沒有射中要害,或者是被鎧甲阻擋之後無法洞穿身體的緣故。如果爆破箭的設想能夠成功,隻需一支箭射中人馬身體,火藥的爆炸便可將對手徹底報廢。就算不死,也失去行動能力。一箭可低十箭之威,效果將是難以想象的。

王源知道,自己做的這些事是超越這個時代的行為,或許會帶來難以想象的後果。但王源認為,這年頭若不以絕對的武力壓製,是絕對沒有真正的和平的。當一隻兵馬擁有不可戰勝的能力,能夠以毀滅性的打擊摧毀對手的時候,那些潛在的對手除了臣服便毫無出路。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絕對不是對手,對抗便是自尋死路,或許會迎來真正的和平。當王源的所有設想都成為現實的時候,他所領的兵馬將是無敵之師,所到之處將毫無阻礙。當然真正的和平不在於武力的強迫,但在文治之前,武力的壓製才是前提。

其實所有這些設想早兩年前王源便提出來並積極的實施了。在劍南安逸的時光裏,王源是兵工廠的常客。他和兵工廠中的工匠和方士們常常混在一處,幫著出出主意什麽的。但當安祿山反叛之後,王源已經有近一年的時間沒有來查看進度了。雖然王源知道,這一年時間也許沒什麽進展,因為若有大的進展自己不可能不被告知。但昨天晚飯後,負責整個兵工廠運作的柳熏直請黃三轉告王源,要他今日務必今日去兵工廠視察一番,這讓王源頗有些興奮。也許是某些方麵有了進展,否則柳熏直不會主動的邀請自己前往。

兵工廠高大森嚴的院門前,王源和李宓趙青等人策馬抵達。院門外,一身黑袍相貌清雋的柳熏直早已帶著幾個人在門口等待。見王源等十餘騎抵達門前,柳熏直忙上前拱手行禮。

王源翻身下馬,拱手哈哈笑道:“柳先生好,等候多時了吧。”

柳熏直嗬嗬笑道:“那是應該的,相國事務繁忙,自然是國事為先。不過老朽卻知道,相國是一定會來的。”

王源嗬嗬笑道:“那是自然,這裏的事也是很重要的。柳先生這是有什麽好消息要告訴我麽?”

柳熏直神秘一笑道:“先賣個關子,讓相關人等自己跟相國稟報便是。”

王源哈哈一笑道:“還賣關子麽?也好。咱們走著。”

柳熏直伸手躬身道:“相國,各位將軍請。”

眾人舉步往院中行去,進了圍牆之後,厚重的大門在後方哐當關閉。王源放眼四顧,但見院牆內箭塔林立,上麵的士兵握著弓箭四下張望。牆內各處,十幾隻巡邏士兵交叉往來,一副嚴加警戒的模樣。

“很好,此處的保護一定要嚴密,不準任何人摸進來。裏邊的人員和物資都是無價之寶,不能有半分閃失。”王源道。

李宓嗬嗬笑道:“遵照大帥之命,卑職增派了三百兵士守衛。兵工廠中駐軍已達千人,加之有高牆高塔的護衛,絕無紕漏。這幾個月,倒是有不少不長眼的喜歡探頭探腦,不過卻都被射殺在牆外。”

王源點頭道:“如今成都城中魚龍混雜,自然是要多加小心。有些人不安分,總希望窺探些什麽秘密,來了便不要讓他們活著出去。”

“大帥放心。兵工廠和糧倉重地,貿然闖入者有死無生,老朽這個本事沒有,還敢在大帥手下當差麽?”李宓嗬嗬笑道。

王源微笑點頭,幾人在柳熏直的引領下直奔西北角的火藥冶煉爐以及霹靂彈的製作工坊處行去。那裏,天空中彌漫著煙塵,作坊中傳來乒乒乓乓的敲打聲,頗有些工業化的氣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