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濟軒沒有想到“藍府”兩個字剛一出口就取得了飯老頭的信任。

他重複的問:“你信我了?”

飯老頭道:“沒了南朝,你比我痛苦。”

自轉為謝家暗人,飯老頭早已習慣了普通百姓的生活,身份對他而言根本不重要。一個能夠放棄紅蛇血,放棄容貌,放棄無相神功的人,他心裏裝的更多是天下蒼生而非自己。

謝濟軒不一樣,明麵兒上他是無歡公子,這些年一直享受著謝家最奢華的待遇。一旦國破,他終身隻能活在北國人的追擊之中。那種從天上跌入凡塵的感覺,自然痛苦異常。

謝濟軒輕聲說:“沒了南朝,也許我並不會如你所說的那麽痛苦。”

沒了南朝,就沒了謝家,沒了責任,他可以帶上陳珈一起避到海外。郡主說,海外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人,他們的行為習慣也很奇怪,珈珈那麽好奇,她一定喜歡去海外。

他的話,飯老頭不懂。隻道:“一別幾年,你變了不少。上次讓屬下將我綁走時,那果斷的模樣倒有點兒像郡主。山上的日子太逍遙,我一直以為你的性子很恬淡,原來是我錯了,忘了你的血液裏有著家族的冷酷和瘋狂。”

聽他這種說法顯然還是信不過謝濟軒,一個幾月前連紅蛇血是什麽都不知道的人,幾月後不但練成了無相神功,體內還有了金龍。若要追究,他一定會問。你怎知藍府裏有金龍?

可惜他沒有問,他相信謝濟軒,相信這人會做出最有利於國家的決定。

他也是謝家人。家族的血液有著冷酷和瘋狂,但家族的血液讓他在愧疚中活了大半輩子,家族的血液讓他在私欲和大義間選擇了大義。他不過是想讓謝濟軒知道,每個人的未來始終掌握在自己手中。

“師傅,保重。”

看著謝濟軒轉身離去,飯老頭默默地易容為大祭司的模樣。

太祖時代起,皇甫家的人就在暗中擔任著大祭司一職。他們隻需看護好紅蛇。認真履行每一任帝王進入龍淵確認血統的職責,整個上都就是太祖賜予皇甫家的榮耀。

不知何時起,皇甫家厭惡了僧侶必須恪守的戒律。不滿足隻做一個龍淵看守人。他們開始入朝為官,幹預朝政,利用特殊的身份讓家族獲得更多利益。

王朝的繁榮膨脹了帝王的野心,某一任帝王厭倦了把到手的銀錢放入龍淵。這任帝王開始挪用本該屬於龍淵的銀錢。大祭司為了家族的利益。他對此保持著緘默。

幾代之後,本應監督帝王的大祭司徹底淪為了帝王的幫手。他們聯合起來將龍淵內的銀子視為私財,把太祖想要為後世提供遺澤的龍淵徹底變成滿足他們私欲的工具。

當飯老頭利用無相神功影響了先帝對於血脈傳承的判斷後,一個沒有龍血的帝王登基了,本該成為帝王幫手的大祭司瞬間成了揭破他身份秘密的威脅者。

一場針對皇甫家的陰謀被謝家拉開了序幕,本該為皇甫家伸冤的皇帝卻昧著良心將大祭司也拖入了這場陰謀。

皇甫家族消失了,皇帝的秘密再也不會有人懷疑,龍淵祭銀被挪用一空的秘密也消失了。

謝家和皇帝永遠都不會知曉。他們爭奪來的王朝早已千瘡百孔搖搖欲墜。他們一直沉浸在有關龍淵的美麗童話之中,並竭力讓龍淵看起來同往昔一樣的神秘莫測。充滿能量。

十閥要比都城熱,八月的天氣像一個巨大的蒸籠蓋住了這裏,濕氣和憋悶讓陳珈很想將身體泡在水裏永遠都不用出來。

她煩躁的扯著頭上的紗帽,大聲嚷嚷道:“好熱,戴著這鬼東西怎麽遊湖?”

蟬像一個盡職的保姆緊隨在她身後,變戲法般拿出了一張人皮麵具,“主子,你可以戴麵具的。”

陳珈驚喜的接過麵具,“綿綿,這東西你還留著,居然沒有壞?”

南宮裕讓謝濟軒製作的那張麵具出現在陳珈手中,她以為這東西落在北國了,沒想到被蟬一直帶在身邊。

“無相公子的手藝極好,這麵具泡過藥水後和新的一樣。”

“恩。”

陳珈不願提起謝濟軒,她覺得自己沒做錯,可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常常會想他。這人存在感挺強,兩人同處一室時,他隻需拿本書往燈下一坐,都不用說話,就能讓她感到安心。

沒了他,生活好像是差了點兒東西。

“胭脂水粉給我,”片刻後,陳珈將自己打扮成一個風塵女子。望著鏡子裏那張熟悉而陌生的臉,她覺得自己變了。

才到這裏時,她很討厭藍伽羅那張臉,討厭臉上顯露出的柔弱,盡管看起來是那麽的美麗。

當南宮裕假想出一張應該屬於她的麵容時,她十分開心,非常願意扮演曾經的自己。不知為何,此時此地,再度看見同她上輩子相似的麵容時,她竟有些不習慣。

這臉的眉眼太犀利了,五官太中性,一點兒都不方便她扮豬吃虎。

突然間,她道:“我變了。”

蟬道:“看見了。”

“我性格變了,和原來不一樣了。”

“原來?你在藍府的時候?”

“算了,”陳珈放棄和蟬討論這個問題。她的過去隻有謝濟軒一個人知道,他應該可以猜到她的秘密吧!因紅蛇失憶後,她可是回到了一段還算不錯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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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時還很傻很天真,抽煙、喝酒、管理場子就是她心中成功的人生。那時候她還沒有遇見感情騙子,那時候她還沒有被父親推落高樓。

眼見陳珈又陷入了沉思,蟬道:“主子,可以出門了嗎?馬車一早就等在外麵了。”

陳珈小心地抱起了南宮裕的骨灰罐,道:“走吧!”

馬車載著兩人到了湖邊,接天連日的荷葉像一片綠色的海洋,白色、紅色的花朵像是點綴在綠海上的珍珠。

陳珈問:“采荷女呢?”

蟬道:“荷花開得正好,采荷女還需等一段時間才出來。”

“為什麽?花開得好不是正好采摘嗎?”

蟬看著陳珈,吐出幾個字,“蓮蓬,花不能吃!”

陳珈懨懨地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含苞待放的荷花,溫柔地對著手上的骨灰罐,道:來早了,采荷女還沒有出現,我們在這裏等幾天好嗎?

“讓車夫回去吧,我們過幾日再來。”

同一時間,小馬與王薇一行人也到了十閥。

出了都城後,兩人讓隊伍放慢了速度,一路都在等候著謝濟軒的出現。轉眼過去兩月了,無相公子卻像消失了一般,一點信息都沒有給過小馬。

眼見離九江越來越近,王薇每一日都在問小馬接下來該怎麽辦。

小馬理解王薇的不安,他也很焦慮。這一切不像公子的行事風格,究竟有什麽事情能將公子拖住那麽長時間不能分身?

他安慰著王薇,讓她不要害怕。吉人自有天相,郡主既然是無歡公子的母親,他們到了九江後,應該不會出事。

“夫君,你裝病在十閥待幾天吧!荷花開了,我們去賞荷,也許到了九江後,我們再也見不到這般美麗的荷花了。”

小馬答應了王薇的請求。如果公子不出現,他就隻能硬著頭皮冒充謝歡與郡主談話。他不是謝歡,如論如何也沒法在一個母親麵前假扮她的兒子,這趟九江之行絕對是凶多吉少。

“主子,今日天氣晴好,我們去賞荷吧!”

陳珈神情懨懨的看了蟬一眼,道:“采荷女出來了?”

“沒有,近期內都不會出來。”

“不去,我答應殿下帶他看荷花和采荷女,不能毀諾。”

“主子,九江與北國在打戰,十閥與九江一水相隔,很多百姓已經離城逃難去了。”

“恩,”陳珈應了一聲,又陷入了沉思。

自離開謝濟軒後,她有大半時間都在想這個人。也許他從來沒有說謊,也許他能解釋一切,也許問題出在她身上。

“我跟你講個故事。有一個小女孩有很多美麗的石頭,有一個小男孩有很多美味的糖果。”

“小女孩提出要拿自己的石頭去交換小男孩的糖果,小男孩答應了。交換那天,小女孩藏起了最美麗的幾顆石頭,用普通石頭去和小男孩交換了糖果。小男孩沒有藏私,他將自己最好的糖果都給了小女孩。”

“交易結束後,小女孩睡不著覺,總覺得小男孩會和她一樣藏私。她取消了交易,拿回了自己的石頭,把糖果還給了小男孩。”

“她認為自己做得很對,可心裏卻覺得還給小男孩的糖果是她見過最美味的糖果,她不應該用自己去衡量小男孩的。”

說完之後,陳珈問:“聽懂了嗎?”

蟬道:“主子,聽起來很複雜。你是不是想說你騙了那個男子,心裏有點兒愧疚,想要回頭?”

蟬的總結很精辟,陳珈瞪著他說:“我想說信任問題,如果你不能給與別人百分之百的話,你總會懷疑別人是否給予了你百分之百。我們都知道猜疑不好,特別傷感情,但我們就會忍不住去猜,忍不住去想。”

過往的經曆讓陳珈很難相信一個人,她知道自己的缺點,但她無法改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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