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陽光從密密的枝葉間透射進來,碎碎點點的金色光斑印在地上,草叢間,還有人的衣服上,為幽深茂密的山林間帶來幾許暖意和斑斕。樹林間偶爾傳來的一兩聲歡悅的鳥叫聲,將四周襯托得更加寂靜。
一隻手掌擋住了彼此間的視線,兩人像是變成了兩尊雕塑,誰也沒有再動一動,可是刻意放緩的呼吸聲卻仍是傳入耳中,分不清那是對方的呼吸,還是自己的。
風景很美麗,畫麵很怪異
。
她們一直保持著那奇怪的姿勢,保持得如此之久,而空氣中卻又如此之靜。以至於葉從伊越來越是恍惚,有那麽一瞬間,她幾乎有種錯覺,自己躲過了時間的流逝。直到手臂間傳來酸麻的感覺,她才如夢初醒,臉上頓時泛起兩片紅霞。
就在她不得不把手放下來的那一刻,沈寒笙快速起身拿了一瓶礦泉水,背過身去,嘴裏輕輕說了一句:“好熱。”擰開蓋子仰頭喝了幾口,然後走到一邊,將瓶身傾斜,一道清澈的細流便沿著瓶口傾瀉而出,她用手接住,往臉上拍了兩拍。
這突然而來的舉動,減輕了葉從伊的難堪,她呆呆的看著沈寒笙的背影,嘴唇動了動,卻什麽也沒說出來,回想起剛才的事,她簡直有種找個地洞鑽進去的想法。
沈寒笙洗了一把臉,靜靜的站立了片刻,這才拿紙巾將臉上的水漬擦幹,轉過身來,低垂著眼睫蹲下去,一手捧著她的腳,一手翻出來一盒跌打酒。
葉從伊臉色酡紅如醉,低著頭不敢看她,自然沒有注意到她有些發紅的眼睛。沈寒笙已伸手在她腳踝處揉捏起來,她用的力道不輕不重,恰到好處,雖然仍是有點點痛感,但又覺得很舒服。
跌打酒的濃重氣息從鼻間漫開,葉從伊微微皺著鼻子,顧不得再胡思亂想,抬頭去望沈寒笙時,隻見她低垂著眉眼,專注著手上的動作,麵容平靜得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葉從伊突然有點懷疑剛才那一幕隻是自己的幻覺。
半晌,葉從伊臉上的紅潮漸漸褪去,而沈寒笙也放開手,輕聲說:“可以了。”葉從伊連忙拿起襪子穿上。
“感覺好點了嗎?”
“嗯。”葉從伊輕輕應了一聲,又望著她的手:“隻是把你的手弄髒了。”
“上了山上洗一下就行了。”沈寒笙微笑搖頭,又說:“再休息下吧。”
“去山上不會很晚了嗎?”
沈寒笙抬頭看了看太陽,說:“應該不會。”起身在她身邊坐下。
“寒笙。。。”
“嗯?”這個稱呼讓沈寒笙心中微微一動,側頭看去,但見她低著頭,烏黑濃密的長睫微微垂下,雪白的皓齒輕咬著粉薄的櫻唇,一副欲言又止之態,那模樣極美,極是惹人憐愛,她的心不由得怦然作跳
。
葉從伊想了半天,才問了句早已知道答案的話:“你們。。。經常來這裏?”
沈寒笙定了定神,說:“是的。”
“來這裏就為跟師父靜坐念經嗎?”
“是的。”
“小方說這個社會很浮躁,人心也很浮躁,偶爾來這裏,他可以尋求內心的寧靜平和。”葉從伊回過頭來,清澄美眸帶著幾絲好奇之色:“那你呢?又是為了什麽?”
沈寒笙伸出手,摘下路邊一朵白色的小花,片刻沉默間,那朵花已在她指間破碎零落,花蕊變成細碎粉末紛紛掉下,她這才抬起頭來,目光望向遠處,低聲說:“我是為了掙脫心裏的魔障。”
葉從伊一怔,正欲再問,沈寒笙卻打開背包,遞到她麵前:“爬了這半天山,餓了吧?吃點東西。”
葉從伊見她這樣,不好意思再接著說下去,而且確實也感覺自己有點餓了,拿過她的包,翻了翻,一樣樣拿出來,櫻桃條,蔬果幹,小核桃,果凍,酸奶,黑巧克力,一大堆東西,她不由得有點傻眼:“你怎麽買了這麽多東西?”
沈寒笙淡淡一笑:“山上沒什麽東西吃,自然要多帶點。”
葉從伊神色異樣,看了她一眼,半天才說:“基本上都是我喜歡吃的東西。”
“是嗎?那就好。”沈寒笙喝了一口水,語氣仍是平平淡淡,葉從伊將一包蔬果幹遞到她麵前。
“我沒辦法吃。”沈寒笙抬起自己滿是跌打酒氣味的手,笑道:“再說我也不餓,你吃點吧,吃完我們要繼續往上爬了。”
葉從伊默默的將零食收回,拿了一塊放到自己口裏。兩人坐在樹幹上歇息了一陣,再度上路,沈寒笙仍然走在後麵,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她不再去攙扶葉從伊,哪怕她走得很累時,也隻是站在她身後默默等她
。
一路無話,到達山頂時已經是傍晚了,沈寒笙直奔她和小方以前來時常住的旅館,果然小方在那裏已經訂下兩間房了。
荷娜一見到葉從伊,立即大呼小叫:“你們怎麽這個時候才上來,擔心死我了!”
葉從伊微微皺起秀眉:“好難爬,腳痛死了。”
“哎,誰說不是呢,我也累死了,路上後悔了無數次。”荷娜嘴裏叫苦,眉宇間卻是十分得意:“不過呢,上來後的感覺真好,前所未有的輕鬆。”
沈寒笙卻靠近小方,低聲說:“怎麽才要兩間房?”
小方摸了摸鼻子,苦笑說:“這個周末人多,沒辦法,本來隻剩一間房了的,店家跟我們熟,說服別人讓了間給我們。不過也沒關係,我晚上可以去廟裏跟師父坐通宵的。”
兩人正說著,荷娜在那邊叫:“又說什麽悄悄話呢?我們餓了,你說有大餐的哦,在哪裏?”
小方望著沈寒笙:“現在可以嗎?要不要休息下?”
沈寒笙說:“沒事,我們下樓吧。”
小方轉過身來,大手一揮:“要吃大餐是吧?跟我來。”
這間旅館不大,上下兩層樓,後麵一座小小的院子和一排平房兼作餐館,院子裏此時露天擺放著一些方桌和長形條凳。
荷娜一走進院子,就占據了一棵老樹下的一張桌子,小方和葉從伊跟著她分別坐下,沈寒笙卻筆直朝那排平房走去。
荷娜看著她的背影,驚訝的說:“她去幹嘛去?那不是人家的廚房嗎?”
小方咧嘴笑道:“她不去,哪有大餐吃?”
荷娜又驚又喜,跟葉從伊互相看了一眼,葉從伊眼神變得晶亮,笑著說:“我現在就開始期待了。”
幾人爬了半天山,早已是又累又餓,這等待晚餐的時光也變得格外難熬,荷娜不時猜測著沈寒笙會弄些什麽菜來吃,小方卻含笑敷衍,說自己也不知道,氣得她拿著筷子直敲桌子
。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店裏和藹可親的老板娘手裏端著兩盤菜,笑眯眯的從廚房走出來,沈寒笙跟在她身後,手上也是兩個大碗。
菜依次擺上桌,五菜一湯,一碗是春筍燒肉,一碗紅燒土雞,一盤清炒野菜,還有一碗看不出是什麽東西,最後是一碗青翠碧綠的野菜湯。熱氣騰騰,噴香撲鼻。
幾個人看得眼睛發直冒光,還沒有吃,就被這香味勾得口水都快要掉下,沈寒笙說:“還有半隻雞加了野山菌在燉湯,你們等著喝。”
她話還沒有講完,桌上的幾個人不約而同的拿起了筷子,荷娜首先夾了一塊雞肉放到口裏,但覺肉質細嫩,五味俱全,又特別有嚼勁,好吃得讓她幾乎連舌頭都要吞下去,也來不及讚美,筷子接二連三往碗裏伸,雞肉稍微吃過癮,眼睛又望向那碗春筍燒肉。
這是春季的一道時令菜,沈寒笙這道菜燒得十分地道,還沒嚐其味,光是濃鬱的香氣就讓人食指大動,鮮嫩的春筍吸收了五花肉的肉香,格外可口,而醇美的五花肉融進了春筍的清香甘甜,卻也是肥而不膩,入口即化。
葉從伊吃了第一口後,立即拋卻了以往的矜持,荷娜和小方更是斯文掃地,狼吞虎咽,活像是被關在籠子裏餓了好幾天才放出來的人。什麽減肥,什麽保持身材,什麽吃相,此時全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荷娜的筷子在那碗不知名的菜裏夾了好幾次,才空出嘴來問:“這是什麽東西?”
沈寒笙一邊喝著野菜湯,一邊答道:“這是一種鳥,本地人稱為竹雞,骨頭細,肉很多很嫩,挺營養的,你多吃點。”
“嗯,肉確實很多,很鮮美。”荷娜滿嘴油光,一邊大讚,一邊又將一塊竹雞肉送到口裏。沈寒笙看著她,難得的開起了玩笑:“心上人麵前,你也不注意點形象。”
小方百忙之中抬起頭:“沒事,我就喜歡看別人吃東西吃得很香的樣子,這樣我自己胃口會更好。女孩子就該這樣,不要扭扭捏捏的,率性而為比較討人喜歡。”
荷娜聽小方這麽說,高興之餘,衝沈寒笙揚了揚眉:“聽到沒?”
幾個人一陣風卷殘雲,最後把幾個菜吃個淨光,連最後那一鍋甘美無比的土雞燉野山菌湯,也喝得點滴不剩,最後才彼此攙扶著上了樓
。
天色漸漸暗了,房裏已亮起昏黃的燈光。
葉從伊因為晚餐吃得撐了點,不願意坐下,站在窗前望著遠方的黑黢黢的青山出神,沈寒笙坐在椅子上,心裏暗暗歎氣,小方和荷娜上樓之後進了隔壁房間,一直沒有出來,估計今晚小方是不會出來了。
“晚餐的菜很好吃。”
一個溫柔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沈寒笙目光向發聲處望去,卻見葉從伊已轉過身來,嘴角帶著盈盈淺笑:“我感覺我這輩子從來沒吃過這麽多飯,也從來沒看到荷娜在晚餐的時候吃這麽多。”
沈寒笙笑了笑:“你們喜歡就好。”
“我自己都不會做菜的。”
沈寒笙說:“我知道。”
葉從伊微微一怔:“你知道?”
沈寒笙立即說:“我猜的。”
葉從伊凝目注視著她,不過數秒鍾,又將目光移開,神情變得有些不自然:“寒笙,你的眼神很多時候看起來很悲傷,讓人。。。讓人不自覺的受到感染。”
沈寒笙知道她在為白天的舉動解釋,心底不由得掠過一絲苦澀,不自覺的沉默下來,葉從伊反手向後撐住窗沿,抿了抿唇,忽然說:“寒笙,你相信人有前世嗎?”
“我不相信。”
葉從伊見她回答得毫不猶豫,倒覺詫異:“你應該信佛啊,佛家不是有輪回之說麽?”
“我不相信人有前生來世,也不願意有來世今生。”
“為什麽?”葉從伊心裏微微失望。
沈寒笙看著她澄澈的雙眸,低聲說:“因為我連自己的今生都把握不住,我不敢去想我的前生,也不會寄希望於來生。這輩子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