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對視幾秒,葉從伊移開目光,房間裏頓時安靜下來。
夜晚的山上溫度確實很低,在窗口站了這麽久,葉從伊有種背脊生涼的感覺,她忍不住輕輕撫了幾下自己的肩膊。沈寒笙看在眼裏,從包裏找出一件卡其色的厚外套,微微猶豫了一下,朝她扔了過去:“接住。”
“謝謝。”葉從伊接了衣服,剛準備穿,又說:“你呢?”
“我不冷。”
葉從伊這才慢條斯理的穿上衣服,沈寒笙說:“或許你該把窗戶關上。”
葉從伊看著她,拍了拍身上的外套,微微一笑:“我喜歡開著,我喜歡房間裏的空氣很新鮮,何況有你的衣服,沒事
。。。”說到這裏,她的話突然頓住,轉過身去,伸手將窗戶關了。
沈寒笙嘴角剛微微上揚,又立即忍住:“不用這麽體貼,我說了我不冷,我也喜歡新鮮空氣。”
葉從伊有點不好意思,抿了抿唇,突然說:“寒笙,或許我們晚上可以聊聊。”
“聊什麽?”沈寒笙詫異。
“你看起來似乎。。。似乎總是一副有心事的樣子。我聽荷娜說,你在這裏沒有。。。嗯,沒有什麽朋友,隻有小方。。。”葉從伊蹙著眉,小心翼翼的措詞:“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我願意做一個好的傾聽者。”
沈寒笙愣住,片刻才緩緩說道:“我沒有什麽心事。”
“我知道我們並不熟,我們。。。甚至隻見了幾次麵。”葉從伊神色有幾分不自然,伸手掠了掠鬢邊的秀發,有些困難的說:“但是。。。但是如果有什麽我能替你分擔的。。。”
“謝謝。”沈寒笙飛快的打斷了她,站起身來笑道:“我沒有什麽需要幫忙的,晚上我也沒辦法陪你聊天,我得走了。”
“走?去哪兒?”葉從伊瞬間睜大了眼睛。
“是的,我沒趕上晚課,晚上我想去廟裏跟師父誦經。”
葉從伊呆住:“可是這麽晚了,你。。。”
“大廟離這很近。”
“你整個晚上都在那裏嗎?”葉從伊看了看黑漆漆的窗外,突然有點驚慌起來。
“小方和荷娜就在隔壁,不用怕。”沈寒笙伸手拉住門把,又回過頭來,語氣裏帶著一絲歉意:“我必須去,這是我來這裏的目的。”
“寒笙。”葉從伊上前兩步,試圖挽留,包裏的手機卻忽然響了起來,她看了看沈寒笙,又回頭看了看**的包,正是猶豫,沈寒笙抬了抬下巴:“你先接電話。()”
“那你先別走,我有話跟你說
。”
“嗯。”沈寒笙點頭。
葉從伊放了心,轉身走向床邊,拿出電話,看了看號碼,按下接聽鍵:“喂,雲俊。”那邊卻傳來一個清脆稚嫩的童聲:“媽媽。”葉從伊臉上立即漾開一抹溫柔的笑意:“雪兒,原來是你拿爸爸的手機在給我打電話啊。”
“是爸爸讓我打的,媽媽,你什麽時候回來?我好想你。”
“嗯,媽媽也想你,你要乖乖的,我明天就回來了。你今天在家裏做了些什麽?有沒有聽阿姨和爸爸的話?”
曹幼雪的聲音一下子變得興奮起來:“我今天沒有跟阿姨在家裏,我跟爸爸和姨外公姨外婆一起去另外一個外婆家裏了,小姨也在。姨外婆叫我跳舞給大家看,所有人都誇我跳得13看網要獎勵我,所以下午帶我出去玩了,還給我買了好多衣服和娃娃。”
“哪個外婆?”葉從伊有點驚訝。
曹幼雪嘴巴微微翹起:“過生日的一個外婆,我們去酒店吃飯,好多人過來給她過生日,他們看到我,就要親親我,有點煩。”
葉從伊聽著她奶聲奶氣的略帶抱怨的聲音,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但跟著想起女兒口裏過生日的外婆,指的必定是鄭悅顏的姑媽,笑容又漸漸隱去。
“媽媽,爸爸要跟你說話。”話音剛落,一個清朗的男聲便在耳邊響起:“老婆。”
葉從伊微微蹙眉:“你今天不是有事嗎?怎麽帶雪兒去給悅顏的姑媽過生日了?你之前怎麽沒跟我講過?”
曹雲俊笑道:“也是臨時決定的。”
葉從伊不說話,曹雲俊輕聲哄道:“老婆,我知道你又要不高興了,可是今天是姨媽打電話過來,說要帶雪兒去。”
葉從伊不鹹不淡的說:“所以你就也跟著過去了?”
“從伊,你得替我想想,她在高院,而我又是律師,平日裏總要打交道的,再說好歹我們也算是親戚,她生日,於情於理我都該去啊。”
葉從伊還沒來得及答話,他又笑著說:“今天雪兒很給我們長臉呢,姑媽那些人對她喜歡得不得了
。”
葉從伊不知怎麽的,一下子沒了說話的興趣,隻輕聲叮囑:“晚上別隨便讓雪兒吃東西,喝完牛奶,讓阿姨早點安頓她睡覺。”
“知道,這些你不用操心了,怎麽樣?那邊好玩嗎?對了,你說跟你同去除了荷娜和她的新男朋友,還有一個女孩,她是個什麽人?”
葉從伊聽她講“新男朋友”那略帶調笑的口吻,心裏掠過一絲不快,及至聽到他提起沈寒笙,不由自主的回過頭去,卻見房門虛掩著,屋內隻剩下了她一個人,她連忙走過去拉開房門,一眼望過去,走廊上也是空空如也,她呆呆的站在那裏,一時竟忘了答話。
“從伊,從伊。。。”曹雲俊在電話裏連叫幾聲:“你怎麽了?”
葉從伊閉了閉眼,把門關上,悶悶的說:“沒什麽。”
曹雲俊低低的笑:“老婆,我好想你,你趕快回來吧,沒有你家裏好冷清。”
“我明天回。”
“可是我現在就想你在我身邊,我想。。。”
葉從伊不等他說完,立即說:“我要去洗澡了,先掛電話了。”
曹雲俊一愕:“從伊,你。。。”
“雲俊,有什麽我們回來說,好嗎?我今天爬了一天山,現在真的很累。”
曹雲俊有些無奈:“好吧,那你洗完澡早點休息。”
“嗯。”
“老婆,我愛你,晚安。”
“晚安。”
“嗯?”
葉從伊低聲說:“我也愛你。”
曹雲俊笑笑,這才滿意的掛了電話,葉從伊將手機放回包裏,頹然的坐在**,情緒忽然莫名的低落下來
。
一路緩緩行去,一座古廟在蔥鬱的樹木露出一角,越往上走,視野越覺開闊,整座寺廟完全收入眼中,黃色的琉璃瓦在清晨的陽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而紅色的牆壁卻顯得陳舊斑駁。
小方一邊領著大家向前走,一邊解說:“這座寺廟在清朝的時候就有了,聽這裏的人說,這裏曾經香火鼎盛,遊客如雲,但□之後就開始衰落下來,直到□十年代,有人出錢把這裏整修了,才有現在的這個樣子。”
“是嗎,那真的是年代久遠了,我得去佛前拜拜,許個願。”荷娜走在小方邊上,笑得一臉燦爛:“我想應該會很靈。”
沈寒笙卻看著葉從伊略顯疲倦的神色,輕聲問:“昨晚睡得不好嗎?”
“還好。”葉從伊打起精神,勉強回了一個笑容:“我的意思是比起你通宵不睡而言。”
“一個人睡怕?”
葉從伊敷衍說:“不是,可能有點認床。”
沈寒笙微微一怔,點了點頭便不再問。一行人邁進大門,便進入一個寬敞的院落,院中幾株傲視蒼穹的參天大樹看起來已頗有曆史,幾個小和尚們不聲不響的正拿著掃把掃著地下的落葉。
荷娜驚訝的說:“沒想到這裏還挺大。”
小方笑說:“走吧,我們先去許願,等下再帶你四處看看。”
說著,幾個人走向大殿,一看見正中央那座寶相莊嚴的金色佛像,臉上神色便都多了幾分虔誠,一個個依次在蒲團上跪下去,雙手合十默念禱告。
葉從伊跪了許久,才緩緩睜開雙眼,站起身時卻發現沈寒笙正站在一旁注視著她,目光似是若有所思,而荷娜和小方已經不見了蹤影。
“他們呢?”
“小方帶荷娜逛去了。”
“這麽快?”葉從伊有些詫異,跟著抿唇一笑:“那隻好你帶我了
。”
沈寒笙爽快的說:“走吧。”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你今天趕著回去嗎?”葉從伊想了想,說道:“無所謂的。”
“那好,那我們中午在這裏吃飯,這裏的齋菜很不錯的。嗯,我們盡量爭取早點吃,然後早點下山。”
葉從伊笑道:“我沒意見的。”
兩人轉過大殿,沿著一條花木掩映的小徑緩緩向前走,誰都沒有說話,似乎在享受著這深山古刹中獨有的清幽。
良久,葉從伊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我喜歡這裏,喜歡睜開眼睛時,窗外傳來的鳥叫聲,喜歡悠長的鍾聲。”她停下腳步,環顧著四周:“喜歡這紅牆黃瓦,還有枝葉茂密的古樹。。。。。。小方說得沒錯,這裏比其他的寺廟不同,似乎格外讓人心神寧靜。”
沈寒笙說:“以後你自己也可以來這裏。”
葉從伊看了她一眼:“你剛才許願了嗎?”
這句話問得有點突兀,沈寒笙一怔,答非所問的說:“你剛剛在那裏跪了很久,應該許了很多心願。”
葉從伊輕聲一笑:“因為小方說這裏很靈,我自然會貪心些,想到我女兒,還有那些疼愛我的長輩,我的願望又不免許得更長一些。”
沈寒笙沉默片刻,說:“你女兒長得挺像你。”
“你見過她?”葉從伊有些驚訝,跟著恍然:“是了,你以前見過我們,可是,你居然記得她的樣子,真是不可思議。”
沈寒笙笑笑:“那麽可愛漂亮的小女孩,想不記得也難,我想你周圍的人一定都很疼她。”
葉從伊嫣然一笑,語氣忽然變得格外溫柔:“嗯,是的,她很漂亮很乖,也很多人疼,但沒有人會比我更疼她,她是上天賜給我最好的禮物。寒笙,我想你以後如果再見到她,你會更喜歡她。”
“當然。”沈寒笙嘴角微微扯動,露出一個笑容,繼續往前走。
“寒笙,下次我帶雪兒出來,你們認識一下,好嗎?”
沈寒笙隨口說:“嗯,有時間再說吧
。”
“寒笙。”
葉從伊的聲音裏透著一絲古怪,沈寒笙不知不覺頓住腳步,回過頭來看她,卻見她臉上的笑容已消失不見,眉眼間多了幾分迷惘無助的神色,她不由得愣住:“怎麽了?”
“我。。。”葉從伊咬了咬唇,忽然說:“我昨晚問你是不是有心事,其實。。。其實是我心裏某些東西需要別人來分擔。”
“我。。。我很孤單,在這座城市裏,我也隻有荷娜這個朋友,這裏並不是我生長的地方。”她垂下睫毛,深深吸了口氣:“我曾經出過一次車禍,失去了六年的記憶,然後才來到這個地方。”
沈寒笙呼吸一滯,雙手突然像是無處可放,順勢插~進口袋,身子卻慢慢靠在旁邊一棵樹上,葉從伊眼裏似乎閃爍起一絲淚光,聲音也低下去:“那幾年,我什麽都不記得了,我不記得我有哪些朋友,不記得我的生活是什麽樣,不記得發生過什麽事情。。。在醫院裏醒過來後,頭腦裏記憶最深刻的人,除了我的父母,就是我的丈夫。”說到這裏,她補充了一句:“我們兩個是青梅竹馬。”
沈寒笙牙齒咬著下唇,靜靜的望著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像是在認真傾聽。
葉從伊繼續說道:“很悲哀的是,除此之外,我再也想不起什麽對我來說有特別意義的人,在我僅存的記憶裏沒有,在我失去的記憶裏也不知道有沒有。也因為這樣,盡管現在有家庭,有孩子,我仍然覺得缺少了什麽。”
“失去記憶那種感覺很奇怪,所以我並不喜歡跟別人提這件事,因為無論是對別人,還是對我自己來說,這都是件很徒勞的事。可是那六年該是最美好的歲月,而不該是一片空白,連心裏似乎都空了一塊似的。”葉從伊抬起頭來:“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要對你說這些,也許是因為你是個醫生,所以想當然的覺得你會理解我的感受,也許是因為。。。一見你,就對你有種莫名的親近感,莫名的信任感,我從來沒對一個人有過這種感覺。”
“所以,寒笙,我希望我們能成為朋友,我希望,回去以後,如果我想找你,我仍然可以隨時找你,我們可以一起喝茶,吃飯,聊天。。。這樣,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