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方背靠著廚房的櫥櫃,雙手抱肩,呆呆的看著沈寒笙將兩隻碩大的紅椒洗淨,去籽,然後斜切成菱片狀。

“寒笙,關於這件事,你真不想跟我說說麽?”

沈寒笙神情木然,繼續著手裏的動作:“什麽?”

“關於你和悅顏,又或者。。。你跟從伊。”小方放下手,不安的挪了挪身體,雙手向後撐在櫃上,咳嗽了一下:“咳,作為一個男人,我知道總是打探別人感情的事情很不好,但作為你的朋友,我真的很擔心你。”

“有什麽好擔心的

。”

“最近你我都很忙,沒見幾次麵,但我能察覺出來你很不對勁。”小方輕輕歎了口氣:“哪,就像現在,你連一句話都懶得講,好像要把所有人都拒於千裏之外,自己單獨在一個世界裏呆著似的。”

沈寒笙眼皮都沒有抬,可是手中的動作卻緩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她嘴角微動:“我不覺得有什麽好說的。”

“寒笙。。。”

“我隻是,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沈寒笙放下菜刀,眼睛直直的望著前麵的砧板,聲音說不出的蕭索:“我若是早點告訴她,也許。。。

“寒笙,你現在是在責怪自己嗎?”小方眉頭微皺,不認同的道:“你若早點告訴她,局麵仍是現在這樣啊,她還是有老公,有孩子,她還是會憤怒,會傷心難過啊。”

“她至少還有我,以前,我一直這麽想的,我老是幻想著哪天奇跡出現,她恢複了記憶,發現整個世界麵目全非,可是,身後還站著一個我。”沈寒笙咬了咬下唇,喃喃的道:“前段時間,她每天就是流淚,流淚,好像要把所有的眼淚一次流幹似的,有的時候,是當著我的麵,我看得出她想忍住,想不被我看到,但是她忍不住,有的時候,半夜我醒來去客廳倒水喝,站在她的門口,能聽到她房間裏傳來的輕微的啜泣聲。她是那麽脆弱,那麽無助,她無法從這個巨大的噩夢中掙紮出來,我們很少交談,但好多次,我都感覺她在呼喚我,她的眼睛,她的心,都在呼喚我,她渴望我的靠近。我忍不住會想,也許,就像很多年前那樣,她受了委屈,她不高興了,我去抱抱她,笨拙的哄她幾句,就什麽事都沒了,可是,我沒辦法去這樣做,一想到悅顏,我的雙腳,就像被釘上了釘子,一點兒也無法動彈。”

沈寒笙喉頭微哽,頓了一頓,側過頭來:“現在,她不哭了,她每天就是沉默,發呆,她開始在我麵前強顏歡笑,這樣,其實我更擔心,可是,我能為她做什麽?我為她做了什麽?我已經。。。已經不是我自己了。”

小方看了她半晌,臉上忽然露出一絲苦笑:“寒笙,你還是在愛著從伊,比起以前,一點兒也沒減少,就算出眾如悅顏,也沒有把你的心拉回一點點。”

“是的,我愛從伊,現在也一樣愛她,尤其是眼前的局麵發生可改變,我一看到她,就覺得心疼憐惜。”沈寒笙眼神黯淡,嘴角卻浮起一絲蒼白的笑容:“小方,時間是個太可怕的東西,它也許不至於磨掉你的感情,卻會磨掉你的信心

。大學時,我跟從伊全身心相愛,我們彼此了解,互相信任,再見時,卻已經過去六七年,她的這六七年,對於我來說,是一片空白,關於她的一切一切,我都不了解,我隻知道,她不記得我了,有了丈夫,有了孩子,有了另一種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生活。在杳無音訊的這麽多年裏,我無數次幻想過我們的重逢,我想象她是被她父母弄到了一個我不知道的地方,失去了一定的自由,我想著,她肯定如我思念她一樣思念我,我想著,她在等我去帶她走,她一定等得很辛苦,她一定跟我一樣痛苦,所以,無論日子過得多艱難,我都要撐下去。”

“我的確撐下來了,但是,日子久了,我便會開始胡思亂想,關於很多東西,我越來越不能確定。”沈寒笙忍住眼裏的淚意,微微仰起臉龐:“你知道那種感覺麽?那種。。。發現真相跟自己想象完全不相符的感覺麽?我總是記得那一天,她抱著小孩,依偎在曹雲俊身邊的畫麵,你不會知道,那一幕對我的打擊有多重,我等了這麽多年,找了這麽多年,換來的卻是這一刻。就算知道她是失憶,那又怎樣?她的失憶,對我來說何嚐不是另一種打擊?你又能明白,那種心心念念,無日或忘的對你來說相當於你整個世界的重心的一個人,她完全不記得你了那種感覺麽?你就在她眼前,你的心緊張得幾乎要跳出胸腔,她用陌生人的眼神看你一眼,然後從容淡定的從你身側走過去,那一刻我真的傷心欲死。”

“一直以來支撐著我的信念被摧毀了,我被擊垮了,可是垮得還不夠徹底,一直到她對我說了那番話。”沈寒笙看了小方一眼,輕聲道:“你足夠愛的人,她對你說的話,會讓你失去判斷力,也最具有殺傷力,我是承認我開始脆弱,人一旦脆弱起來,自私的本性就會體現出來。”

“你說的自私,是指跟悅顏在一起?”

“人的一生,有多少個七年?我隻是,突然有種心灰如死的感覺,我不想再過那樣的明知道已沒有將來的日子,而悅顏,恰好來到了我的身邊,說來可笑,她最感動過我的一句話,竟是那句我永遠也不會失去她。”

“所以,你一點也不愛她,你隻是借她來擺脫從伊?你隻是累了,想找一個地方停泊,想要安定下來,然後,現在你後悔了。”小方眼睛微眯,表情顯得有些不滿。

“我是累了,是想安定,但我並不是利用她,我是想讓自己愛上她,而且,我在盡可能的對她好,我希望愛上一個人,我永遠不會放棄她,而她也可以對我做到這樣。”

“可是你沒有愛上她

。”小方語氣咄咄逼人:“現在從伊讓你心疼了,讓你覺得憐惜了,你就想回到她身邊了嗎?”

“我沒有這樣說,我不會對不起悅顏,事實上,就算現在悅顏要跟我分手,我也不會回到從伊身邊去。我也並不責怪從伊,尤其是真相大白之後,她的處境使我更無法對她心生怨恨,我也承認我心裏仍是愛她,但我們經曆了那麽多,彼此之間,已經有太多心結,不是一下子可以解開的,若是再在一起,我心裏許多不能夠平衡的地方會凸現出來,我會去計較她將我忘得一幹二淨,我會去計較她對曹雲俊的感情。。。。。。所以,我沒想要去改變我們之間的關係。”沈寒笙突然止住話頭,認真的看著小方:“你一直鼓勵我開始新的生活,你當時也明知道我不愛悅顏,但你堅持認為她是個能輕易讓人愛上的人,現在,你又這麽想我,你幾乎可以算是我在這座城市裏唯一的朋友,我想問問,在你心裏,我究竟可以多無恥?”

小方怔住,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寒笙,對不起。”

沈寒笙不看他,冷著臉繼續切菜。

“我知道我可能對從伊有點偏見,但她這次知道真相後,毅然離婚,我還是對她刮目相看的。但寒笙,從伊她信的是自己,並不是你,若你沒有擁有那本日記,現在又會如何?到目前為止,她還是沒有想起你啊,所以,我不想你陷入自責裏去,我也不想從伊的這事會影響你和悅顏,我本來覺得你的生活已經步入正軌了。”

“我也隻是想告訴你,我覺得自己也許當初應該更堅強點,那麽無論如何,局麵都不會像今天般複雜,我自己也不會像現在般難受。談不上後悔與不後悔,因為所有事情都已經發生了,我隻是覺得自己可能做錯了。你不是要與我談心麽?我現在在告訴你,瞧,你是什麽反應?”

沈寒笙悻悻的說完,將手中的東西一放,轉身走出了廚房。

這頓晚飯,吃得索然無味,荷娜雖覺奇怪,但想想葉從伊與沈寒笙目前古怪的關係,再瞧瞧各人的臉色,也不好多說什麽,隻勉力說了些輕鬆的話題,也並不見湊效。

飯後隻坐了一坐,小方便攜荷娜告辭,沈寒笙起身送他們出去,回來時,見葉從伊已在收拾桌上的杯盤,她便要過去幫忙。

“你讓我自己做些事情吧。”葉從伊低著頭,聲音很輕,卻足以讓沈寒笙聽清楚,她一愣之下,收回了手

“你。。。今天回去還好嗎?”沉默了一會兒,沈寒笙總算蹦出了一句問話。

“還好。”

“哦。”

“我把離婚協議書交給他了,希望他能很快簽字。”

“嗯,如果有什麽需要幫忙的話。。。”

“不用。”葉從伊似乎有點怕她這樣客套的言語,飛快的出聲打斷:“這些事,我自己會處理好。”

“好吧。”沈寒笙站了一會兒,轉身回了房間,再出來時,葉從伊已經將事情做完,抱著一個抱枕坐在沙發上,望著眼前的電視屏幕出神,一聽見門響,下意識側過頭來。

“在看什麽?”沈寒笙故作輕鬆的說著,在沙發的另一頭坐下來,卻見電視裏在播放一檔軍事節目。

“寒笙。。。”

“嗯?”沈寒笙似在思索著什麽,隨口應答著。

“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哦。”沈寒笙回過神來,側頭望她:“你說。”

“明天周末,我想去接雪兒,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看到她了。”葉從伊眼神遲疑,說話也吞吞吐吐:“我想。。。我想。。。”

“你想接她過我這來,是吧?沒問題啊。”沈寒笙倒是應得很爽快。

葉從伊抿了抿唇,突然低聲道:“寒笙,這對你而言,會很困難嗎?”

沈寒笙笑了笑,淡淡的回避了話題:“雪兒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小女孩。”

“寒笙,我很自私,我希望你能接納雪兒,可是又很矛盾的覺得,如果你真的對雪兒毫無芥蒂,那是不是代表。。。”

接下來的話,她堵在了喉嚨,難以說出口,沈寒笙卻知道了她的意思,兩人一時之間,都沉默下來

。良久,沈寒笙站起身來:“我今晚要出去,你。。。早點休息。”

葉從伊當然知道她要去哪裏,心一下子隱隱作痛起來,過了好久,臉上盡力擠出一絲笑容來:“嗯。”

沈寒笙表情複雜,慢慢走到門邊,卻又回過頭來,輕聲說了一句:“晚安。”

“晚安。”葉從伊絲毫不動,機械的應著。

腳步聲,門撞擊的聲音,都漸漸遠去了,整個世界在一瞬間變得安靜下來。

曹家此刻,籠罩在一片密布的陰雲中。葉開祥不住的唉聲歎氣,還有王遠珍沒完沒了的哭泣聲,讓本身六神無主的曹雲俊更是煩躁。

起先,他尚存著一絲僥幸,把一線希望寄托在王遠珍夫婦身上,耐著性子,一遍一遍的不厭其煩的問王遠珍:“媽,怎麽辦?從伊不會真的離婚對不對?她隻是一時接受不了被欺騙的現實,但她還是會聽你的,對不對?她一直很聽話,很孝順。”

“爸,你說我們怎麽辦?你千萬要幫我啊,我不能夠與從伊離婚的,還有雪兒,雪兒怎麽辦?我們。。。我們得想個法子才行!”

。。。。。。

到後來,他發現王遠珍和葉開祥和他一樣惶恐著會失去葉從伊,根本不能給他一句讓他稍微安心的話,他便死了心,開始自己想辦法。

他像隻困獸一般,在客廳裏不住的來回踱著步子,頭都想痛,卻仍是想不出一條有把握可以挽回葉從伊的辦法,心下愈加暴躁,而耳旁王遠珍的哭泣漸漸讓他忍無可忍,他突然停下來,一聲大吼:“那個男人到底是誰?!”

他的聲音大得足以震住所有人,葉開祥張著嘴巴望著他,王遠珍的哭聲亦是嘎然而止。

曹雲俊咬牙切齒,揮著雙手繼續咆哮:“從伊說她看到了自己的日記,那日記肯定是在她愛的男人那裏,他一定找到了她!他現在想破壞我的婚姻,拆散我的家庭,爸,媽,你們到現在還不願意告訴那男人是誰嗎?!”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應該一號發的,耽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