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成不變的過著,枯燥而乏味。但心裏沒有期待,也就安之若素,惟有在做完一台完美的手術後,在看到病者充滿感激的目光時,沈寒笙仿佛一潭死水般裏的心裏,才會漾起一些微小的喜悅的浪花。
回到家裏時,依然是很晚了,開門,關門,脫外套,第一件要做的事是走到盥洗間洗手。她是有點輕微的潔癖的,地鐵上的扶欄,每天不知道被多少人觸摸過,一想到這點,她洗手的時間未免就要變得更長一些。
大量的白色泡沫隨嘩嘩流水的衝下,在一個小小的漩渦裏消失不見,漸漸還原了雙手的本來麵目,這是一雙典型的外科醫生的手,修長的手指瑩白如玉,不僅漂亮,還靈巧而富有力度。沈寒笙看著它們,思緒忽然飄到好多年前的一個冬天。
這一刻,閉上眼睛,仿佛又看見了漫天飛舞的晶瑩的雪花。
那時她還在讀大學,聖誕節的時候,那個她深深愛著的女孩來看她,路麵上雖然積滿了厚厚的白雪,到處仍是熱鬧非凡,她們兩個人手牽著手走在熙攘的人群裏。
“冷麽?”她問她。
她側頭看她,甜甜的笑,笑得有點傻傻的,聲音卻是甜美而溫柔:“不冷,在你身邊,總是覺得很溫暖。”
她笑,一手撐傘,一手將她的手放到自己上衣的口袋裏。
“笙。。。”
“嗯?”
“我很喜歡你這樣牽著我,你的手很穩,讓人覺得很安心。”
她回眸看她,眼神溫柔而認真:“我希望將來在做兩件事的時候,我的手都要很穩很穩。”
“什麽事?”她好奇。
“一是以後做醫生,握手術刀的時候,二是你在我身邊,我牽著你手的時候。”她停住腳步,微微一笑,緩緩的說道:“因為我握著手術刀,就等於握住了別人的生命,而我牽著你,就等於握住了我自己的生命,所以都要很穩很穩
。”
“笙,寒笙。。。”她眼裏閃爍著晶瑩的淚光,輕輕的叫她,忽然一下子撲入了她的懷裏,緊緊抱住了她:“我愛你,你。。。你也是我的所有。。。”
她手上的傘隨著她的話而傾斜,然後跌落在地麵,發出一聲輕微的響聲。她站在那裏,靜靜的凝視著她澄澈瑩淨的眸子,再沒有任何猶豫,伸手捧起她清純無邪的臉龐,在下一秒深深的吻了下去。
那一刹那,天空中晶瑩潔白的雪花綻放得格外美麗,像是無數個六角形的童話,屬於她們的童話。
意亂情迷中,她聽到了她取笑的聲音:“怎麽這會兒又大膽了?”
“這時候沒人管我們。”她聲音含含糊糊,找著了兩片嫣紅的嫩唇,輕輕碰了下:“還有,你給了我勇氣。”
她像是很滿意最後一個回答,慢慢閉上了眼睛,長睫像蝴蝶之翼一樣輕輕顫動著,勾住她的脖子,主動吻了上去。
塵世的喧囂聲就此遠去,天地就此沉寂,時間就此停滯,唯一能感受到的,隻有甜蜜,無窮無盡的甜蜜,讓人願意永遠沉溺其中的甜蜜。。。。。。。
沈寒笙唇邊不由得浮起一絲甜蜜的笑容,然而,回憶漸漸走到盡頭的時候,眼睛也隨之睜開了一絲縫隙,鏡子中她自己的臉越來越清晰的印在她的瞳孔裏,那冰冷的鏡麵,正慢慢把她帶回到冰冷的現實。
她一時有些愣住,對麵與自己相似的那個女孩,唇邊那幸福的笑容此刻看起來竟是如此諷刺礙眼,她的心像是被人狠狠的剜了一刀,痛楚過後,一股洶湧的憤怒鋪天蓋地席卷了整個身心,她突然順手抓起旁邊一個玻璃杯,對著鏡子中自己的臉狠狠的砸去,“砰”的一聲巨響過後,杯子應聲而碎,鏡子裂開幾道縫隙,她的麵目也就此模糊不清。
沈寒笙雙手重新撐住盥洗台,輕輕的喘息著,此時的她,看起來就像一隻孤獨受傷的獸。時間靜靜的流逝著,她潮紅的臉色漸漸又回複到原本的蒼白,許久,她終於直起身子,回房間拿了衣服,抬腳進了浴室。
泡澡也許是世界上最舒服的事之一,那熱騰騰的水,那嫋嫋升起的蒸汽,似乎可以把你的傷心、難過、痛苦、絕望、難堪等種種不好的情緒,從你微微舒展開的毛細孔裏帶走大半,然後在空氣裏無聲的揮發掉
。
沈寒笙從浴室裏出來,將長長的頭發吹幹,心情已變得十分平靜。在家裏,她總是喜歡穿棉質的t恤,搭配寬寬鬆鬆的棉質褲子,赤著腳走來走去,這令她覺得舒服,而洗完澡躺在沙發上,這種感覺更是舒適。
沙發很大,很柔軟。所有的家具裏,她最注重床,沙發,還有書房裏的椅子。醫生的作息時間很不規律,很累的時候,她可能隨時在這三個地方睡著,所以每一樣都是她精心挑選。
此刻洗完澡,身體像忽然變輕了不少,四肢百骸裏都暖洋洋的,躺在沙發上還不到一分鍾,已是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中,她在心裏對自己說,睡吧,睡著了什麽都不用想了,不用想她,明天一忙起來,也就什麽都不會想了,不會想她。。。。。。
她的眼皮開始變得沉重,然而,像是要跟她作對似的,茶幾上的手機忽然鈴聲大作,這聲音在祥和而安靜的夜裏聽起來格外刺耳。
難道是醫院?這麽晚了突然有手術缺人手麽?應該不大可能。沈寒笙仍舊閉著眼眸,手卻伸到茶幾上亂抓,順著聲音將手機抓住,看也不看,就放到了耳邊:“喂?”
“寒笙。”那邊叫她的名字叫得十分親切自然。
“你是?”沈寒笙的腦子因將要進入睡眠狀態而變得有點遲鈍。
那邊傳來一聲格格的輕笑,這下沈寒笙聽明白了,是鄭悅顏的聲音,她始而有些不悅,忽然想到了什麽似的,聲音居然很平靜:“這麽晚了,什麽事?”
她平和的態度令鄭悅顏都有些驚訝,怔了一下才說:“你說過讓我不要幹擾你的生活,我這陣子都沒有幹擾你哦。今天這麽晚找你,實在是有些情非得已,我在路上看到一隻流浪狗,腿好像被什麽壓斷了,身上還有個傷口,在流血,我帶它去我知道的一家寵物醫院,但已經關門了,所以我就想到你了,雖然不是獸醫,但也好歹是個醫生,你能幫幫忙嗎?它看起來好可憐的。。。
沈寒笙不等她說完,便說:“帶過來,我告訴你地址
。”
打開房門,鄭悅顏果然抱著一隻小狗站在外麵,一隻棕色的卷毛狗,看起來有點髒兮兮的,因為受了傷,一雙烏溜溜的無辜大眼裏滿是可憐之色,嘴裏還不時發出“嗚嗚”的痛苦的聲音。
沈寒笙看了一眼,連忙將她讓進來。
“我走到你心裏了。”這是她踏進房門的第一句話。
沈寒笙糾正:“和一隻受傷的流浪狗一起。”
鄭悅顏一笑:“想不到你也有幽默的一麵。”
沈寒笙再不說話,接過小狗,先仔細的檢查了一遍,然後找東西替它把受傷的腿固定。她在忙的時候,鄭悅顏叉著腰,在客廳裏到處走動,上下打量著她的客廳。漂亮小巧的水晶吊燈,雪白的牆,米色的沙發,咖啡色的地板,地方不是很大,但各處擺設整潔有序,並且幹淨得一塵不染。鄭悅顏暗中搖頭,果然是醫生,她看了看聚精會神的沈寒笙:“那個。。。我要借下洗手間。”
沈寒笙伸手往一邊指了指,又低下頭去。不過一會兒,鄭悅顏回來,在她旁邊坐下,奇怪的說:“你家盥洗間的鏡子破了。”
“嗯。”沈寒笙在給狗狗周圍的傷口剃毛,沒有搭理她。
“看起來像是人為。”鄭悅顏看了看她,小心翼翼的說:“你平時看起來似乎過於平靜了,不是有什麽暗疾吧?狂躁症?暴力傾向?”
沈寒笙歎了口氣,抬頭說:“你要是怕的話,現在就可以離開。”
“我才不怕,在這個地方我怕過誰來?”鄭悅顏往後縮了縮身子,看著她手中的動作,又問:“為什麽要把它的毛剃掉,本來就夠難看了,剃了更難看。”
沈寒笙淡淡的說:“你手術時也剃過,你是為什麽,它也就為什麽。”
鄭悅顏聽了這話,圓睜了美目,又羞又惱,又覺這話有一種奇怪的讓人心動的曖昧,潔白的牙齒咬住櫻唇,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可是沈寒笙卻是神態自然,顯然話語中並無半點輕佻之意。
厚重的實木茶幾上,放著一堆瓶瓶罐罐,沈寒笙用生理鹽水將狗狗傷口清洗幹淨,然後分別向一個盒子裏注入幾種不同的**,鄭悅顏發現其中還有蜂蜜,本想問的,又住了嘴
。沈寒笙將調和好的**均勻塗抹在狗狗的傷處,再喂它吃了點消炎藥,然後籲了口氣:“好了,你把它帶回去,明天去看獸醫,當然,過幾天也可以再來找我,我給它擦些這樣的藥水會更好。”
“不用包紮?”
“不用。”
沈寒笙站起身來,把茶幾上那些東西收起,然後看了看鄭悅顏,走到房間裏,拿了塊幹淨柔軟的大毛巾將小狗包住,說:“等下你用這個包住它,免得弄髒衣服。”又問:“你喝點什麽?”
“你給什麽,我就喝什麽。”
沈寒笙轉身去了廚房,將手洗幹淨,調了兩杯檸檬水出來,一杯自己喝,一杯遞給她。檸檬水清涼滋潤,還帶著點淡淡的蜂蜜的甜味。
“你喜歡喝這個?”鄭悅顏喝了一口,望了望她。
“嗯。”沈寒笙在她斜對麵坐了下來。
鄭悅顏一手拿杯,一手托著香腮,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她:“你對我的態度好像好了很多。”
沈寒笙一怔,輕聲反問:“是嗎?”
“我今天打你電話的時候,本來以為你會凶我的,但你沒有。你看見我衣服髒了,還拿毛巾包狗狗,現在事情弄完了,不但沒有催我離開,還給我弄了喝的。”
“這隻是待客之道。”
“也許吧,不過你的語氣和態度變得柔和了許多,我感覺得出。”鄭悅顏微微一笑。
沈寒笙側過頭去,聲音的溫度驟然降低了幾分:“很晚了,你該離開了。”
鄭悅顏一眨不眨的望著她,一雙貓眼流轉著寶石般的光華,似笑非笑的表情中透著一絲慧黠:“不用催我走,我知道你對我態度改變的原因,難道你不想聽聽嗎?”
沈寒笙的手微微一抖,杯中水幾乎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