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遠珍張著嘴巴,側過頭跟葉開祥對望了一眼，這個問題,她早就就知道不可避免的，葉從伊遲早會追根究底,可是，哪怕她在心裏想過無數遍應答的話,事到臨頭,卻仍有些措手不及。
“我希望你們能對我講實話，這對我來說很重要。”葉從伊腦海裏浮起沈寒笙的臉,手不自覺的攥緊,聲音中顯露出了一絲迫切。
“從伊,這事已經過去了。。。”王遠珍坐立不安,看看她,又看看葉開祥，又是心虛，又是慌張，咽了咽唾沫，吞吞吐吐的道：“隻要你現在好好的，我們。。。我們就。。。”
“好好的，我現在好好的嗎？你們是這樣認為的嗎？”
葉從伊的話，和她臉上嘲笑的神情，像一根小小的尖尖的針，直刺入葉開祥心裏，他臉上的肌肉抽了抽，然後緩緩的搖了搖頭，嘶啞著嗓子道：“遠珍，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你就把真相告訴她吧。”
“可是。。。”王遠珍忽然紅了眼眶：“老葉，你叫我怎麽說！”
“告訴她吧。”葉開祥的聲音痛苦而又充滿了疲憊，他在桌下拉住妻子的手，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眼神，苦笑著道：“說吧，不要再欺騙下去了，別擔心，她對我們的恨，已不會再多一點點了
。”
他這話觸動王遠珍的心事，她的眼淚忽然像開了閘的洪水，源源不絕的往外湧，一下子哭開了，邊哭邊說：“從伊，你別怪媽媽，媽媽不是故意的，媽媽隻是不能接受你愛上了一個女生，並且想要離開我們，我也沒想到會發生那樣的事。。。”
她哭得極是傷心，最後連話都沒辦法說下去，葉開祥一邊拿紙巾遞到她手裏，一邊拍著她的肩頭輕聲安慰著。葉從伊一臉驚愕的看著他們，過了好久才回過神來：“到底。。。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們對我做了什麽？”
沒有人回答她的話，她隻得耐心而又焦急的等待著，良久，王遠珍終於漸漸止住了淚水，葉開祥歎了口氣，轉過頭來：“從伊，雖然以前的事你都不記得了，但我會詳細的把這事告訴你，不會再有一字一句的欺瞞。”
“不。”葉從伊急切的道：“很多事我都知道了，那段時間你們把我關在家裏，我逃回省城後沒兩天就出了車禍，我隻要你們告訴我原因，是不是就隻是一場意外，是不是就隻是單純的因為腦袋受到了撞擊，所以失去了一段時間的記憶？”
“不是。”王遠珍擦了擦淚水，忽然開了口：“你出車禍，全是媽媽的錯。”
“什麽？”
王遠珍想起當天的情景，眼淚再次決堤：“從伊，媽媽對不起你。”
葉開祥看著幾近崩潰的她，隻得代替她說下去：“你回省城後，我和你媽就跟去了，我們想方設法找到了你租的房子，然後找到了你，當時你一個人在家，我們又像之前幾次一樣，因為你感情的問題發生了激烈的爭吵，你口口聲聲說愛那個姓沈的女孩，怎樣都要跟她在一起，激怒了我和你媽，我們便強行把你帶出了出租屋，要帶你回家，結果你又哭又鬧，還說出關得了你的人，管不住你的心，就算死也不要跟自己愛的人分開之類的話，把你媽氣急了，她就說你如果不離開她，還不如她先死，於是就飛快的往馬路車流中間跑，準備去撞車，她這舉動把你嚇著了，你突然使勁掙脫我，跑過去拉她，邊跑邊哭著喊‘媽，你回來！我聽你的話就是，我離開她就是！’結果。。。結果你媽沒事，你。。。你卻剛好跟一輛飛奔而來的汽車撞上。”
葉開祥說到這裏，伸手抹了抹眼淚，哽咽著道：“都怪我沒用，被你媽突然而來的舉動嚇懵了，沒攔住她，也沒來得及拖住你
。”
這就是真相？這就是真相麽？葉從伊茫然的看著對麵紅腫著眼睛的雙親，腦海裏卻一直響著那句“我聽你的話就是，我離開她就是！”寒笙，寒笙，原來，原來我選擇離開了你，雖然是在父母的脅迫下，雖然後來撞車失了憶，但在那之前，我已經被迫放棄你了麽？不，寒笙，我寧願不知道有這句話。。。。。。
“你怎麽能這樣逼我？你怎能以死來逼我離開我愛的人？”葉從伊望著王遠珍，瞬間明白了，為什麽這麽多年來，自己一看見母親，就總會有種不由自主的害怕，總是願意去順從她的指令，那種恐懼感就是在那次車禍前的一刻種在了潛意識當中，無法消除。她顫抖著嘴唇，忽然喃喃的道：“我那天如果死了就好了，那樣，就不會發生後麵的事情了，那樣，既不會背上將母親逼到絕路的不孝的罪名，也沒有背棄自己的愛情，我為什麽不死，為什麽？”
“從伊，你別這樣說，你別跟媽說這樣的話。”王遠珍哭著伸手去拉她的手，葉從伊卻立即將手從桌麵上縮回，她忍住眼淚，冷冷的道：“為什麽，就允許你一個人自私嗎？”
“從伊，是爸爸媽媽對不起你。”葉開祥的聲音充滿了愧疚：“那次車禍，是我們一手造成。”他吸了吸鼻子，繼續道：“後來所發生的一切，更是我們害了你，我們不該自作主張硬把你跟雲俊配在了一起。”
葉從伊和王遠珍同時望向他，葉開祥並不理會王遠珍愕然的眼神，自顧自的說了下去：“一開始，我雖然覺得我們的做法並不很妥當，但是我當時那麽想著，沒有什麽會比我的獨生女兒愛上一個同性更糟糕了，所以，我同意了你媽的做法。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越來越懷疑我當初的做法是否正確。從伊，你完全變了一個人，你不再活潑，你不再愛笑，尤其是婚後，你好像從一個純真可愛的少女，變成了一個沉靜寡言的婦人。但你媽很滿意，滿意你記著的那些年剛好沒有那個女孩，滿意你看到雲俊仍然很親近，更滿意你對我們言聽計從，可是我卻發現，無論是言行舉止，我們之間都沒有了父女母女間的那種親昵，你不會再擁抱我們，不會再撒嬌，有的時候我甚至懷疑，你心裏對我們有種怨恨，那種怨恨並沒有隨著你失去的記憶而消失，所以你對我們保持著一種疏離的狀態，這讓我很傷心，每當我聽著你對我們說‘好的，爸爸’‘媽媽，隻要你喜歡就好’，我就會產生一種懷疑，這還是我的女兒嗎？是我那個溫柔可愛，卻又有主見有個性，偶爾會耍小脾氣的女孩嗎？本來，我跟你媽以為你結了婚，生了孩子，生活已經回到了正常的軌道上，我們以為我們拯救了誤入歧途的女兒，可是後來，我卻越來越有種感覺，我失去了我的女兒
。”
“是的，你們的確是失去了我。”葉從伊呆呆的看著桌麵，忽然道：“但是無論如何，謝謝你們對我說了一次真話。”
自始至終，她一口一個“你們”，並沒有開口叫上半句“爸爸媽媽”，葉開祥自然自然注意到了這一點，心裏難受得無以複加，眼見她叫服務生過來買了單，似是準備要離開，連忙叫道：“從伊。”
葉從伊側頭看他，他嘴唇動了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來：“我知道我們采取的方式錯了，我們一手造成了你的痛苦，但是，你要相信，爸爸媽媽是真的很愛很愛你，希望有一天，你能原諒我們。”
他的聲音聽起來竟有幾分懇求的味道，整個人像是瞬間老了十歲，而王遠珍眼睛腫得老高，亦是一臉憔悴，葉從伊眼裏的淚珠滾來滾去，卻終究沒有掉下來，她閉了閉眼睛，輕聲道：“對不起，我沒有辦法原諒，除非。。。”
除非什麽？除非寒笙能回到自己身邊？除非跟她能回到從前？可是，這可能嗎？她們還能回到從前嗎？
葉從伊忽然站起身來，拿起包，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咖啡廳。
一路上失魂落魄的，不知是怎麽回的紫清公寓。回到家裏，葉從伊隻覺渾身沒有力氣，軟軟的癱在了沙發上。
她就那樣坐在那裏，不吃也不喝，隻是發著呆，從下午到傍晚，直至夜幕降臨的時候，荷娜將雪兒送上樓來。曹幼雪這幾天沒有去幼兒園，基本上是葉從伊帶在身邊，偶爾有事時，荷娜和小方就輪著帶。
曹幼雪一進門，就滿臉興奮的飛奔過來，一下子撲進葉從伊懷裏：“媽媽！”葉從伊暫時收起滿腹心事，伸手將她抱起，撫了撫她額前的頭發，勉強笑道：“今天跟著方叔叔好玩嗎？”
“好玩！”
荷娜笑道：“小方現在都快成超級奶爸了，帶雪兒還帶出心得來了，可會討她喜歡了。”說著，她看了看葉從伊：“怎麽精神這樣差？”
葉從伊摸了摸自己的臉：“是嗎？”
“自己去照照鏡子，看起來跟生病了似的。你吃了飯沒有？”
葉從伊撒謊道：“吃了
。”
荷娜把曹幼雪接過來，放她到地上：“雪兒乖，自己玩，讓阿姨跟媽媽說幾句話。”
“嗯。”曹幼雪聽話的點點頭，拿著小方買的玩具自己一邊玩去了。
荷娜直起身子，轉頭道：“跟你爸爸媽媽見過了？怎麽樣？”
葉從伊也不瞞她，將他們的對話13看網給她聽了，荷娜“嘶”的一聲，半天才道：“我對你媽是沒有語言了，原來起因是這樣。”說到這裏，她忽然想起小方說的選擇性失憶，心裏一咯噔，突然閉上了嘴巴。
“荷娜，雖然當時是情勢所逼，但我還是覺得自己很對不起寒笙，我沒出車禍，沒失憶，估計我也會離開她，那我們的結局跟今天也沒很大差別。”
荷娜皺眉道：“也不能這麽說，怪隻怪你媽什麽事都做得出來，那樣的舉動太可怕了，你當時那樣說，隻是為了不讓她做出過激行為啊，並不代表你真能那樣做的。我問你，現在你愛不愛沈寒笙？”
葉從伊苦笑道：“荷娜，你明知道。。。”
“你正麵回答我，從伊，我認真的。”
“我愛她。”
荷娜眼睛盯著她：“那現在要你離開她，去嫁人，你願不願意？”
葉從伊咬了咬唇，道：“她現在本就不屬於我，無所謂離開不離開，但是我心裏有她，所以絕對不會跟任何人在一起。”
荷娜聽到她的話，仿佛也鬆了口氣：“這不就結了，別亂怪自己。”她看了看一邊玩耍的曹幼雪，然後靠近葉從伊，壓低聲音道：“我跟你說，寒笙已經跟悅顏分手了。”
葉從伊心裏一震：“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我怎麽知道。”荷娜聳了聳肩：“或許是寒笙受了不悅顏的性格，在一起久了兩人有了矛盾啊，或許是曹雲俊事件啊，或許是正視了自己一直還在愛你的事實啊。”
“愛我？她不會因為我而跟悅顏分手的
。”葉從伊臉上露出一絲酸楚的笑容：“荷娜，別跟我說這種話，別讓我抱希望，別讓我空歡喜，我的心髒已習慣承受打擊和悲哀，但不能承受建立在虛幻上的喜悅，我已經不去奢望什麽了。”
荷娜道：“拜托，別讓你這段建立在謊言和無恥中的婚姻毀了你的自信好嗎？再說結過婚又怎樣，生了小孩又怎樣？就沒資格擁有愛情了嗎？你怎麽不去想你們就是有緣呢，中間的分開和坎坷都是對你們感情的考驗呢。總之在我心裏，你們不在一起，天理不容，那麽純那麽真那麽熱烈的愛過，最後是這個結果，我都無法接受，你自己甘心嗎？”
夜已深沉。
荷娜已經走了，雪兒也洗了澡，睡了。時間一點點過去，時針已經指向十一點，葉從伊心中不由得有些焦躁起來，她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她每天都在期待著那個人回家的那一刻，那個占據了她整個身心的人，可是從來沒有哪天像今天這樣，在知道車禍的真相後，她是那樣不安，她迫切的想見到她，想跟她說點什麽，可以不談感情，不談她們之間複雜的關係，隻是隨便聊聊就好。
她隻是想她了，比往常更加想她，而荷娜的話，更在她內心掀起波瀾。
她知道沈寒笙今天不用值晚班，可是為什麽這麽晚還不回來，最讓人覺得奇怪的是，平常沈寒笙不回或者晚回，都會給她打個電話，或者發個信息，可是今晚她一晚上盯著的手機，竟然沒一點兒動靜。
葉從伊等了許久，再也按耐不住，拿起手機撥了那串熟記於心的電話號碼，電話通了，那“嘟—嘟—”悠長的聲音一聲接一聲響著，牽扯著心中一根敏感的神經，可是電話撥了一次又一次，卻始終無人接聽。
過了許久，葉從伊放下手機，起身關了客廳的燈，回到了自己的臥室，她輕手輕腳的上了床，然後伸手輕輕的環抱住女兒。在脆弱的時候，懷中那小小的軟軟的身體，竟也能成為她小小的依靠。
葉從伊閉著眼睛，強迫自己不去胡思亂想，忽然感覺女兒的身子動了動，跟著耳畔便響起了一個稚嫩的充滿著睡意的童聲：“媽媽，沈阿姨回來了沒有？”
“沒有，寶寶乖，快睡吧。”葉從伊一陣心酸，伸手撫了撫她的頭，柔聲哄著，黑暗中，她的眼淚，卻如斷了線的珠子，從眼角迅速的湧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