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黃蜂尾後針,蘸上你的牙血,在鬆枋木上寫咒語。畫成鬼板,扛到懸崖邊扔掉,你牙就不疼了。我隻收一點木板和黃蜂的成本費,念咒語算優惠。
“這聽起來就很可疑,更別提把你的手指伸進我嘴裏!”仲雪連連閃躲。
“如果不是稀奇古怪的治療術,怎麽會被稱為‘巫術’呢?你老老實實地把嘴給我張開!”神官熱情進攻,兩人幾乎扭打在一起。雨濕的紫藤花,經兩人一撞,紛紛灑落一地。
“神官……”一個倒掛眉小孩盯著狂花落葉的兩人,怯怯發問,“能給我弟弟取個名嗎?”
如果你在雨蒙蒙的清晨,剛經曆一場把昏迷的母親和新生嬰兒從死神手中奪回的搏鬥,在神殿前見到一個披風上綴滿寶石、腰挎長劍的貴族,與另一個渾身黑衣黑衫戴黑鬥笠、除了一雙赤腳和眼睛漂亮得嚇人的學徒扭打在一起,打得那麽劇烈,都快合二為一了,你的聲音也會發抖——前者,當然是仲雪,後者,就是勤奮的神官,“為什麽低聲下氣!”他甩開仲雪,“你弟弟出生了?難道還不高興?”
“可,弟弟是倒著生出來的,”小孩縮著頭,雙肩顫抖,還沒法擺脫助產時的恐懼,“母親流了很多血呢……”他拖長哭音,搓著手上的血痕。
“流了很多血,但還活著,不是應該更高興嗎!”神官猛一拍小孩的頭,小孩噙著的大滴眼淚一下摔到地上,他臉漲得通紅,又害怕,又被拍打得有點兒來勁。原來,給嬰兒取名,是神官的任務。嬰兒呱呱一落地,立刻起一個名字,就像被授予人間的一個席位。在席位被收回之前,他們就牢牢地占據人間的座次,並賦予充分的意義……一個個名字,不愧是神官背負的一個個重任,為保持山民在精神、血氣上的特性,他們嘔盡了心血。
“既然是難產兒,就叫‘寤生’吧。”神官響亮地宣告。
“喂喂,這難道不是古代某位國君的名字嗎?”仲雪首先反對。
“有什麽關係?難道國君可以倒著生出來,別人就不允許倒著出生?”神官大聲反駁,“平民就必須按家門前有樟樹就叫‘樟樹仔’,有水井就叫‘井邊囡’?”
原來所謂的取名,都是隨便亂起的啊?仲雪對這幫子粗製濫造的神棍快要絕望了——
“你這不堪重用的神官!”仲雪的心聲被掏出,拋向半空響成一個霹靂,一幫很毛躁的青年替他喊了出來。飛奔來的毛躁青年們,花裏胡哨得像一群優伶,錦緞衣領又露出蓬勃胸毛,從而更接近劣質男寵。他們反扛著長矛、斧頭或是鎖鏈,一下全拋到神官腳下,砸進雨水窪,濺起一大泡汙水。
“哇!”神官大叫,神色立刻變得諂媚恭順,並不停地朝仲雪拋著難解的媚眼。
“大騙子!”華麗青年們指責神官,聲音真切而悲憤,“瞧瞧你為我們施福的武器變成什麽渣樣?”仲雪覺得他們幹得好!但很快發覺不妙——劣質青年們又一一撿起長矛,發出嘿嘿怪笑,“就讓您嚐嚐被劣質武器捶打的滋味吧。”
鎖鏈“倏”地擦過仲雪的麵頰,打到大片紫藤上,長藤嘎嘎繃斷。彈到神官後背上,接著長矛就刺到眼前,因為神官的烏糟事而被追殺,把仲雪也牽扯進來!
兩人轉身就跑,竄入山林的更密、更深地帶。
“為什麽我要和你一起逃?”仲雪很無辜,“難道我不也是你的受害人嗎?”他才算明白可疑媚眼的代價。
“這和盜竊癖喜歡偷竊時擔憂被抓住的心跳相似,表明你很樂意。”神官咧嘴笑,樹枝很快勾掉他的鬥笠,也扯開仲雪的披風。耳邊隻有獵獵風聲,加上暴躁青年的騰躍呼哨,仲雪覺得自己應該扔掉佩劍。因為大部分越國青年武藝高超,為與海浪或叢林搏擊,他們迅捷靈敏,脾氣很臭……正猶豫著,撲入眼簾的雨點,猝然變成暴烈水柱,差點刺瞎仲雪。他跟著無良神官,跑到瀑布之前。
水聲震耳欲聾,讓仲雪聽見充滿敵意的致敬。長矛又狠又準地擲來,他倆閃躲,矛頭擊碎樹幹,那群粗糙的鬥士又追來了,他們竟然存心想殺死他倆!
“為什麽到了懸崖就沒路?”仲雪怒吼。
“所以叫做‘懸崖’!”神官也吼。
漫長的春雨,讓瀑布變得又渾濁又巨碩,沉重的水衝刷岩壁,飛沫從尖銳的岩石叢中悠悠升起……仲雪跟著他,不假思索地跳下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