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絲毫不怠倦地準備,不喝酒,不戀愛,每天鍛煉身體……時光飛速地滾落忘海。

公元前五八八年的冬天非常冷。雪緊黏樹的北麵,壓實成冰,任由東南枝凍裂蒼白的樹皮,大浦回來了。他從吳國船宮返回,一路走深山小道尋找巨木。他和小浦靜靜地用手語交談,然後對阿堪肅穆地說了什麽,阿堪去了三天。

第四天,天蒙蒙亮,阿堪敲響仲雪的臥室門,“第一次捕鯨,我們用借來的船,船靈並不是我們供奉的,所以連船也背叛我們,我們必須自己造一艘。”

最初的幾位成員,連同元緒等後來者,除了生意緣故不能離開的稻秋。帶上獵狗在雪中跋涉了兩天一夜,見到那株千年古柏,在海侵使東海群島沒入海底之前,在久遠的祖先渡過黃河、揚子江與浙水來到越國之前,它已破土而出,遠眺晨光與夕霞。

阿堪舉行的儀式十分簡單,一行人圍著它,說了一句“我們要去做一些事,請把您的軀幹借給我們吧。”

忽然積雪發出聲響,獵狗狂叫,從漆黑的樹幹背後,出現一頭頭熊!

仲雪拔劍。

熊群走近了,卻是伐木工。

他們穿著熊皮衣,警覺地查看入侵者,這群伐木工遠離城市集鎮。多年來形成特有的種群與信仰,某些古木被他們視為神木,受到嗬護與崇拜;他們認出仲雪,說了一句“是會稽山的小護法,要做獨木舟”就上前幫他砍樹,原來獵鯨的聲名早已遠播到意想不到的山溝,捕鯨不僅為了樹威。更重要的是,團結一群能夠同甘共苦的人,這才是儀式的本意。

“等春潮浮現,把巨木拖下河道,就可以運到您的船塢了。”雪暴在加強,伐木工湊到仲雪耳邊喊,他名叫一成。他的兒子,就是仲雪第一次見到阿堪時,要求賜名的嬰兒。

“我們等不了那麽久!要立刻運下山,為明年的捕鯨鑿刻造船!”仲雪也大喊著回答。

大雪紛飛,他們拖著巨木翻山越嶺,吼五引吭高歌“朝采木、暮采木,朝朝暮暮入山曲……”勞動之歌深沉悲涼。大自然如此雄渾偉岸,人類又是多麽渺小啊,世事紛爭輕薄如同羽毛。當他們回到聚落,感覺又踏入了淤泥,宛如墜落人間。

“淤泥中的白雪,不正是你名字的來源嗎?”阿堪問。

“是我父親的期待吧。”仲雪回答。

巨木順江水而下,運抵大禹陵的這一天,是越國的夏曆新年。

木頭上係著稻草繩,立在船塢內……仲雪湊近元緒的耳根,細述請求。“可我不是女人,我的頭發當不了船靈。”元緒失笑。“你是男是女又有什麽關係?”仲雪像個越人那樣滿不在乎。山寨中心地帶的大木樁,被認為是寨神的棲身之所,人們圍著巨木歌唱、祈禱、舉行慶典……全新的一年開始了。

一個頭發厚重的少年推開狂歡人群,他所看到的仲雪受人尊敬,指揮心誌相當的夥伴安放船木,享有共同的歡樂與功勳。

“我叫伯增,是你的侄子。”少年走向仲雪,對他說。

笑容從仲雪臉上消失了,“你是來嘲笑我的嗎?”

“我隻是一個小孩,我不會傷害你的。”侄子緊緊揪住他的袖子,仲雪既意外又感到受冒犯,幾乎是趕走了他。

看到小糾紛的阿堪擠到仲雪身邊,“先聽你侄子的名字,我還以為是一位老頭子呢。”吳國十分渴望加入文明國家的行列,從宮廷音樂、太子妃的人選到貴族的名字,都向晉國學習。

仲雪不想說這個話題。

少年落寞地站在船塢外,雪花落滿長發,仲雪不朝他看一眼。

“你父親死了,你劍術師傅死了,你母親也死了。你如此討厭兄長而逃來越國,他對你來說也等於死了,你家還有活人嗎?”阿堪壞心眼地問。

“你的規勸方式真可笑,”仲雪明白這是阿堪的“諷喻”,“他是我兄長的兒子,被認為是一個瘋子。”

“那和你倒挺像的。”阿堪說。

“兄長不讓他接觸外人,我從楚國回來後,更是禁止我們見麵,認為我會讓他更瘋。”

夏季狩獵,灌滿水的秧田倒映著輪廓分明的雲團,伯增越過稻田。在林中穿梭,山雀懶洋洋地振動翅膀,林子盡頭的瀑布被雨水滋潤,加倍歡暢地流動,伯增看到仙蹤幻影。想要上前追擊,被田獵官勸阻,“這裏是帝王的獵場,越過那道瀑布,就是妖精的臥房。”其他人都留在瀑布這邊,伯增執意渡水,水麵宛若神人的眼眸,看著他遊出人間的邊界。

“於是他被神靈迷惑,發瘋了?”阿堪很好奇。

“犬伯繪聲繪色地向我描述了這一切。”仲雪說。

“吳越的瀑布多很平緩,水妖也多是調皮的水獺,我可以免費為他叫魂。”

“你的迷信儀式隻為你自己製造笑料,不會為任何人帶來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