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跳下台階,仲雪被一拳當頭擊倒!

他看到海水中炫亮的鼻血,還感到脖頸被捉起,一下按進海裏,像野兔仔被挑剔的鵜鶘蘸蘸水再吃。對方的聲音像是墳墓裏傳來的,“我比你更早抵達山岩,凶手留下這個。”兩柄劍插入水中,陽光折射出劍刃海豚般的優美流線,劍柄綴鬆綠石,寬闊的劍身刻有鑄劍師名字,往往是一件可供誇耀的名品。

仲雪雙腿一蹬,轉身擰住黑手;那人也不是傻子,一腳踹他老遠——再鑽出水麵時,站在眼前的是黑屏,東海岸第二殘暴的奴隸販子,穩穩站在水下之橋上。

“昨天是你們在報複我,向橋上射箭嗎!”仲雪拔劍劈向他,“海盜!賭鬼!”

黑屏交叉雙劍,架住他的劈刺。兩柄劍的銘文,仲雪看清了,一柄是“夫鐔自乍”,另一柄是“太子姑發……自乍”。“自乍”即“自作”,是吳越國君的產品格式,吳越寶劍天下名器。吳王屬姑發氏,一柄劍打上“姑發”標誌,足夠買下一座城池。為什麽一柄吳太子劍會落在越國山岩?

“鹿苑崗哨的箭法還湊合,不過箭很貴,沒有比強盜更小氣的了。”黑屏哢哢笑,“我為你爭取一點時間,回你的船上去,隨便開去哪裏避風頭;越是秋冬臨近,吳國的一滴雨,都會引發越國一場雪暴,一把吳國劍可對你不妙。”

仲雪該相信黑屏嗎,這樣的人渣也有心嗎?

“死傷的人中,有我的親友。”黑屏傲然道,“秋祭是淨化再生的宴會,就算我這樣的暴徒,也有朋友家人,他們也有資格好好活,而不是被瘋狗殺死!”他兀然使力,兩柄寶劍挑飛了仲雪的佩劍,又換手將兩把劍一起擲向遠處。

“該死的野豬!”仲雪不可能既去追捕黑屏又去打撈證據。

潮水洶湧,黑屏狂笑著離去。

仲雪一次又一次紮猛子。黑屏是一個暴徒,不一定是騙子,但絕對是混蛋!

上島也浮出不遠處的水麵,“將軍,沒看到劍,被潮水卷走了吧。”上島是個黑瘦漁夫,曾參加捕鯨隊,之後也保持走動。古怪的是,“將軍”是稻秋喊出來的,稻秋被趕走之後,稱謂卻沿用下來。

“它就在這兒。”仲雪篤定地說。

上島困惑地看著他。

一柱血從仲雪腳底嫋嫋升起,“我踩中它了。”

哇哇哇!誰說被一劍封喉是一種仁慈?仲雪痛得要死!他在越國先是被同門師弟白瀝捅了一劍,整整兩個月隻能踮著腳尖走路;後來又被鯨魚拖下水,發了一個月高燒。每次受傷都痛苦難耐,正因為他如此怕疼,所以一想到夏履橋上的人們,被灼熱的箭頭撕開肌肉、在冷水中哀號就不寒而栗,沒有人能習慣受傷,更沒有人能習慣被殺!

上島用舢板把仲雪和那把價值連城的寶劍送上岸,“我認識一個山北的藥司,對治療宿醉和止血很拿手。”

“我不要什麽藥司!尤其是北方的藥司。”

清晰的擊鼓聲傳來,木工們抬著獨木舟,肅穆地沿海灘走了三圈,朝山崖走去……圍觀的人都知道獨木舟裏躺著人,伐木們投向沙灘的影子,就像被切過。

“阿堪……”仲雪的心一下沉到腳底,從傷口衝出來,暴曬到沙灘上,撲哧撲哧地跳。假設有一天他離開越國,想打包帶走的,不是湛紅的醉李。不是山陰的幽蘭,連胭脂魚鱗般的晚霞,都可以棄之不顧!他唯一想帶走的,是這不堪重用的廢物,以免他在無人問津的鄉野朽爛成灰……這就是仲雪的深淵。他閉上雙眼,然後一步一步走向木工,問:“他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