盾甲兵的戰線拉得很長,這二十五裏推進得異常艱難。他們使用的武器隻是普通的木鏟、木耙、木槌、銅斧、鐵鋤、把鋒利的石片捆在木棒上,重複石器時代的戰爭……這是雪堰的第一次野戰。
大高華一定會去戰事最激烈的地方,他需要表演的舞台,仲雪、伯增等人把偷刀劍的小混混們組織起來,護著元緒和阿堪跟在行軍的後邊,搜尋戰區,傾聽臨死者最後的遺言……體會著古典用兵的殘酷與不便:一些地方激戰非凡,但就在幾步之遠,其他人在閑逛。有的穿著幾個世紀前的笨重木甲,也有足輕如風的刺客部族,還有宰殺弱小以誇耀戰功的瘋子,突如其來地襲擊阿堪,仲雪一手鐵劍一手短戈。躍上小集群作戰的大櫓,像一個辛勤耕種的農夫收割稻穀,一心想在日落前收完第二季的成果。一麵前進,一麵擊退進攻者,“越國本來可以不必重複中原諸國的錯誤,越國本來可以繞開楚國那些屍骨鋪成的路線,走另一條道路——”他的手在顫抖。
在海塘,紮著頭巾的胖神官將所有破旌旗都展開,“把我們不見天日的神主從老鼠洞裏抬出來,抬上會稽山!”許多戰敗的部族也加入了。
他們來到大禹陵下。
修葺一新的大禹陵,塔樓外牆在夏履橋之後趕建了射箭堞垛,壕溝加寬加深了一倍。鹿苑凶徒們被盾甲兵以兵陣分割,一個個戳死,隻剩下手無寸鐵的老人婦孺沉默地前行。盾甲兵沿階列隊,自高而下射箭,將祖父輩的來人釘死在石階上,活著的人繼續拾級而上。他們並排上前,被銅棒打暈,後邊的人上前,血與劍都無法阻擋地上前,那些褪色、破敗的旌旗,沿山路上揚,在樹冠間若隱若現……尹豹良帶著未及死去的軍士趕來,質問守軍你們來會稽山是為什麽,為了殺死越人嗎——盾甲兵沒有扔掉弓箭,但同意讓尹豹良押著那些罪孽深重的巡回老巫師前往,戰象上的雪堰?則絕無可能讓他觸到大禹陵的踏道石……仲雪也上前,阿堪微笑:“一人對抗全世界?別忘了,你是我的大護法,我們是一起的。”
陰天的鬆林黑沉沉地聚攏在招魂的祭台旁。地上漂浮著鮮花與牛血,牛頭擺放成特定的咒語陣……夜未央,庭燎之光,點火的鬆脂、硫磺、火把與篝火構成的陵墓前,經過精心甄選的乖順的傷員們在靜默地聆聽神巫的演說:“寤生,記住這個名字。這不是一個國王的名字,而是一個平民的孩童。”
一行穿著膠黑發亮的大禮服、佩戴沉重銀飾的男人坐到屏風前,坐席與屏風上繪製著他們的圖騰,這就是傳說中的“大祝”
……七名大祝最初是按神殿分布來甄選,有人靠行賄、伎倆才攫取這個位置,另一些卻坐視席位空置——大祝們並沒有全部到場,山陰君打扮得像個普通甲兵,武原君抱著脖頸。朝大祝們拋著春餅,活躍而不恭,至少他要快活地了解誰將主宰大禹陵?句無大祝則是狸首,鄞邑和姑蔑隻懸掛了鴉旗……誰都明白,七個席位,不過是東方的山陰、南方的句無、西方的姑蔑、北方的禦兒、海外的鄞君這五股勢力對越國的瓜分而已,真是難得的聚會。
“他提醒我們每天為什麽要淩晨早起,漁獵采集;忍受家人別離,在吸血釘螺的泥潭溫**營建道路與橋梁;為什麽我們要毫無怨言地養護桑梓叢生,圍護出免遭野獸撕咬的山河;我們以為眾神沉睡,而惡魔也從未消停,與之周旋猶如擊打潮水,起落彌合。今天,這個孩子的死去,提醒我們不要忘記初心,當你決定為這個國度獻身,為民眾分享生死:如潮水一樣準則守信,保護這座冷酷無情的山脈。”
仲雪走向神巫的祭台,神巫看到仲雪,有些迷惑……
尹豹良擋住仲雪,在眾人麵前對他搜身,扔掉了他的劍和匕首,但放過他靴子裏的箭頭——曾刺進阿堪身體裏的那枚奄國箭頭;他越過尹豹良的肩膀質問神巫,“放任謠言四起,破滅吳越交親,讓人們沉浸在相互仇恨之中,殺死那頭鯨魚是為了什麽?就為了用鯨脂塗抹你們的小胡子?!”
神巫深沉而痛苦的目光,與仲雪的痛苦視線相撞……這時癘風子混在雜耍人中衝了出來,就像陰溝裏的水衝上路麵,牛頭神帶了約全越國的瘸子、瞎子、癱子、腳像骨架一樣盤在一起靠雙手走路的,啃著狗腿,打扮得像神祇的粗糙翻版……人們嚇得尖叫,以為是惡魔的仆群。
“保護神巫!”田獵官喊,龐然的牛頭神用他簇然嶄新的綬帶勒住他的脖子……“暴七?”仲雪喊,但那副牛頭後麵的是另一雙狂亂的眼睛,屬於一個熟悉大禹陵和禮儀的人……年少的山陰君護住年老的神巫,駕開了牛頭神的長劍。
混亂之中,仲雪猛然被紮中——
“看看你在浦陽江遭襲的利器,阿堪自刎的不是矛頭,是開山采石用的鑿錚。”狸首用石匠特製的金屬頭刺進仲雪的小腹,“誰能調遣射箭的獵人、投矛的石匠、為海上鹿苑供應肉食——隻有雪堰!而你,愚蠢地當了他的幫凶。”
在腸道潰爛之前,他還有幾個時辰可呻吟……仲雪半蹲下來,扯住狸首的手臂,痛得渾身青筋都在暴跳。成千上萬的枯萎蝴蝶從傷口飛出來,回廊上那頭巨大的鯨魚骨架,倒映入鑿錚的寒光中,鯨魚在錚中遊弋、衝撞,錚麵碎裂,掉落進大禹陵的神魚池——牛頭神掀翻了鯨魚骨架,阿堪奔向散亂的骨架,以他一貫的笨拙身法撲進巨大的頭骨,就像被鯨魚骷髏吃掉了上半身,一同沉入水下迷宮……
“是誰用黑巫術加持了你,使你擁有天魔的力量,遊回了陸地?”狸首不可置信地喊。
菅川主才是隱身海外的黑巫師……仲雪伏在地上,不禁哈哈大笑,“什麽黑巫師?你們是一群膽小鬼,利用他人死亡的栽贓嫁禍者,連陰謀都那麽末流;而神巫,他不過是一個哀痛的活動人偶……”我是個外國人,我的榮華富貴依靠神巫,而神巫需要一個聽話的孩子。
“神巫的確有缺陷,”狸首撣開仲雪的手,“但我會教導山陰君,讓他複興越國,回複到那個與世無爭的豐饒之海。為此,必須毀滅一切不公、惡德、虛偽……”
“我才不理你的什麽狗屎理想,什麽善意之路以罪惡鋪成的老路。”仲雪直視狸首身畔齊聚而來的盾甲兵,他們朝他舉起了劍——
一陣金屬的鳴響,渾身濕透的阿堪將鑰匙砸向狸首,落在劍尖上——“你想當大護法,那就去當吧,別再殺人了!”他原來將那串大護法的鑰匙藏在鯨魚頭骨裏。
但這提醒了狸首,“你無法獲得烈士一樣的神判。”你的罪咎在於反應遲緩、防禦薄弱和組織雜亂,“適合無能之輩的是悄無聲息地離開。”狸首沒有朝仲雪看,隻是模糊地做了一個手勢,“直通宮淵。”他要照看神巫,牢牢控製住這批大祝,關進緊急避難室——神巫加固的寢宮,連半神也認為睡覺的地方最安全。
一隊甲兵將阿堪驅趕向寢宮,另一隊將仲雪拖向忘海,押送他的甲兵仲雪都不認識,他就像一件垃圾,被急於處理……仲雪被押到水牢,名字被寫上“鬼板”插在後領,一起被扔下水牢,即使他逃脫人類的裁決,也會有惡魔窮追不舍。
他仍穿著烏滴子送的鯊魚皮軟甲,他腹部的傷沒有想象中那麽厲害……仲雪深呼吸、深呼吸,但他知道這根本無濟於事,這是神判的一種。“你隻要堅持兩個時辰就拉你上來。”盾甲兵幽默地說。
水自牢壁注入,水麵越升越高,他的雙腳浸入冰冷的海水。
落水麻繩步步緊。
他的皮膚就像針刺,胸口好像要被撕裂了,海並不是美景。是必須在死神肚子上跳舞的場所,海下沉睡著魔鬼,它們很快就會驚醒,把人吞進肚皮。
“我選擇來了越國,這也是我必須承受的結果。”仲雪閉上雙眼。
我是與世無爭的軟弱小領主,連本邦國王都將我遺忘,沒人能從我身上榨取任何好處。沒有仆從,沒有衛隊,也沒有人來拯救我。
水沒過了水柵,他用靴子裏的箭頭割開縛手的繩索,遊向上方的水柵,但難以撼動……神巫是個建築狂,推倒了許多神廟,重建了許多神廟。厭勝之法大行其道,黑幫也滲入了神權係統,承建了山陰君的陵墓,還插手海塘,農田水陂——烏滴子不僅要從銅姑瀆救出少傅,還要從屈盧那裏榨取大禹陵的新建圖。
太子壽夢寧願和一個神神叨叨的無能神棍打交道,而不是和一個夫鐔獨享越國……吳太子反對夫鐔獨享越國,讓仲雪幫神巫重塑失掉的神威,仲雪對那頭鯨魚充滿愧疚。寺人說,你知道太子的行事風格,每個人做分內的事——他的意識正在遠去,身上綴滿寶石的神魚也順著水流遊進了水牢,宛如遊弋的鯨魚,神池的水會在兩刻鍾內排入水牢……
神巫死後就會封閉他的寢宮,九天後再次打開,以便於各地的大祝趕回大禹陵。這九天中,代為行使神巫職權的,就是大護法——這就是人們苦苦爭奪大護法之位的根底,為了那九天的至尊權力。
那些鯨魚的白骨一定已沉到神池底,反射著庭燎的鬆脂、硫磺、磷石點燃時噴發的金色火焰……大禹陵新建的防護都是竹木的,而水牢注滿後,作為防火井的神池就沒有足夠的水了!按應急預案,神巫及大祝將進入寢室內避難,他們將在那裏被一網打盡。
那座林中滑索,就是為了運足夠的硫磺硝石過來,猶如開礦的“火攻法”,夫鐔拋出石泄分散吳國的注意力。烏滴子救助仲雪,是因為夫鐔需要仲雪像磁石去吸引流矢,緊緊吸引住狸首。還需要一個“烈士”,來點燃戰火——
是夫鐔,夫鐔要用火燒死大祝神巫——狸首自以為正義,卻中了夫鐔的計策!
——不僅是會稽山坡上的王字,夫鐔要整個越國看到他熊熊燃燒的“王”!
一個個推翻的嫌疑,又一個個重新回到他們的身上,沒有人能抵禦對權力的欲望。
白石典扒拉著木柵,嗚咽著,她的爪子劃破了仲雪的手指……
仲雪潛回水底,拿箭頭撬石壁……雪堰繼承禦兒君的名號,但沒有國土,他接納難民。但沒人感謝他,吳越締結了新的朝貢密約後,神巫就堵死那個通道——連接海塘、水牢與神池的水閘。仲雪用箭頭撬大一尺見方的注水口好遊出去,就像拿一把勺子挖一座墳墓……這時他看到熟悉的黑白船體——
鄞君終於下了決心,將船隊駛近大禹陵的海塘,從船上向大禹陵發射鯊魚梭鏢,發出英勇的聲援!然而,漁船一再被潮水推開……仲雪看到了那艘白色船體、黑色船底、向西挺進與楚軍屢戰屢勝的春秋第一戰艦——被撥開的漁船大睜著海鰍眼,就像一群驚異的飛魚,戰艦進入大禹陵的護衛河道。開到近得不能再近,在淺灘擱淺,在黑白交界的吃水線下,露出吳王舟師用黑漆刷出的一行名言:“進退存亡”。
——十天來夫鐔無動於衷,因為他在浙水之上疲於奔命,他卻回到這裏,乘坐著偷來的艅艎大舟。
在被攪動得渾濁的水中,氤氳的火光,“進退存亡”整個洋底倒翻過來,仲雪恍似沉入了海的另一邊,就像時空之水倒流。他的楚國的三年,作為行人佐助的三年,樹幹上的天牛,公子側侍童的垂珥,護衛屈巫去齊國、轉鄭國、入晉國,所有謊言與貪欲的深淵……這善變的光,將是他在越國看到的最後景象,他的生死本身毫無價值可言。神巫之所以默認潑向雪堰的酸液,他們最懼怕的一點,夫鐔與雪堰均分會稽山兩路,雙雄共享越國……
仲雪猛地被拋回了海裏,水一下泄光,他被壓在水閘口,差點像蘿卜一樣被閘口切成塊……倒在一大堆腥臭的淤泥中……是山陰君乘滑索下來,用斧頭砍開水閘,這個時代還沒有發明鋸子。
“當狸首回頭來找你,神判將變成了一個大笑話。”山陰君開心地期待那一幕,“明早全越國法力最強大的祭司都會賣力詛咒你。”
“我正期待著眾神的震怒。”仲雪機械地撫摸白石典,猶如海洋怪獸第一次爬上岸,呼吸讓肺部劇痛。
山陰君身後跟著笑眯眯的什長,“今日之事,為狸首右袒,為大越左袒!”支持狸首的脫出右臂,支持山陰君的脫出左臂,甲士們脫出袖口,露出左臂,“勇往直前!”他們齊聲呐喊,護衛山陰君從水閘口逃離會稽山。大事件發生的刹那,就是選擇陣營之時。“我要你幫我傳信,”山陰君向仲雪道別,“告訴雪堰:他知道在哪裏找到我。”山陰君十五歲了,他將來走向何方,將左右越國的走向……
仲雪走到外邊,已是一片混亂。上司在糾集下屬,士兵在尋找百夫長,女人在呼喊男人,仲雪喊叫“阿堪,阿堪!”
夫鐔的船立有滾滾熱浪的投石器,攻擊大禹陵最薄弱的城牆,那裏朝東的雙門洞,原是代表降服外越的“蛇門”,十五年前砌入姑蔑特產的紅砂石,成為城牆的一部分……
狸首說:“夫鐔從這裏攻進來,我們就在這裏擊敗他!”
“修我戈矛!”盾甲兵組織起防衛,等候在已拆除一半的甕城後邊,滾燙的石頭擊穿蛇門。打折了殳首和長矛,在隊伍後邊落下,碾死壞運氣的人,他們還不是運氣最壞的——
透水的紅砂石轟然而倒,能看清句乘山的士卒所使用的車戰圓盾了,第一個衝上前的狸首扔掉了笨重的步兵長盾牌——
在蛇門,一旦摔倒,就有無數劍頭、矛頭紮向他,第一批倒下的人,將內髒和腦漿塗在亂石的地麵,填平了那些凹凸不平的地方;第二層勇猛的軍士踩著進攻者和防衛者的頭頂,人疊人地繼續對打。箭頭衝鑽著人牆,許多人身中數箭依然作戰;沒擊中任何人的箭,如夢幻的鴻鵠一樣飛進缺口,落在回廊旁的樹幹上,大禹陵的石牆上,燃起了火焰……正當缺口的人無法前進也無法後退,成千上百次揮劍,手臂機械麻木,武器脫手後,他們就用牙齒、雙手來對付敵人。白霜在融化、蒸發,一團團夜霧在地麵飄**,在林間回繞。甜膩的臭味,讓人視力恍惚,那就像地下已死的和地上將死的人吐出的氣息,是被擠出體內的靈魂。
地麵震顫,數百頭牛被點燃了牛角和牛尾的茅草,狂暴地撕開了防衛圈,為武原君趕牛的兩百名奴仆加入混戰。災後兩年,武原君怎麽就有三百頭三歲半的公牛?“是夫鐔買給武原君的嗎?武原君到底站在哪一邊?”仲雪拉住綠萼綠華。“先勝出,”綠萼說,“再行善。”綠華說。她們要救出她們的“春餅”。瘦小的牛奴遲疑地給仲雪打了兩下扇子,因為他已滿身汗騰騰,就跟著牛群奔去——他們要趕去神巫的寢宮,阿堪也在那裏,如果他們被一網打盡,仲雪最不能原諒的是救不出阿堪。
俄而,宛如神話裏的人物重現了……一名少女穿著大齋宮的全套白色禮服,頭戴長達六尺的銀質牛角,胸佩瑪瑙連綴的白玉璜琚項鏈。發辮綴滿蘭花挽為花冠,手鐲和腳鐲的鈴鐺清脆作響,右手握白茅與竹枝代表清掃世間一切汙垢。左手執代表神權的玉琮,人們驚懼地盯著她走進祭典,恍惚地為她讓道。
在她的身後,是夫鐔,燁燁震電,百川沸騰,他卻寧靜而孑然一身……他的執琮先導與持鉞扈從都距離他遠遠的,通往偌大的大禹陵這一段通道他隻身一人。
夫鐔沒有踩白玉地麵上的羽人太陽神……緩步繞行,他燒毀了半座大禹陵,卻以此表達對會稽山的尊重。
不分陣營的一些甲士跪下來吻夫鐔的披風,他們將成為句乘山第一批君子卒。
夫鐔打開了寢宮的門——
大護法擁有會稽山所有最重要的鑰匙,而作為越國的大獄卒,典獄長擁有大禹陵所有備用鑰匙。烏滴子去銅姑瀆的目的還包括這串鑰匙……
首先入眼的是祭台,一尊銅鳩神杖倒在地上,夫鐔拾起銅鳩杖,將它插回盤蛇座裏。神巫臉色鐵青地看著門的開啟——夫鐔回頭,大禹下葬時用過的巨大窆石上,豎起了他的熊羆大纛與銅鉞。
武原君第一個走向夫鐔行禮,君子卒將其他人趕了出來,隻剩下夫鐔和神巫兩人,他將獨自與神巫祭祀曆代越君與越國眾神。大門再次合上——
“若耶溪!狸首渡過若耶溪逃走了!”君子卒喊,他們向東追擊,仲雪也被裹挾其中……他們追上了一隊效忠狸首的盾甲兵,短暫的激戰,黑甲士們就是如喪家之狗,在荒野中跋涉。大禹陵內的波亂,隨奔出的人群向外蔓延,與這一輪輪漣漪交匯。已經有野狗來嗅聞撕扯地上的死傷者,艱難竄逃的人,則被拖到一起……碰撞的亂流之中,“教唆人們圍攻大祝,你還有羞恥之心嗎?”人流中一名白發蒼蒼的女巫一簪子劃傷仲雪的下頜,她立即被兩個年輕女人推開,連同仲雪也被從人潮中拽出,是綠萼和綠華,胸脯因疾奔和興奮而劇烈起伏:“狸首奪走我們作為女人最珍貴的物品,我們也割下他作為男人最珍貴的物品。”一人將一個血糊糊的肉球擲到地上,用草鞋碾碎了,看得仲雪也莫名一陣襠疼。
“我們以色侍人,既已色衰,就此拜別了!”兩人蹦蹦跳跳地沿著反射晨星的海塘走了,留在身後的大禹陵,成千上萬的海妖飛翔,籠罩山脈,是熊熊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