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所處的世界充滿交叉的秘密,這些秘密重合之處就是我們生死存亡之所。

——從南到北。

允常因為年輕而經曆過一次快樂的流放。他窺視著故鄉參差不齊的海岸線,它在地平線上跳躍,仿佛在向他告別。他呼喊,但沒有人回答他。“我太遠了,”他想,“世界聽不到我了。姐姐要是知道我向世界告別時呼喊的是她,她會不會高興?”

他從犀牛踏著細碎金光走進夢鄉的南方,一直流亡到冷得讓人無法呼吸的北方……漫長的航線,有人病亡,屍體被拋入萬頃碧浪,就像等待失蹤的航標,指示著不可見的故鄉。

在銀杏葉鋪成的日落大道的終點,允常與伶子住到了一起,朝夕相處,他們都把對方看作是另一個世界的人,所以對彼此什麽也不隱瞞。事實上,從那麽遠的地方乘船而來,本身就無須再保守什麽秘密。他們不久陷入君臣和暗殺的漩渦,伴隨以永不休止的歌唱……就像一場生與死的預演,沒有人把他們記錄進《春秋》或者《左傳》,一切都被梳理,被淡忘,隻留下《詩經》中無法署名的歌詠幾行,這些小事難以公開,應當自行消亡於兩個朋友之間。

——自西而東。

飛廉從秦國以西的戈壁,流浪到暴雨滂沱的入海口時,已成為一名出眾的江洋大盜,一位整潔但可怕的男人,人人不是想收買他、就是殺了他!

當他抵達越國,他的馬死了,它曾經馱著飛廉從那片可怕的荒涼之地,來到這片熱情的叢林。現在它死了,它屬於一去不複返的時代。而被拋在原地的飛廉,隻能把馬轡甩上肩,繼續步行,前往無法再前進的地方。他的一生,就是同無法抵抗的煩悶無聊對抗。

這就是相互交叉、時而繞行的秘密海港,飛廉與允常,他們在這一塊大地上毫無知覺地馳騁。足跡碾過了城牆和時光,偶爾被曆史壓彎了腰,卻一往無前,等待著某一時刻、某一地點、在某一束陽光的眷顧下,拖著彼此的命運和黏液,像蝸牛一樣碰麵,留下一道交叉的亮印。這種永不停步的期待,這種永不滿足的胃口,這種要把天空與星鬥都吞下去的欲望。把他們倆硬生生地拽過許多鋪墊和阻攔,拖過許多格命運的棋盤,終於在荷花盛開的背陰處,讓飛廉遇見了迷路後呼呼大睡的允常。

那一天正午,允常穿著會稽甲盾兵的黑色裝束。

總體而言,甲盾兵是一群讓人頭疼的惡棍,前一夜。飛廉正和這夥跋扈的武夫打了一架,飛廉這樣一個成熟的男人,對世界感到厭煩。然而麵對純真無邪的孩子卻表現出慷慨,他朝驚醒的允常淡然一笑,說了第一句話,“我原以為會稽甲士都喜歡擠成一團。”

一個時代的愛與死,從目光交叉的那一刻,正式上演。

END。

二零零八年一月二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