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落知天下秋”,任何一次金融危機都有先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一場大危機不可能突然在健康的肌體內爆發,其先決條件必定是逐漸積累下來的。

有錢人家的司機開著汽車,豎著耳朵在收聽“伯利恒鋼鐵”轉手的新聞。他自己用20%的保證金買了50股“伯利恒鋼鐵”。經紀人辦公室擦窗的清潔工停下了手中的活兒,兩眼盯著自動報價機,他想用自己辛苦積攢的那點積蓄買幾股“西蒙斯”。埃德溫·勒菲弗(一個能說會道的股市評論員。那時候,他完全可以自稱具有豐富的切身體驗)正在講述一個經紀人的貼身男仆在股市裏賺了20多萬美元,一名護士用她的病人為表示感激而給她的小費賺了3萬美元,以及懷俄明州一個離最近的鐵路有30英裏的牧場主每天買賣數千股股票的故事。

——弗雷德裏克·劉易斯·艾倫,《浮華時代》

研究美國20世紀前半期的知名曆史學家弗雷德裏克·劉易斯·艾倫曾用這樣一段優美的文字來形容1929年美國那個炙熱夏天的股市:美國已經進入全民炒股時代。

美國全社會的價值觀已經被瘋狂上漲的股市占據,人們將心思完全專注於如何賺錢。麵對不斷上漲的股指,由諸多保守經濟學教授組成的哈佛經濟學會改變了之前看空的觀點,預測經濟將會持續向好。不過,沒過多久股市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這個學會仍堅持不可能發生嚴重蕭條的觀點,直到1929年11月,它還在肯定地宣布像1920年至1921年那樣的嚴重蕭條不在概率區間內,學會也不會被清算。哈佛經濟學會由“死空”變為“死多”,並在下跌中不斷強調自己看多的觀點,直到自己被“清算”。

浸**金融市場多年,深知一個道理:市場永遠是對的!隻有順應市場,才能在這個市場賺到錢。然後,這是很多投資者投資失敗的原因之一:過於沉迷於市場,悲喜過度,樂觀時喜歡聽虛幻的神話,對任何反對的聲音充耳不聞。哪怕眼前隻有皇帝的新裝,也寧願自己被貪婪迷住眼睛;哪怕隻有點滴虛幻,投資者的市場認知也會不斷被強化,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來臨之前,每一天都是好日子。

“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現在看來,當時的華爾街已經病入膏肓,但所有人都沉浸在股市上漲的喜悅中。麵對可能的危險,隻有美聯儲拿出了勇氣。

1929年2月2日,美聯儲函告銀行界:商業銀行可以向美聯儲融資,但如果被美聯儲發現這種融資被用於市場投機,就必須“承擔嚴重的責任”。2月7日,美聯儲繼續致電投資者:投機性信貸等於利用美聯儲貨幣政策透支國家的未來,建議民眾檢舉揭發此類行為,美聯儲將竭盡全力調查。

美聯儲已經向市場釋放了信號,銀行似乎感覺到了什麽。整個3月,貨幣市場都在縮緊銀根,銀行開始提前收回貸款,尤其是經紀人貸款。此情此景,銀行業一致判斷聯邦儲備將造成短期利率持續高位,肯定不能放過這樣賺錢的機會。資金拆借市場應聲而起,證券經紀人貸款年化利率上漲到了14%。

股市對利率特別是短期資金拆借利率特別敏感,資金成本一旦提高,流入股市的資金就會減少,甚至引發資金由股市流出。

果不其然,華爾街聞聲而動:3月25日美聯儲會議結束,道瓊斯指數單日最高跌幅甚至達到20%;3月26日,市場出現了天量拋盤,紐約證券交易所竟然出現了單日8240674萬股的換手量,這遠遠高於以往任何一個交易日的記錄。當日,幾乎所有投機者都接到了經紀人措辭強硬的電報,要求他們追加保證金。

中國古代有蔡桓公諱疾忌醫的故事,其實很多事情一樣,錯誤及時糾正,就可以避免造成更大的損失,卻最終變成無藥可救。麵對狂熱的市場,一係列動作可謂刮骨療毒,如果美聯儲繼續這種強硬的態度,那麽勝利指日可待,1929年的大危機也不會那麽慘烈。

然而,曆史不容假設。3月26日,美聯儲莫名其妙地以官方名義發表了一篇類似散文的文章,以春秋筆法暗示當前貨幣市場拆借利率偏高,收回經紀人貸款是不理智的。“治療”戛然而止,另一個原因可能是,此時的美聯儲已經無力回天。

1929年年初,美聯儲聯邦債券僅剩2億美元,要知道,美聯儲調控利率的方法不是直接指定利率,而是要通過公開市場操作業務,在貨幣市場通過買賣債券調控市場利率。聯邦債券就是美聯儲調控的利器,賣出債券,收回資金(反之亦是),當時美聯儲每次在貨幣市場僅僅能放出幾百萬美元的債券,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3月27日,紐約國民城市銀行宣布向短期拆借市場投放2500萬美元,然後,以持續低一個百分點的力度依次追加貸款,以確保利率保持在“合理”的水平。貨幣市場拆借利率應聲大幅下滑,華爾街心領神會。

瘋狂的時候沒有人能保持清醒,再偉大的人也可能被貪婪蒙住雙眼。

1929年6月,布朗大學、哥倫比亞大學、康奈爾大學、哈佛大學、普林斯頓大學、賓夕法尼亞大學和耶魯大學等幾所常春藤大學聯名發表了一篇在曆史上臭名昭著的聲明:“數百萬投資者的評價對紐約證券交易所這個令人費解的市場產生了作用,他們一直以來的判斷說明,現在的股票價格並沒有被高估……股價達到並永遠維持在一個高位。”

世界上從來沒有永遠,這是連三歲小孩都知道的道理,但幾所世界名校的意思是:股指沒有最高,隻有更高。

8月,經紀人貸款達到了170億美元,華爾街似乎還沒看到盡頭。9月初,美國電話電報公司的股價漲到304美元,美國鋼鐵公司股票的價格為262美元,通用電氣公司股票的價格達到了396美元,紐約電話股票的價格漲到了256美元,經過拆股但未分任何紅利的美國無線電公司調整後的股價為505美元。

根據聯邦儲備局的數據,放鬆管製後的一周內,經紀人貸款增加了 1.37億美元,紐約各銀行向聯邦儲備銀行貸款開展投機業務的資金迅速增加了6400萬美元。一係列數字都在說明市場的信心,人們都認為沒有任何風險。

也許正因為風險未知,所以才最可怕。9月3日,道瓊斯指數最高摸到386.10點,隨後開始下挫,人們普遍認為20世紀20年代的大牛市即將結束,隨後經濟狀況出現了一些轉機,股市也並沒有像股災那樣極速下挫。

9月4日,在全美商業大會上,一位名叫羅傑·巴布森的金融統計學家預言:“崩盤遲早會發生,而且可能是令人恐怖的。”他還說:“工廠將會關門……工人將失業……惡性循環將會愈演愈烈,後果將是嚴重的經濟蕭條。”

巴布森身上有很多頭銜:教育家、哲學家、神學家、統計學家、預測家、經濟學家……如果在這些頭銜前麵加一些修飾詞,隻有“非著名”了。他同時從事多種工作而一事無成,得出上述結論的邏輯和方法也是一個謎。所以,巴布森的預測沒有引起人們的重視,甚至予以嘲笑也不足為奇。

華爾街和市場給了巴布森一個耳光。

巴布森的發言沒有迎來支持者的掌聲,反而是遭到幾乎所有人的嗤之以鼻和喝倒彩。有人稱巴布森為“虧本先知”,有文章暗示巴布森精神病發作了。在《巴倫商業與金融周刊》的一篇社評中諷刺地說道:“任何領教過他以往聲名狼藉的錯誤預言的人都不應該把他的話當真。”一家經紀行對自己的顧客說:“我們不會因為一名著名統計師毫無道理地預測股市將發生逆轉而大肆拋售股票。”歐文·費雪從股利、投資信托的角度分析,最終得出結論:也許會出現股價下跌的情況,但絕不會出現崩盤之類的事情。

作為回應,股市也繼續上漲。9月5日,藍籌股的表現不錯,投資者反而急劇減倉,導致紐約證券交易所的成交量暴增至556.528萬股。隨後的幾天,上漲的股票曲線還像往常一樣。9月12日,華爾街的股評指出:“昨天,主要板塊股票價格的波動繼續顯示了股價大幅上漲後暫時進行技術調整的特點。”

接下來的幾天,股指保持所謂技術派眼裏的“高位震**整理”:有幾天保持強勢,有幾天表現欠佳。股價的振幅不大,缺乏穩定性,但市場上總有賺錢的機會,人們繼續沉迷在賺錢的遊戲中。回過頭來看,當時已經出現下跌趨勢,不過那時的人們卻沉迷不知,繼續著末日狂歡。

新的信托投資還在不斷成立、進入市場,抱著發財夢進入股市的股民還在增加,經紀人貸款也在繼續增長,隻不過市場再也沒有昔日的信心。

9月11日,《華爾街日報》發表了對當天行情的看法:在幻想要離您而去,而您也許仍能生存下來的時候,請不要放棄幻想,而是中止生活。這句話的作者是馬克·吐溫。

[1] 劉建江,《股票市場財富效應研究》,華中科技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6年。

[2] Cagan, Philip,“Determinants and Effects of Changes in the Stock of Money,1875—1960,National Bureau of Economic Research, 1965.

[3] 來源:根據Robert Shiller個人主頁綜合整理。

[4] 王書麗,《20世紀20年代美國股市由繁榮到蕭條的一次輪回》,《曆史教學》,2006年第8期。

[5] 資料來源: Dow- Jones Investors’Handbook,1966.轉引自: Robert Sobel, The Great Bull Market: Wall Street in the 1920s,New Y ork: Norton,1968。

[6] Robert Sobel, The Great Bull Market: Wall Street in the 1920s.New York: Norton,1968.